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郡大野泽,距离汲郡黎阳仓的距离其实并不远。而这个军事要地的防御表面上看起来很稳固,实则有机可乘。
徐鸿雁指着舆图说道:“先不说刘玄机没给元务本留下多少真正的可战之兵,元务本手下短短三五天之内就聚集起来的数万人完全都是混饭吃的百姓。”
“只说元务本这个人,从无领兵作战的经验。他之前不过是个县吏,突然给他几万人……”
后面的话徐鸿雁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其他将领们都明白。
众人哄笑起来,辽杀狼笑道:“就好像,一个穷苦潦倒了一辈子的乞丐你忽然给了他几万贯钱财,他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把这钱花出去。”
“让他去酒楼,青楼,赌场,因为他一直是个乞丐,就算手里有了钱可他的胆子还是个乞丐,在花钱的时候可能会一掷千金?也可能会舍不得?总之,短时间内他不会使用钱。”
招牧道:“说的不错,元务本就是个突然发家的乞丐,他原来做县城小吏,手下最多也就几个人,十几个人,冷不丁的让他指挥数万人作战,他不会使用人,正如乞丐不会使用钱,再多,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进达笑道:“我才从黎阳赶回来,你们说的,其实已经和真实情况差不多了。”
“刘玄机借口东莱来之武造反,发公文召集附近各郡县的官军来在黎阳集结,然后又强留了运粮的民夫八千人,以遮雨的帆布为衣甲,凑齐了三万人的队伍后便离开了黎阳。”
“他留下元务本守护黎阳,是因为元务本这个人十分谨慎,而且胆子还特别大。怎么说呢,元务本这个人性格上有些矛盾。”
“刘玄机离开黎阳的时候曾问手下人,如何才能保住黎阳不失?”
“有人说,聚兵于黎阳城内,封堵四门,坚守不出。”
“有人说,若是官军攻城急切,那就放火烧粮仓,逼着官军撤退。”
“还有人说,朝廷的大军还远在辽东,就算咱们大帅打下东西二都,朝廷的人马说不定也还是赶不回来,黎阳其实并不危险。”
元务本想了想说道:“审时度势,相机而动。敌弱,则我进击,毙敌于黎阳仓之外,不使战火波及粮仓。敌强,则固守城池,坚守不出,待援兵来里应外合,一举灭敌。”
刘进达笑了笑道:“刘玄机听了元务本的话大为赞赏,指着手下人说你们一个个出身军武,却还不如元务本一个文人!”
“于是他以元务本为黎阳留守,封其为汲郡郡守,负责镇守黎阳督运粮草。”
“笑话!”
就连最老实的刘满都笑了。
“审时度势,相机而动?”
他笑着说道:“一个文人,知道什么是势?知道什么是机?”
徐鸿雁打趣道:“谁说文人不能领兵的?你看人家王士龙,还不是在辽东审时度势,相机而动的一举歼灭了大周二十几万人马?帮着栾青峰击退咱们百万大军,你们切不可小瞧了文人!”
庄烈瞪了他一眼道:“先说正事!”
徐鸿雁讪讪的笑了笑道:“本来元务本也没有料到居然在这么短内他的队伍会膨胀到那么庞大。”
“只几天的时间,听说参加刘玄机的叛军能吃饱饭,而且守着黎阳仓也不愁以后没饭吃。”
“所以黄河上,运河上的民夫,附近郡县的难民百姓,甚至还有啸聚山林的绿林道的马贼山匪一股脑儿的都钻进了黎阳,元务本来者不拒,一律按府兵的标准供给粮食。”
“这样一来,结果四面八方的老百姓更加的疯狂了。”
刘进达补充道:“短短三四天,元务本手下的队伍就从五千人增加到了三万五千!”
“其实元务本也不一定像你们说的这么不堪。”
沈宁笑了笑道:“首先,他不知道咱们惦记着黎阳仓,他不知道咱们手里有两万的精锐人马,他不知道大野泽的大当家已经不再是刘金称。”
“而朝廷的大军估计着此时也就才开始从霍叶往回赶,司徒冲和刘义臣的大军已经杀到了平象,赶回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到的。”
“所以元务本不担心最近这段时间有人攻击黎阳。他觉得这段时间内正是扩大队伍的好时机,所以才会敞开门招兵买马,毕竟黎阳仓里不缺粮食。”
“这就是元务本所说的审时度势。”
沈宁说道。
庄烈点了点头:“没错,从目前来看,元务本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大的失误,他并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不堪。倒是你们……”
庄烈认真道:“从辽东回来之后百事皆顺,连战连捷,你们都有了轻敌之心。”
“这不好,你们应该记住一点,无论敌人有多弱,只有足够的重视他才能取得胜利。每战之前若是不能认真冷静的看对手,那么离失败已经不远了。”
“在你们看来,咱们很强而元务本很弱,这就错了!”
