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败走麦城
书名:清流 作者:贺兰山阙 本章字数:10390字 发布时间:2023-01-26

雅克萨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俄军统帅托尔布津看到了翻译拉回来的几具僵硬而残缺的尸首,大发雷霆。

托尔布津有着一副典型的斯拉夫人脸孔,双目深邃,嗓音沙哑,个子高出常人一头不止。他是俄国贵族出身,被派到东方远征多年,一心建立功勋。他率军在雅克萨盘踞多年,奴役着一方百姓,为沙皇掠取了数不尽的财富,私囊也填得满满,为获取更大财富,他派军四处骚扰,试图深入大清腹地,可这种美好愿景即将被打破。

先是去年冬天一伙猎人在雅克萨周边狩猎,这大清国把我们俄国人当成了傻子!这分明就是一群前来刺探军情的军队。他们在周边盘亘了半月之久,把这一带的山川地势都摸了个遍,临走时又把城外巡视的哨兵给掠走,看来,现在他们对城中的情况也都已经了如指掌了,难到清军真的下决心要劳师远征,攻打城池了吗?

托尔布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一边火速派人前往尼布楚向总督报信。一方面加强城墙的防护,又在城墙外面,挖了道几米深的护城河。

驻守在雅克萨、尼布楚二城的俄军,各有五六百人。他们在额尔古纳河口到布尔吗大河口之间的十几处地方盖房散居,在此耕种满足生活所需,收成不好时就去捕貂。这里毗邻漠北,喀尔喀、巴尔虎蒙古人也时常来尼布楚贩卖牲畜。

可近来,这些往来周边的喀尔喀、巴尔虎部的蒙古人,却不见了踪影。要是往年,早有成群结队的蒙古人来这换貂皮和粮食了。他曾致书喀尔喀车臣汗,希望问明情况,却如石沉大海。看来,喀尔喀车臣汗受了大清皇帝的指令,不敢再与他们贸易。

更要命的是,黑龙江上游的鄂伦春、鄂温克、打虎尔人,现在也开始造反了。他们在清军的鼓动下,开始公然和俄军对抗。先是在黑龙江上游,鄂伦春头目朱尔锵格在精奇里江斩了俄军四十多人首级;又有牛满河的奇勒尔人奚鲁噶努等杀死十多个俄国士兵,带着老婆孩子投奔了大清。    

江的下游,一艘艘大船往来于黑龙江上,川流不止,大批清军盘踞在爱辉城。大清国新任命了年富力强、骁勇善战的萨布素为黑龙江将军,这可是咱们的老对手了。种种迹象表明,大清的军队已经虎视眈眈,随时做好了攻城的准备。

总督一再向莫斯科紧急求援,并在全西伯利亚各地招兵买马,共招募了六百多人的军团,由苏格兰人阿法纳西率领开赴雅克萨。莫斯科又派出一百五十个久经沙场的哥萨克骑兵赶来驰援。

而现在,三江流域的土人们竟也要反了天!黑斤人这次以残忍手段杀死俄国士兵,不仅是公然对抗,更是对我俄国人的羞辱和挑战。如果放任下去,那其周边的费雅喀等族人,也早晚会揭竿而起!

托尔布津从未有过今天这般忧虑,当即传令去召军师,军师依诺维奇正在教堂里祷告,听到统帅召唤,火急火燎赶来。他一身笔挺的俄国军装下面,包裹的竟是一副东方的皮囊,他早就剪了辫子,头发向后背着,脚下的皮靴擦得铮亮,操着一口流利的罗刹语,他是商秋野。

他当年嗅到风声出逃后,本打算往南逃到关里,却发现沿途缉拿正紧,他又一路向北窜,在深山里饥一顿饱一顿,时而跟着山民混口饭吃,他心内惶惶,哪个地方都不敢久停,一闻到半点风吹草动,便溜之乎也。

