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死!”
景慎之不可思议的看着沈宁微笑着的脸,眼睛瞪的很大很圆。
他下意识的催马向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沈宁的脸,浑然不顾犹在战局之中。
沈宁身后的宁军骑兵已经杀了过来,将围困着景慎之的贼兵尽皆杀散。
沈宁将黑刀往前一指,骑兵呼啸而过将大野泽的贼兵杀的哭爹喊娘。
沈宁看了一眼已经跑出去很远的刘金称皱了皱眉,指了指刘金称道:“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先杀了刘金称那厮再说!”
景慎之揉了揉眼,随即哈哈大笑道:“好!你我一同杀贼!”
他已经注意到了沈宁那一身黑甲,也注意到了沈宁身后那数不清的精锐骑兵。
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时之间却没有反应过来。
等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刘金称追出去,景慎之忽然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妥了。
“大周府兵!”
想到这一点,景慎之再仔细去看那些骑兵,却又发现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没错,那些骑兵身上穿着的确实是大周制式的土黄色号衣,外面的皮甲也是大周骑兵的制式皮甲,不同的是,那些骑兵的右臂上都系着一块红布!
不是大周的战旗!
景慎之的视线在那骑兵飘扬的旗帜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心里一紧。
大周的战旗是红色的,好像血一样的颜色。
而沈宁麾下这支骑兵虽然看起来就是一支府兵队伍,可他们的战旗是黑色的。
黑的如同最深邃的夜晚一样,而且还有乌云遮挡住了明月。
又如同沈宁手里那黑刀一样的颜色,尤其是那三个血红色的大字,就好像沈宁黑刀上挂着的敌人的鲜血一样醒目。
燕宁军!
燕宁……燕宁……
景慎之心里骤然一亮,就好像炸起了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
他就是在辽东夺回铁流离老将军尸体,杀了霍叶大将栾青礼,将栾青峰打成残废,硬生生在萨水畔救回两万多府兵生命的燕宁?!
虽然司徒冲和于仲文等人刻意对兴业皇帝刘武隐瞒了燕宁的事,在刘武面前包括钟天石在内他们都默契的只字未提。
而刘武也早已经忘了自己在辽水河畔偶遇的那少年郎,他不问,司徒冲等人自然不会说。
但瞒得住皇帝,却瞒不住大周百姓。
从去年大周远征军从辽东回来之后,有关于一个叫燕宁的少年将军的传奇故事就开始流传出来。
只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传遍了北方大地。
传说那叫燕宁的黑甲将军身高丈二,使一条比齐郡秦叔至那条槊还要夸张巨大的马槊,只身转战三千里,杀霍叶大将栾青礼,一槊斩落了栾青峰一条腿。
大周远征军全军皆溃,唯独那燕宁将军一个人杀入敌阵硬是从数十万霍叶军中救出来许多同袍。
有人说,燕宁将军黑马黑盔黑甲,长相狰狞恐怖,青面獠牙,身形壮硕。
他坐下大黑马比一般的战马高出半个身子,而燕宁将军身高足有丈二,一般大汉只到他的腋下。
他用一柄一丈八长的巨刀,如门板一样,随随便便一扫就能扫死几十个霍叶蛮子。
辽水畔追杀栾青峰,萨水畔腰斩栾青礼,燕宁将军都是用的这一柄门板大刀。
据说大周的远征军差一点攻克霍叶国都平象,就是因为燕宁将军一刀劈开了平象的城门……
传说有很多版本,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燕宁将军乃是一个白袍小将,面如冠玉,丰神俊美,用的是一柄锋利如电的宝剑。
只要那剑一出,这世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白马白袍,在霍叶万军中往来,衣不沾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个版本最受闺中少女的喜欢,很多妙龄少女都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如此打扮的燕宁。
那白袍翩翩佳公子,腰间一柄雷神剑,手中一卷破阵兵书,帅的应该天打雷劈,也不知道多少豆蔻少女春闺怨妇将燕宁视为情人。
可是无论哪一个版本的传说结局都是一样的,那便是燕宁将军孤身杀入霍叶军中,立斩上千人,最终力竭战死。
这个结局,也不知道哭红了多少女子的眼睛,惹出多少斤泪珠儿。
又不知,有多少女子倚窗悲叹,有多少男儿对酒唏嘘。
而这些传说在北方大地上蔓延到每一个人心里的时候,沈宁正带着队伍在燕山上整顿。
通闻密探收集过这些传说,沈宁当时并没有在意。
直到南下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名人了,不过遗憾的就是传说中自己死的各种各样,悲情无比。
景慎之也听说过燕宁这个名字,与杨继聚将军和秦勇他们三人饮酒的时候,还曾因此酒醉而骂过司徒冲无能,骂过王士龙误国。
当时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倒也不怕被人告到朝廷里。
虽然杨继聚和秦勇都觉得那燕宁的事有些夸大,甚至有可能完全就是个谎言,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拿燕宁的传说中那几个经典战例分析。
之所以他们不太相信燕宁的真实存在,是因为朝廷远征军三十万府兵,一共回来的只有两千七百人。
如果燕宁真的救回来数万府兵,那么人呢?都在哪儿呢?