庄烈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元务本手下的人马确实没有什么战力,而你们麾下的士兵皆是百战老兵。”
“元务本是个从不曾领兵作战的文人,而你们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很久的将领。”
“看起来似乎不可能战败是吧,那么,我问你们,你们看到了自己的优势,看到了元务本的劣势,你们可曾看到自己的劣势?看到元务本的优势?”
众人皆是一怔,随即沉默下来。
庄烈乃是当世名将,论资历,论经验,都足以成为这些人的老师,所以庄烈的一番话也足够分量。
他说的没错,自从辽东回来之后,上燕山,出塞北劫掠乌尔人,两战刘金称,燕宁寨的人马打的顺风顺水,所以将领们也好士兵们也罢,心中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正逢乱世,可算起来那些绿林道的豪杰们确实没人能值得燕宁寨的人重视。
刘金称的大野泽贼兵已经算是北方绿林道的一股大势力,还不是被他们两战打得灰飞烟灭?
而这种轻敌的势头一旦冒出来,就必须制止。
庄烈领兵多年,他看得出来,队伍现在的气势虽然足,但有些虚浮。
沈宁笑了笑道:“既然师父问了,那你们便想想,咱们的劣势是什么,元务本的优势是什么?”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刘进达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的说道:“黎阳城防坚固,粮草丰足,虽然元务本手下的人马并不善战,但用作守城却没有什么问题。”
“若是元务本坚守不出,咱们就算能攻克黎阳势必损失颇大。”
招牧补充道:“咱们燕宁寨一直不胡乱招收士兵,求精而不求多。”
“虽然陆陆续续的挑选了一批人进了山寨,但如果真有一场恶战的话,老兵死一个少一个,咱们又不出去劫掠百姓,所以一旦受损,实力很难短时间补充起来。”
武黑闼道:“虽然距离黎阳并不遥远,但我军赶路过去,士兵疲惫,元务本的人马以逸待劳,有优势。”
骆毅想了想说道:“如今咱们寨子里虽然有三万劲卒,但此次出征重在突袭,所以依然还是要以锐金营的骑兵为主。”
“可骑兵不能携带攻城器械,只能诱惑元务本出城作战,在黎阳城外一举歼敌,这很难。”
“黎阳有粮,也就意味着元务本不缺兵!”
南宫烈火道:“只要元务本放粮,附近吃不饱肚子的老百姓就会疯了一样的涌过去。”
庄烈笑了笑道:“现在,你们看的比刚才透彻多了。”
燕宁寨的将领们商议了一日,最后决定由沈宁,庄烈率领锐金营骑兵先赶赴黎阳,找机会诱使元务本出城作战,最好能在平原野战中将敌军击溃。
其他将领率领一万步兵从后面跟着,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往大野泽运粮食。林小松领一万兵马镇守大野泽。
就在大军即将开拔的时候,一队百余人的队伍到了大野泽外面。
守吊桥的士兵忽然看到有人接近山寨,随即吹角戒备。
数不清的士兵从山寨中涌出来上了城楼,为首的校尉站在箭楼上大喊道:“什么人,停下,再往前走一步就要开弓放箭了!”
那百余人的队伍皆是骑兵,还有一辆马车。只是无论是骑兵还是那马车,看起来都带着些许落魄的样子。
骑兵们身上的皮甲和红披风已经不再光鲜,马车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在吊桥前停了下来之后,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随即,一个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婀娜身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下车之后微微皱了皱眉,抬起手遮挡住六月初已经让人不适的刺眼阳光。
虽然这一路上走的太久了些,因为黄河以北绿林道几个豪杰之间打的不可开交,所以她的队伍耽搁了很久。
虽然她能让幽州景守信帮自己,能影响狼厥呼乞那去鹰的决定,但对于那些绿林道上的莽夫,她着实没有什么办法。
所以她也只能躲着走,尽量不去招惹是是非非。
“麻烦通禀沈将军,就说草庐秦若薇来访。”
那女子揉了揉发酸的眉角,脸上带着一缕让人心疼的憔悴。
小家伙……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