更让他害怕的是,各路山头,都遍布着参帮的势力。有一次,他远望见怀仁也来到了他做工的山场,正四下打听。“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冤家还是阴魂不散!”吓的他扔下挑子连夜逃跑。数年来,他在关外屡遭怀仁追捕,一刻也不得喘息。好不容易又逃到了三江一带,哪知后来参帮民众也来到这里谋生活,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逮到。

他实在走投无路,便一口气跑到了雅克萨城投了罗刹。他自吹曾在大清做过大官,对宁古塔一带的风土了如指掌。俄军正需这样的“人才”,便欣然收纳了他。他又取了个俄国名字,积极为俄军献策,将曾经所学全用在盘剥土人,给俄军征税上,还做得有模有样,渐渐得到了托尔布津的赏识信任。为了给主子创造更多财富,他又打上了人参的主意,那次劫参便是他出的手笔,事后统帅破格提拔他为中等士官。有了俄军的保护,再也不用东躲西藏,还能作威作福,他庆幸自己终于投对了靠山。

商秋野一到门口,就听见托尔布津正在里面对着副官大发脾气:“这个可恶的依万,被俘后投降了大清,还被封了骁骑校。他现在不仅协助萨布素率兵攻打了精奇里江一带,又招抚了俄军二十多人,这样下去军心早晚动摇…”

商秋野整了整衣装,又挤出一副笑脸,推门进去,说道:“元帅息怒,这可是大清国惯用的伎俩,他们总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彰显他们的什么天朝恩德…”

托尔布津说道:“哼!听说依万是被一个汉人擒获的。那人本事不小,竟能将依万都打败,现在,黑斤人都听他的,不然他们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人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不成!…对了,我还听说他一直在找你,你说,他是不是因你而招来的?”

商秋野心头一颤,他生怕托尔布津为平息事端把他奉献出去,忙说道:“冤枉啊将军,此事绝对与我无关!这人叫贺怀仁,是关东一带的山匪,现已成了萨布素的走狗,为了钱给清国卖命。您也知道,我是在大清犯了罪跑到这儿来的,他当然想要拿我回去,领大笔赏钱!”

托尔布津说道:“原来是这样!既然他为了钱给大清国卖命,咱们给他更多不就是了。”

商秋野道:“恐怕现在事情已不那么简单,听说他跟黑斤酋长女儿好上了。”

“又是那个骚娘们!总有一天我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好。”托尔布津骂道。

商秋野说道:“现在,贺怀仁受萨布素的唆使,与黑斤人联合起来和咱们对抗。如果由着他们,周边的费雅喀和呼儿哈等部落也会纷纷效仿。要是把这块儿肥肉也丢了,咱们可真就啥也不剩啦。到时候税收不上来,雅克萨迟早会成为远近无援的孤城,不等大清来攻打,自己就破了。”

“萨布素这招可真阴毒啊!”…

   

欢庆过后,古法坛村凝重的气氛又开始弥散开来,防卫罗刹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怀仁将各村的壮年编成了四队,分戍四方,互有呼应,又在村背靠的山上设台瞭望,一有异样便鸣锣警报,怀仁则和自己带来的一众人马在村周边各处昼夜巡哨。若不是苦于人丁不足,几乎能编成一队“黑斤八旗”。

一个月过去,依然风平浪静。

村民没有等到罗刹的报复,却等来一个“罗刹和尚”。他长须及胸,大概四五十岁,身穿一身灰色布袍,胸前挂着十字,和以往的罗刹大不相同。

他骑着一匹老马姗姗而来,还没进村,便被村民拿获,扭送到嘎山达面前。

他向嘎山达身鞠一躬,说道:“我是雅克萨城里耶稣复活教堂神父马克西姆。我是来这里将天国的福音传递给世人,信上帝得永生…”

村民们都嚷道:“住嘴!我们信奉的是自己的天神,我们死后自有好的去处,谁要信你们的上帝!”

