稍事休息后,三人继续上车赶路,当车子重新驶上国道,中信拿出几张钞票塞进了老陆的口袋,正在开车的他不便拉扯,显得很不好意思。
“顾老板,你太客气了,用不了那么多。”
“老陆,啥也别说,你够朋友。”
“哪儿呀,我是怕他们宰你,出门在外,财不露白,你人不错,待人实在,可那些店都不是善茬儿,为了搞钱可是什么都敢干的。”
“是啊,我也怕他们是黑店,对了,他们对你们好像还不错嘛。”
“那是当然了,我们是常跑夜路的人,他们也得靠我们吃饭啊,大家互相给面子,谁也不会轻易坏了规矩。”老陆的语气带着一股子的自豪。
中信问道:“这吃饭的价格也不算很贵,他们肯定不单靠饭店赚钱吧?”
“那是肯定的啦,除了吃饭,还有住宿,维修,救援等,司机们都是常年在路上跑的,很少回家,有时候也需要放松一下,喝点儿小酒啥的。”
老陆有些语焉不详,但中信似乎也猜到了,他带着坏笑的表情,问道:“老陆,你是不是也经常放松啊?”
“很正常啊,跑车是个辛苦活,精神一直得高度紧张,别看大鱼大肉吃着,可好多时候,赶不上饭点就得饿着,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又苦又累又乏味,空虚寂寞,还容易情绪烦躁。这要是一直憋着,准得出事儿,所以啊,为了安全起见,过段时间,就得找个那样的地方,花钱不多,就能有女人陪你喝酒,陪你说话,晚上还能焐个热被窝,美美地睡上一觉后,这精神头啊别提有多好了。”
听了老陆坦然地讲述,中信的心中感慨万千,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凭心而论,对于精力旺盛的男人,脏点儿苦点儿累点儿都不算什么,最难熬的却是漫漫长夜的孤寂,是心事满腹的压抑,是无人倾诉的自闭;长期得不到适当的放释,就会暗藏着风险和隐弊;这无关职业差异,无关文化高低,这是人性的本真与自我的私密,无非是有人做了敢说,而有人却是站在了道德高地。
细细思量,其所为不过是,底层挣扎的颓废,化解原生的悲催,行为上无可厚非,思想上也无须诋毁;他们心中有家,宣泄于性的淫秽,或许是贪欲红粉的无所谓,或许是借口安全的迷醉,又或许只是为了无处安放的苦累,找个观众把牛皮吹吹,满足一下虚伪;但不论怎样,他们始终分得清谁是谁,成年人的崩溃,可不是谁的眼泪在飞,归家的时候,才是真的咧开了嘴,扬起了眉,与自家女人四目相对,把装满的钱袋交回,把炙热的思念揉碎,她的贤惠才是最美,才是恋家男人最难抗拒的魅!
已是后半夜了,驾驶室里冷飕飕的,空调效果实在不敢恭维,中信的精神有些低萎。
老陆让中信到后排躺着,他谢绝了好意,也许是怕了那被褥的味儿,也许就是为了安危,害怕老陆可能的犯困,只能顽强地坚持着无盐的乱吹。
因为白天,主城区就是货车的禁区,一般都会在夜间入城上下货物,凌晨就急匆匆地赶出城外,而货运司机们也都适应了这种节奏,白天大多就是尽可能地酣睡。
中信的这趟货运,本就不远的两城之间,却也只能磨磨蹭蹭地跑夜路,当他们赶到交货地点时,也才三四点钟,在靠近工地的马路边停好车,老陆就钻到后排躺下了,很快就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中信靠着座位也想打个盹,却发现熄火的车子,根本抵挡不了刺骨的严寒,密封欠佳的驾驶室内,感觉四处都有风贼的入侵,他浑身冰冷,关节僵硬,唯一的取暖方式便是抽烟。
那飘忽不定的烟气,那呛人难闻的烟味,那忽明忽暗的烟火,在这一刻,却送上了莫大的温暖,莫名的依赖,莫言的希望……
越来越夜,越来越冷,香烟已经抽完,无尽的黑暗与酷寒裹挟而来,中信突然想起了儿时看过的电影《画皮》。
当年,他为此彻夜难眠,翻来覆去到低声哭喊,惊醒了父亲,被抱到了身边,感受着那份关爱与温暖,他才得以一觉天明,心得安然……
擦了擦双眼,中信有些难堪,虽然他的狼狈无人看见,毕竟他早过而立之年,父亲也已不在这俗世间,而今,他才是妻儿依靠的小船,他必须撑住那扬起的风帆,眼前的些许艰难,不论是恐惧,还是严寒,亦或是思念,又岂能左右他的一往无前呢!
中信活动了一下手脚,四处看了看,只有全无希望的黑,他也只能缩成一团,对抗着肆虐的饥寒,期盼着黎明的光线!
迷迷糊糊中,似有烤山芋的香味,他睁开了眼,天已微亮,朦胧间,却见前方有人买起了早点!
怀揣着万分的惊喜,感慨着敏锐的嗅觉,激动的中信轻轻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冰凉僵硬的双腿却是一软,他摔倒了,顾不上疼痛,他快速爬起,蹦跳着扑向了早点摊。
哪儿来的烤山芋呀,只有温热的豆浆与包子,中信一口气吃了四个包子,喝了两杯豆浆,身体开始有了暖意,手上也传来了痛感,自怜地一看,还好,只是轻微的划伤,只有淡薄的血点。
中信没有立刻回到车上,而是沿着视线可及的路边,折返着快步疾走,抵抗着困意与寒意。
待到天色大亮,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他打通了庄先生的电话,联系好了卸货及验收的事宜。
在城市禁区时间开始前,老陆他们的空车就已经出了市区,不知道又猫在哪儿睡觉亦或是等活了,开始了他们的日复一日。
而中信则是留在了工地,等着庄先生上班,办理结款的事项。
当中信返回吴市,坐在了自己的小茶室里,已是快中午了。
他向田冰汇报了一夜下来的收获,除去所有的费用与开支,净赚了一万,看着田冰那欣喜的笑脸,他的心里是满满的欣慰!
吃过午饭,饱暖之后,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他太困了!
睡梦中,他又梦见了父亲,这一次,不再是被呵护的儿时,而是陪着父亲完成了那两把割蜜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