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整顿骑兵准备出征的沈宁得知秦若薇找上门来的时候，忽然生出了几分心虚，这心虚来的突然而猛烈，就连刘进达等人都看出了他的变化。
他们自然是听说过秦若薇这个名字的，所以看沈宁的时候眼神带着些许的艳羡。
当然，眼神中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那意味让沈宁觉得很郁闷。
这没来由的心虚很恼人，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酒鬼正在酒楼吹嘘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吹嘘中的那个青楼女子忽然找上门来要账一样。
可沈宁分明没有乱来过，这感觉来的如此强烈，是因为他欠了人情，欠了那个叫秦若薇的女人一份人情，而且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机会去。
在众人幸灾乐祸还带着鼓励以及艳羡的复杂目光中，沈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整理了下衣衫往外走去。
只走了四五步忽然顿住，小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前扯过一块帆布遮挡住了某些东西。
当沈宁迎出去的时候，秦若薇已经进了山寨。
在通往山寨的一条幽静小路上，秦若薇安安静静的坐在凉亭里，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心事。
这亭子建在绿木掩映之间，遮挡住了火辣辣的阳光，亭子边还有一片小池塘，正是莲花开得欢快的时节所以景色很美。
可秦若薇没有去看亭子旁边漂亮的山石，也没有看池子里盛开的白莲花。
有人给秦若薇上了茶，茶就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茶香婷婷袅袅，秦若薇却一口都没有喝。
沈宁举步走到凉亭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身熟悉的紫衣。
他不知道为什么秦若薇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但毫无疑问的是，穿紫衣的秦若薇很美。
时间没有在秦若薇精致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长途跋涉虽然辛苦但也不能撼动她容颜的美丽。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她的脸颊带着微微的红晕。
额头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可这些都让她的样子看起来更有韵味。
沈宁走到凉亭外的时候顿住脚步，他没有走进那个亭子。
因为他忽然发现，绿木成林，莲花绽放，山石凉亭，再加上一个紫衣秦若薇，这就是一片完美的风景。
就好像是一副已经收笔的画卷，若是自己走进去，只怕会破坏了这份美景。
秦若薇在画卷中风景里，沈宁在画卷外看风景看美人。
“你在外面站着不言不语，是与我没有话说，还是……不敢说话？”
秦若薇忽然睁开眼，抬起头看着沈宁微笑着说道。
沈宁挠了挠头发，有些尴尬的说道：“我只是怕自己走近你身边后，会坏了风景。”
秦若薇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她理了理额前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丝：“这么久没见，你这张嘴巴还是甜的有些虚情假意。”
沈宁讪讪的笑了笑，在秦若薇面前的石桌对面坐下来。
有士兵端上来香茶，放在沈宁面前后随即退了下去。
只是走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将视线在秦若薇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步伐明显变得有些慌乱。
“你这里不太好。”
秦若薇看着沈宁认真的说了一句。
“哪里不太好？”
沈宁认真的问了一句，他知道秦若薇是个几乎无所不知的奇女子，又见秦若薇说的认真，所以他第一反应是秦若薇看出了这山寨布防有什么漏洞。
又或是，有什么地方让秦若薇觉得不满意。
大野泽是沈宁未来几年立足的地方，所以他对于这寨子防御上的事格外上心。
沈宁曾经在塞北草庐中和秦若薇探讨过兵法战阵，知道这个女人看过的兵书最起码比自己多一马车。
“太肃杀了些，少了几分儿女情长。”
秦若薇抿着嘴笑，看着沈宁愕然的表情有些得意。
沈宁无言以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秦若薇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道：“刚才还以为你没有什么变化，现在才看出来你倒是越来越无趣了。好吧，去了儿女情长那四个字，改成烟火气。”
“烟火气？”
沈宁不解。
秦若薇微微点了点头道：“从进了你这山寨，我没看到一个女人。”
“从这里能看到水泊边的渔村，进进出出的也都是士兵，挺好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只有军武肃杀之气，却没有人间烟火气。”
沈宁摇头叹道：“这里只是一个兵营，仅仅是一个兵营。”
秦若薇笑了笑道：“果然无趣了很多，我说之前的话不是对你提什么建议，也不是再讨论军事，可你总以为我在给你出什么主意，仅仅是两句闲谈的话，你却郑重的思索然后认真的对答，没意思。”
不等沈宁说话，秦若薇的眼睛瞄了一下沈宁微微攥紧的拳头，还有端坐不动的身形，轻启朱唇笑得有些得意：“你怕我？为何如此局促？”
沈宁苦笑道：“因为我欠了你人情，而且还没有办法还给你。”
他说的很真诚，真诚到让秦若薇微微动容。
“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还我人情？”
她问。
沈宁认真道：“离开草庐的时候你说过的。”
这次轮到秦若薇一怔：“我倒是忘记了……难得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沈宁被秦若薇的视线看得更加局促，他搓了搓手指，想来想去还是岔开话题道：“秦大家远来劳顿，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我已经让人打扫出来房间，不巧的是我刚好要带兵出泽去，待我回来后再给秦大家赔罪。”
他觉得自己终于想起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了。
“你要逃？”