马克西姆仍是滔滔不绝,企图说服这里的民众。村民们再也不想听他胡说,都嚷嚷着叫他滚,还有人认为他是雅克萨城里派来的奸细,要酋长当众处决他。

嘎山达制止了愤怒的村民,他在神父脸上,没看到一丝惶恐和以往的暴戾,反倒是一脸祥和,神圣而虔诚。

他对神父说:“我们这些年吃够了你们这帮罗刹的苦头,今天,你反倒来跟我们讲仁义!你走吧,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马克西姆愧疚地说:“我知道那些哥萨克过去对你们做过的一切,我曾多次劝阻,可元帅就是不听,他们已被恶魔蒙蔽了双眼,愿主宽恕他们…现在,元帅已派出一队凶狠的骑兵,就要来屠戮村庄,只有信主才能救你们。”他一边说着,不住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村民都不为所动,马克西姆仍不肯放弃,他又挨家挨户地宣讲他的那套教义,又被一户又一户的人家给撵了出来,劳碌了一天,连一口水都没有讨到。

面对他的虔诚,嘎山达终有些于心不忍,他让扎娜古勒给神父送了些水和食物,又生怕他被怀有敌意的村民侵袭,让怀仁把他送出村子。

怀仁一直把他送出好远。马克西姆告诉怀仁,他本是莫斯科的教士,甘愿来到遥远的东方,在这里宣讲道义,解救苦难。那些雅克萨城里的居民,很多是哥萨克从各处掳来,也是苦命人。

怀仁深受触动,眼前这个洋和尚口中所宣讲的教义,虽然与佛道大相径庭,但其引人向善,舍生取义,解救众生于苦海的主旨却又是那样不谋而合,简直殊途同归。

临别,马克西姆无不忧虑地说:“愿上帝保佑这些可怜的人吧!”

“我看他不像坏人。”扎娜对怀仁说。

“看来,罗刹国也不尽是坏人,正如咱们这儿也不都是好人。”怀仁意味深长地说。

扎娜的出现,弥补了怀仁曾经的缺失。二人初涉男女之事,一发不可收。白天他们一起在山林狩猎、巡逻,夜晚一起抱团取暖。土族女孩的性格爱憎分明,毫不修饰,激情如火山爆发般奔涌而至,令怀仁有些招架不住。

欢愉过后,扎娜古勒又伏在怀仁胸前,说:“等仗打完了,这里就太平了。我给你生一大堆娃子。咱们白天打鱼捕猎,晚上就给他们讲打罗刹的故事。”

怀仁笑着说:“在这山里,倒是逍遥自在。可是,你知道山外头,有多少人在等着我吃饭那!”

扎娜古勒撒娇说:“就你能耐,就不能交给别人去做?”又一转念,叹气说道:“哎,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让你憋在这山沟沟里,实在是委屈你了,等仗打完了,你就走吧,我不会牵累你。”

见扎娜古勒满怀伤感,怀仁将她搂的更紧:“我怎会抛下你,只要你不嫌弃,不管我到哪里,我都会伴你身边。”

“真的?”扎娜古勒喜极而泣。

接连下了几天的暴雪,寒风凛冽如刀。一人驾着狗拉的爬犁,顶着风雪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古法坛村。

村民们都认识,他叫麻尔纳,是费雅喀部人,也是扎娜古勒的远房姐夫。两部落互有通婚,村民也相互熟识。

他发辫散乱,厚厚的皮衣似被利器划破了一道道口子,一进村,便跳下爬犁,慌里慌张的直奔酋长家。

群犬一路劳顿,早已饥疲难忍,一个个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大口倒气。本村的家犬见有客远方来,群起呼应,阵阵狗吠,使沉寂已久的村庄开始热闹了起来。村民早有人盛上一盆香喷嗯的骨头,犬吠声方渐渐止歇。

麻尔纳一进门,便扑倒在嘎山达面前,他哭诉道:“今天罗刹来到我们村里抓壮丁,说是要去雅克萨建设城防。我们不从,他们打死了几个人后,抓走了二十多个年轻劳力,还把村里十多个妇女全部掳走,我老婆也被他们抢走啦!我们酋长也被他们的火枪打伤,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快帮帮我们吧!”

嘎山达听后义愤填膺:“这帮恶鬼在我们这吃了亏,却去骚扰费雅喀人。看来,罗刹是怕清军攻打,现在正在抓紧找劳力坚固城防呢!”

扎娜听说表姐被掳,急着对爹爹道:“姐姐她们落到罗刹手里,生不如死,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

“这还用你说!”嘎山达探得了罗刹们行走的方向后,毅然决定:“他们绑着这么多人,走不快。咱们骑上几匹快马,抄近路用不上多时就能追上他们!”

一听费雅喀部受难,村民群起响应,踊跃参战。那里有他们的朋友、亲眷,血浓于水。

唯有怀仁心有隐忧,他把嘎山达拉过一边说:“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为什么罗刹偏偏在这个时候去攻击费雅喀?会不会有诈?”

那边的姐夫又哭道:“他们走的时候还说了,俄军大部队已到,犒劳这帮哥萨克需要大批的妇女。等这批女人用完了,就上你们村来抓。”

嘎山达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道:“我们同费雅喀人同宗同源,怎能坐视不管!”

嘎山达知道村中安危不容忽视,他只挑了三十几个壮年男子,跨上刀弓箭失,快马去追击罗刹,留下怀仁及大半村民守护村庄。

众人走后,怀仁暗自思量,村里一部分精锐都让嘎山达带走,如果罗刹后脚大举来攻,这些人将如何抵挡?他问扎娜:“你很了解你姐夫吗?”

扎娜说:“姐姐是姨娘家的女儿,我们自小常一起玩耍,十分要好。她嫁到费雅喀村后,很少回来。有一次,我禁不住思念,去他们村去看她,却见到姐姐鼻青脸肿,满身淤青,虽假做笑脸,但我看出她刚刚哭过。在我的逼问下,姐姐才哭着告诉我,姐夫总是打她。我要找姐夫去算账,姐姐却哭着把我拦住。”

见怀仁有些惘然失神,扎娜又生感慨:“在我们这里,只要结了婚,就是一辈子。男人打骂老婆是常事,如果被男人赶回了娘家,那将是天大耻辱,父母都容不了她,全村人更会看不起,做女人真苦啊!你以后不会这样对我吧?…你要敢这么对我,我就宰了你!”

“原来是这样…”怀仁没有接扎娜的话茬,仍在苦苦思索。

扎娜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怀仁说:“我看你那姐夫有些不对劲,他说话时总是闪烁不定,不肯直视人的眼睛,我怀疑有鬼。但见你爹当时那么气愤和坚决,毕竟我是一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扎娜古勒气道:“你怎么是外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怀仁说道:“我也只是怀疑,不如去费雅喀的村子,探探真假。”

“时间不等人,咱们现在就去!”扎娜古勒急道。

“我要走了,万一罗刹来了怎么办?”

扎娜知道他说的在理,于是自己带上几个村民,匆匆赶去费雅喀部。

  扎娜古勒快马加鞭,一到费雅喀村口,顿时傻了眼。只见村里秩序井然,不少村民认识她,还亲热地招呼,丝毫不见被罗刹进犯过的遍地狼藉,扎娜心里暗叫不好。

扎娜径身飞奔到姐姐家中。见表姐好端端的,手里正拿着棒子捶打着鱼皮,脸色尽显疲态。

“姐夫呢?”扎娜古勒劈头就问。

姐姐先是一愣,说道:“你怎么来了?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你姐夫说要去你们村借些粮食,早起天一亮他就走了,怎么你没见到他?”

扎娜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他质问姐姐:“麻尔纳来我们村里,把我们都骗了!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在帮罗刹办事?”