秦若薇微微眯着眼看着沈宁的眼睛问。
“逃……怎么会，确实是有重要的军务。”
“真的？”
“真的！”
“可以告诉我吗？”
“呃……”
沈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刘玄机在黎阳反了，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若是能趁着刘玄机大军南下打下黎阳的话，以后寨子里便不会再为粮草而发愁。”
“若是秦大家再晚来一个时辰，我已经带人马出泽去了。”
秦若薇皱眉道：“兵将出征，你心中可有破敌之策？”
沈宁叹了口气道：“昨晚与手下将领商议了许久，只是定下诱敌出城的策略。具体这一战如何打，还要到了黎阳城外再看情况而定。”
涉及到了具体军务，沈宁没有实话实说。
以他的个性，若是没有具体的策略，没有完全的准备，没有七成以上的胜算他又怎么会草率出征？
秦若薇叹了口气，起身，微微弯腰施礼：“就此告辞。”
沈宁连忙站起来，拦在秦若薇面前急切道：“秦大家何必急着走？我此去最迟半月便能返回，还请秦大家暂住一段时日，待我回来后再尽地主之谊。”
秦若薇不理会沈宁径直往前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撞在沈宁身上。
沈宁咬了咬牙没有闪开，硬着头皮拦在前面。
秦若薇一直走到距离沈宁咫尺之遥才驻足，两个人的身形之间也只是勉强能塞进去一只苹果。
她仰着头看着沈宁的脸，两个人呼吸可闻。
沈宁能闻到秦若薇身上淡淡的却能钻进脑子里的幽香，神情恍惚了一下。
如此近的距离，让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可不可以不走？”
沈宁抬起手挠了挠头发说道。
秦若薇却没有回答，脸上有些许诧异。
她突然之间才发现，沈宁竟然已经长得如此高大了。
当年在河阳郡初遇的时候，虽然那个时候的沈宁在同龄人中就已经极高，但也只是勉强和秦若薇等齐。
似乎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再一醒来，他竟然已经超过了她将近一个脑袋。
或许是因为沈宁的身材太魁梧，或许是因为凉亭太狭小，秦若薇没有继续往前走，她也没有回答沈宁的话，而是轻叹道：“原来……你已经这么高了。”
是啊，他已经是一方大豪了。
秦若薇忽然想起，两个人在河阳郡初遇的时候自己曾经送给沈宁的话。
“一个男人，终究还是要看他日后的前程有多大，才是真的大。”
想起这句话，秦若薇脸上微微发烫，竟然有些失神。
“你既然视我为外人，不愿意与我说实话，为什么我还要留下？这天下虽然很大，如今也乱得实在有些不像话，可我又不是没有地方可去。”
“就算回不了江南，我还去不了塞北吗？何必在这里听你假惺惺的话，受你的气？我现在便回塞北草庐，永不南下！”
沈宁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秦若薇竟然会这么激动。
印象中的秦若薇可是个比男人还要强大的女子，无论任何事似乎都影响不了她的心绪，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竟然红了眼睛，竟然……落了泪？
若是乌溪其格哭了，沈宁可以直接伸出手去为她将泪水擦去然后轻声劝慰。
若是容若哭了，沈宁有一千种办法让她破涕为笑。
可是，秦若薇红了眼睛，沈宁束手无策！
“我……哪里假惺惺了。”
沈宁吞吞吐吐的说道。
“你欺负我！”
秦若薇忽然放大声音说道，那样子哪里还像是那个云淡风轻的秦若薇？
她怒视着沈宁，胸脯上下起伏，表情委屈，眼圈发红，看起来真的就好像是沈宁对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似的。
站在亭子外面不远处的护卫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随即知趣的走远。
这让沈宁更加的尴尬，他有些慌张的说道：“我欺负你？我哪里能欺负得了你啊。”
看他样子可怜，秦若薇声音放缓道：“我从塞北到了燕山，知道你南下，便一路追来，在黄河北边被反贼追得落荒而逃，潜进山里足足躲了一个月才敢再出来。”
“去了高鸡泊寻不到你，只好继续南下，千里迢迢的到了大野泽，你却这么对我！”
沈宁脸上变色道：“这么急着寻我，是遇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秦若薇狠狠的瞪了沈宁一眼道：“解不开的难题？我不会去求景守信？不会去求呼乞那去鹰？为什么非要吃苦受罪的来寻你？”
沈宁心中一慌，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你闪开。”
秦若薇理了理额前的发丝，深深吸了口气神情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没错，她是秦若薇，可她终究还是个女人。
这一路上千辛万苦，风餐露宿，被草寇追，被难民围堵，担惊受怕了几个月。
所以她才会变得不像是秦若薇，而是个普通小女子一般发泄了心中委屈不满。可发泄了之后她便变回了那个秦若薇，冷冷清清古井不波的秦若薇。
“我要回塞北，请沈将军让开。”
“你不能走！”
沈宁大声道：“你受了那些委屈，我一件一件帮你讨回来就是！黄河北面是谁拦了你？李薄？还是高鸡泊的高士达窦士城？你只管说，我去杀了他们。踏平他们的寨子！”
秦若薇怔住，确切的说是傻了。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恼我没对你如实说”
沈宁挠了挠头发道：“只是军机上的事，我小心惯了。此次出征尤其重要，所以才会有所隐瞒。你能不能不生气？”
“大周的天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你一个女子就算身边有几个护卫，千里迢迢你怎么回塞北？安心在这里休养，等我出征回来好不好？”
“好！”
出乎沈宁的预料，秦若薇居然没有反对！
她微笑着点头道：“带我去你准备的房间，我要洗个澡然后睡一觉。当然，你不能走，等我睡醒了，我随你一道去黎阳。虽然我是个女子，但也能给你出些主意。”
她举步走出凉亭，很自然的绕过拦在面前的沈宁。
刚才她过不去，而现在，却过去的轻而易举。
她嘴角的笑容带着些许得意，而她没看到的是，沈宁的嘴角上，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也挂着笑意。
走到沈宁的房间前面的时候，秦若薇被那一快大帆布吸引住了视线。
不等沈宁阻拦，她伸手将那帆布扯开。
一道低矮篱笆墙，篱笆下有十几支发了芽长了叶的蔷薇。
某人脸一红，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某人也是脸一红，如桃花盛开，红韵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