姐姐无奈地说道:“我…他说罗刹兵强马壮,这里早晚都会成为他们的地盘,罗刹还要封他做什么官,说不久就带我去雅克萨那里去享福。我一劝阻,便又对我拳脚相加…”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扎娜没工夫再数落姐姐,扭头便去找酋长。

费雅喀酋长恩都里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这里德高望重。古法坛村大破罗刹的事,早就传到了这里。 他正在与族中男子商议反抗罗刹的事宜。

听了扎娜古勒陈述后,他更是大大吃惊。他只道麻尔纳平日好吃懒做,为村民所不耻,却没想到他做了罗刹的奸细。

恩都里的态度亦如嘎山达般斩钉截铁:“他们分明是要把嘎山达引入绝境!他们是为了帮我们,我们又怎能坐视不理?”当即组织村民和扎娜古勒一道去追赶嘎山达。

扎娜古勒一路心急如焚,急得不停地流泪。她恨恨地说道:“麻尔纳你这个畜生!敢再让我看到,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先别想那么多,当下救人要紧!”

一行人一路狂奔,终于看到了雪面上一行行的蹄印,正循着崎岖的山路,奔向西北,那是通往雅克萨城的方向。 “看来咱们的方向没错!”恩都里带着众人沿着足迹一直追到了山脚下。

这里是小兴安的余脉。古称“东金山”,又称“金阿林”,意为白色的山。此处山脉延绵不断,一片白雪皑皑,冰河上冻,人迹罕至,几只秃鹰在上空盘旋,不时还发出凄厉的叫声。一阵西风呼啸而过,扎娜古勒不禁打了个寒颤,感到自己呼吸愈发沉重。

穿过一条林道,绕过了一个山包,显露出一处山谷,当地人叫这里“野狼谷”,崖谷出入狭窄,里面却是一片宽敞。

一行人缓缓穿入谷中,看到前方的场景,扎娜古勒啊地一声尖叫,眼睛一黑,便从马上栽了下去。眼前的一切,真是不忍目睹。

几十颗头颅高高地挂在道边的树杈上,数十具残尸横陈在雪地中。老酋长嘎山达的头颅就悬在最前端的一个枝头,他怒目圆睁,脖颈处还在往下滴着鲜血,似有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恩都里也惊呆了。原来是罗刹将嘎山达他们引到这里,将其围堵在谷中悉数诛杀!他带人向周围林中寻去,山林中也散落着数具村民的尸体,终于在林中找到了一幸存者。他已奄奄一息,腹部不时还有鲜血涌出。人们将皮子撕成条,把伤口扎住。

这人醒来费力地说道:“我们中了罗刹的埋伏!…麻尔纳是奸细!…他把我们引到这里,早有一队罗刹骑兵在等着我们…”

说完便又昏了过去,好半天才又转醒,接着说:“他们有百十号人,却多是堵在出入口,动手的却只有二十几个,像游戏猎物一样…他们的战力实在是太可怕了!和我们以往遇到的罗刹都不一样,他们不用火枪,也没有弓箭,直接骑马挥舞着弯刀对我们一阵冲杀。我们放箭,却被他们用盾牌轻松格开。他们马快刀狠,我们根本不是他们敌手,瞬间就被杀得死伤大半。我们几个人好不容易冲出山谷,又被他们骑马追上,兄弟们都被他们杀死了,而这群罗刹却毫发无伤…”

众人听后无不心惊胆寒。这真是魔鬼中的魔鬼!恩都里仰天长叹道:“天神啊,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会释放出这些恐怖的恶魔来残害我们的族人!”

夜幕已降临,古法坛村今夜不再平静。如果姐夫所说属实,扎娜现早该回来了。可现在还迟迟未归,怀仁领着一队骑兵在村头处逡巡,一边焦急地等待扎娜回来。

村子西边响起了一阵猎犬的狂吠。“是扎娜回来了?为何不走村正路?”怀仁心生警觉,他急忙率队去一看究竟。

今夜在西边值守的领头人是阿布,是个典型的土家汉子。身体壮实,曾与老虎搏斗,留下满身伤痕。论起来,阿布还是扎娜古勒的堂哥。

嘎山达这么器重怀仁,他心里始终有些不服。在他看来,能真刀真枪地与猛兽、与罗刹干那才是好汉,这精明的汉人除了会耍计谋心机,打起仗来并不一定有多大能耐。

今夜轮到他值守,领着十几个村民四下巡防。不觉天色渐晚,他此刻犯了酒瘾,想起村头扈老三是他的酒友,便打算去那里蹭口酒喝,解解寒气。

土人的房屋向来夜不闭户,他在地窨子外喊了两声,也不见里面回声。“这个扈老三,平日里挑灯喝酒,今夜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他感觉有些奇怪。往常他一来,老三家的猎犬总会摇着尾巴过来亲热。可今天它怎么哑了?人是酒鬼那狗难道也跟着喝醉?

他在地窨跟前喊了两声,下方仍是没有回音,他一只脚下了梯子,低头向里面查看。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借着月光,他看到窨子下面一滩血迹,他顿觉不妙。

他正要抽身离开,忽觉脑后生风,他一低头,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他猛然抽身退了出来,这才看清,眼前有三个罗刹兵正挥刀想要取他性命。原来一股罗刹,乘着夜色,从村西潜入了村子。

他一边与罗刹搏斗,一边高声呼喝同伴。同伴们纷纷闻声前来,罗刹们也都纷纷现身,双方拼斗在一起。

罗刹都是亡命之徒,但土人常年出入深山老林与野兽搏斗,练就了一身健壮的体魄和敏捷的身手,尤其在暗夜里的一双火眼金睛,罗刹一时还难占便宜。

“啪啪”几声枪响,有村民中枪倒地。罗刹见白刃难占到便宜,有人开始点火放枪,

阿布惊见一个罗刹正用鸟枪对准了他。“这下子完了!”就在他愣神之际,一道白影闪过,那罗刹一声惨叫,火枪连同半只手臂被劈成了两截。

怀仁已率众杀到,几个罗刹忙转移攻击目标,怀仁骑马一顿冲杀,剑锋所及,罗刹兵纷纷而倒。

阿布看的目瞪口呆,向怀仁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村民们听到犬吠和厮杀声,也都操起家伙杀了出来。

偷袭村庄的只是一小股罗刹,他们见来人越来越多,不敢恋战,领头的一声招呼,边打边向村外撤去。

愤怒的村民哪会让他们这样轻易走掉,都呼喊着追了上去。

前方的高岗上,一人身着罗刹士官军服,骑着高头大马,正手拿长筒向这边瞭望。

怀仁一马当先,奋勇歼敌,他一眼望见山岗上的身影,料定那是罗刹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他撇开四散奔逃的罗刹兵,策马直奔那士官,准备上前擒王。士官见情势不好,慌忙收了长筒,端枪向这边胡乱开了一枪,怀仁忙俯身马背,弹丸呼啸而过。

“姓贺的,算你命大!”那人大喊了一声,便拨马下了土坡,一溜烟儿地向远处逃去。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怀仁心房一颤,竟是商秋野!他此时竟然披上了罗刹的军装,苦寻多年不得,今夜竟自己送上门来。怀仁怎肯错过,他猛抽了几下马鞭,骏马撒开蹄子一路向仇人追去。

商秋野骑的战马也是脚力非凡,似比连翩还快了半筹,白马在后面紧盯不舍。前后两骑在白茫茫原野上一路追逐,时而拉近,时而渐远。一路狂奔了十几里后,前方的战马渐有些耐力不足,马速已不似当初那般强劲,而白马却势头正旺,与前方渐行渐近。

商秋野边跑边不时回头张望,怀仁知道他素来诡诈,他环顾四周,前方再有几里便是一处山峦,两旁是一片开阔地,只在右前方有块突兀的山岩。

“决不能待到他钻入山林!那里恐有伏兵等着自己。”为了安全起见,怀仁放弃了活捉他的计划,打算先把他射下马来再说。于是怀仁摘下弯弓,正要探囊取箭,忽地余光瞥见那块山岩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那是引燃火绳所发出的幽光!

“有枪手在此设伏!”据目测那里离自己二百步开外。

怀仁对火绳枪多少有些了解,那玩意的射程和弓箭差不多少,而且准度差极,弹丸出膛不远,便失了准头,只有密集射击,方能显出威力。要想在二百步开外射中马上疾驰的目标,怀仁自己都没有多少把握。那人仅凭着一把破鸟枪,就想偷袭自己好比痴人说梦!

“先尝尝我的吧!”怀仁从箭囊摸出那枝楛失石砮紧扣弦上,双足紧踏马镫,使尽了平生力气拉开了弓弦,弯弓怒张,犹如一轮满月。“嗖!”的一声,利箭夹带着一股疾风,呼啸着震颤摇摆,像条长蛇游向山岩的火星处…

“砰”地一声脆响,划破了夜的寂静,回荡在空旷的山野,警醒了沉睡中的鸟兽。

怀仁应声从马上跌落。一颗子弹呼啸着击穿了他的胸骨,直射入他的胸膛。怀仁倒卧在没膝的雪中,鲜血不断从口里涌出。

商秋野见此不再逃亡,他拨转马头折返回来。

他狞笑着踱马而来,高高在上,俯视着在地上的怀仁。他得意地说道:“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这些年你撵得我好苦!是我杀了固山,那又怎样?现在,我就送你去见他!你们好兄弟这就可以在下面团聚了。”

剧烈的疼痛令怀仁几近昏厥,他倒在雪地里痛苦地呻吟,却无力辩驳,任由商秋野在那声嘶力竭地叫骂:“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压过我一头,到头来连女人也要和我争!你可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当初口口声声说成全我,为什么还要来盛京,为什么夺走本属于我的一切!”

他说着下了马,从马靴里抽出了一把长匕,向怀仁走来。他见阴谋已得逞,要割下这个仇敌的头颅向元帅邀功请赏。

怀仁能清楚地听到他的皮靴踏在雪上吱嘎作响,龙吟剑就没入身旁的雪地里,连翩在一旁绝望地嘶鸣…他几欲挣扎着起身,却只能无力地翻滚,鲜血已把雪地浸成一片红色。

“嗷呜…”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嚎,在暗夜里更显阴森可怖。远处,几十条黑影向这里奔袭而来。是头狼桑巴!它是被枪声搅乱了美梦,带领着族群赶来。

商秋野大惊失色,他深知山里群狼的可怕,就连老虎都要退避三舍。再不赶快逃命,恐怕将成为狼群的一顿饕餮大餐,到头来只剩下一副森森白骨。他已顾不上再取这将死之人性命,飞身上马奔逃。

狼群追击了一阵便收住了脚步,商秋野心中得意:“狼啊,我这万金之躯岂能给你们享用?我给你们留下一顿美餐,也算对得起你们,为何还要如此贪得无厌?畜生果然是畜生。”他已看见怀仁的伤势严重,外加天寒地冻,再有这群嗜血的恶狼,怀仁必死无疑!想必金阿林那边,哥萨克骑兵也已得手,黑斤部已受重创。现在不仅除了这个多年的眼中钉,还会得到元帅大大的嘉奖。

这条连环毒计的作俑者正是商秋野,当初托尔布津听了他的计划后,拍手赞道:“真是狡猾的汉人!”

可商秋野没想到,托尔布津会让他亲身作诱饵,引诱怀仁现身。托尔布津拍着他肩膀说道:“你们汉人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对,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既然那人一心要找你,恐怕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你不用担心,还有那苏格兰神枪手暗中护着你。”

为了尽显对俄军的忠诚,商秋野牙一咬心一横:“也罢,索性做个了断,不然他会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狼群回到一人一马不远处停驻了脚步。

骏马无助地低头舔舐着主人的脸颊,想要把他唤醒,主人却已一动不动。它悲凉地哀嘶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森巴没打算去啃噬这盘中美餐。它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一种人味,是那个曾在山野里赠它鹿肉的猎人味道,他是山神哈达恩都哩眷顾的人,却不知他今日为何形单影只,身旁没有那美丽仙子的作伴,又为何伤成了如此模样?

森巴带领狼族一直在旁守护着,直到有大队人马赶来,它一声长嚎,率群狼而去,转瞬便消逝在密林中。

当这对儿恋人重聚时,扎娜古勒见到的几乎是具尸体。

怀仁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刚刚失去了父亲,眼前的恋人又成了这般模样,扎娜欲哭无泪,内心已无法用悲痛来形容。

“他不会死!天神既然把他送来,就一定会护佑他的!我已失去了爹爹,天神绝不会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爱人就这样死去!…神灵啊,如果要降罪,就降到我头上吧…”

北方信奉萨满的各部族,祈神的仪轨都大同小异,村里的萨满倾巢而出,带领着族人昼夜不停地跳神,祈求神灵能把怀仁的魂魄送回。

巫医从怀仁的胸口取出一粒弹丸,伤口处敷上了草药,她又让村民抓了头驯鹿掏空内脏,再把怀仁塞到了驯鹿肚子里,他们向来用这种方法来救治伤重的村民。

令人惊奇的是,这颗弹丸与罗刹以往鸟枪里的铅珠大不一样。它前细后粗,尾部还嵌有块带有凹痕的木塞。天呐,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有牧人在那片山岩后面,寻到了一罗刹的尸体。一根长箭直插入他左眼于脑后贯出,人们认得那是怀仁的箭。罗刹死前还保持着端枪射击状,他的枪搭在一木质的支架上,身下的积雪早融化作一摊烂泥。人们把那杆枪拿回来仔细研究,见其外观与平日里的火绳枪并无大异,只是枪筒里,多了几条螺旋的凸凹纹理。

【注】:火绳枪就是靠燃烧的火绳来引燃黑火药,它射出的铅制弹丸威力巨大,能在近距离内击穿骑士的重型胸甲。此时西方的火绳枪都为前膛枪,先从枪口填装弹药,再用送弹棍把火药和弹丸压实,极为繁琐。其枪管为一圆筒,其射程有限,子弹出膛稍远时便失了准头。因而当时,西方有些国家研发了线膛枪,在枪管内上了膛线,弹丸出膛后,高度旋转,大大提高了射击的精度和射程,更有着更高的穿透破坏力。但因其制造工艺的要求苛刻,还因为膛线的阻隔,导致弹丸与口径难以匹配,装填弹药时,需不停地用送弹棍反复敲击才能将弹丸送达枪管底部,有时会导致弹丸形变,甚至直接卡到了膛线的凹槽当中,容易炸膛,还存在枪口密封不严,黑火药外泄等诸多缺点,因而还是没有在战场上得以普及。

虽有诸多缺点,但线膛枪的射程几乎是滑膛枪的两三倍,其精准更是远非滑膛枪可比拟。虽不适于大规模作战,但对于追求精准射击的射手来说,仍是如获至宝,在西方使用它的枪手、游侠还是大有人在。

这个狙击怀仁的枪手,是托尔布津以重金从苏格兰请来,本打算用来狙击将军的,怀仁哪会晓得这其中的原委,大意和自负,让他有幸替将军领受了这枚催命的子弹。

不久,雅克萨城里收到了消息,古法坛村里哀声震天,那个姓贺的汉人死了,有人眼见着村民将他尸身裹在桦树皮内,挂到了树上安葬,村民都十分悲痛,扎娜古勒更是哭的背过气去。

接连的胜利,令托尔布津忘形:“终于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听说扎娜古勒美若天仙下凡,那个没出息的依万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的,等过些日子,把她弄来,我倒想尝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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