当景慎之看到宁军大旗,看到那一身土黄色号衣的大周府兵。
他脑子里想起那些关于燕宁的传说,他忽然间脑海里一亮。
他知道,那些府兵去哪儿了。
景慎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上十几处伤口都没让他皱眉,可是这短短时间内他推测出来的真相,却让他脸色大变。
无论何种版本中,燕宁最后都是悲情战死了。
景慎之看到了沈宁,看到了黑甲黑马黑刀,看到了那些精锐的大周府兵,看到了黑色大旗上燕宁军三个血色大字。
他摇头苦笑,原来,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但结尾却是假的。
燕宁没有死,这个救出来数万府兵的人,这个大周的功臣,原来……成了贼。
景慎之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发现原来血也是苦的。
看着沈宁的背影,景慎之喃喃道:“你既然没死,何必要回来?你既然已经从了军……何必还要回去做贼?”
他想不通,所以他心里憋的慌,堵得难受。
所以,他打算追上去问清楚!
刘金称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几年前他从塞外草原人手里贩卖回来的两匹劣马被官府收走,他被几个官差殴打的时候他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率众造反,杀官差,烧县衙,后来被官军围杀的时候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聚众上万人,在酒席间毒死孙安祖后被孙安祖的亲兵在堂间追砍,他没有如此狼狈过。
甚至,前阵子在黄河岸边被人打的一败涂地,连大野泽老窝都丢了,他也没有如此狼狈过。
他为了保命而不得不满地打滚,这不算什么。
为了活命他用亲家钱禄挡了一矛这也不算什么。
为了活命而把自己那身银甲都丢了,这还不算什么。
只要能活下去,没有什么是羞耻的。
所以,当那个在黄河岸边将他的人马杀的七零八落的黑甲将军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刘金称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当他听见有人在后面喊:“穿银甲的那人便是刘金称,杀啊!”
他毫不犹豫的开始手忙脚乱的卸甲,解不开绊甲绦,他就用匕首割断,然后一件一件的将他那套造价不菲的银甲丢弃。
他甚至一刀将那个没有眼力见的亲兵捅死,因为那亲兵居然举着刘字大旗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他还在战马的屁股上刺了一刀,那战马哀鸣了一声后发力狂奔了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流血脱力而死。
刘金称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兵没了,以后可以再招兵买马。银甲没了,以后再去抢就是了。
大野泽没了,谁能说他以后就没机会抢回来?
只要能保住命,什么都还是会有的。
因为刘金称刺了自己坐骑一刀,那马疼的发了疯,沈宁的大黑马追起来也不是轻易就能追上的。
一直到脱离了战场又出去三里远,沈宁才将和刘金称的距离拉近到百步左右。
而景慎之的马本就不如沈宁的大黑马快,又已经征战了半日早已经疲乏,渐渐的被沈宁甩开距离。
只是景慎之却不肯放弃,不顾自己身上伤痕累累也不管战马已经四肢无力,依然咬着牙在后面远远跟着。
百步的距离,沈宁从身后将硬弓摘了下来,取出一支破甲锥搭在弓弦上。
略微瞄准了一下,随即松手将破甲锥送了出去。
那箭如流星一样划出一道漂亮的痕迹,带着些许弧度直奔刘金称的后心而去。
当的一声响,那箭精准的射在刘金称后背上面。
可没想到怕死的刘金称竟然在前心后背上都绑了护心镜,破甲锥将那铁镜射裂开一分为二,却没能刺入刘金称的身体里。
不过这一下撞击的力度刘金称承受下来也不好受,胸腔里一阵窒息一口血涌了上来。
沈宁见刘金称竟然如此小心翼翼,暗道一声哎呀居然是个同道中人啊。
要知道沈宁身上保命的手段远比刘金称要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能找到几分相似之处。
不过根本的区别在于,沈宁在必须拼命的时候从来不会畏缩,而刘金称在不得不拼命的时候,还是不会拼命。
第二支破甲锥再次射了出去,这支箭依然精准。
可是令沈宁吃惊的是,这一箭还是没能将刘金称射落马下!
原来刘金称太过枯瘦,银甲里面还套了一层皮甲,而皮甲里面竟然还有一层棉衣。
因为汗水湿透了棉衣,阻力变得更大,再加上距离实在远了些以至于第二支箭依然没能射死他,虽然羽箭破了皮甲破了棉衣刺入了他的后背,但扎进去的并不是特别深。
即便如此,刘金称疼的脸都变了形状,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
沈宁继续催马追赶,第三箭又射了出去。
刘金称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正巧看见沈宁又在拉弓,他连忙伏在马背上不敢直起身子。
那箭从后面追上来擦着刘金称的后脑头皮射了过去,这一箭将他的发髻切开,也斩落了不少枯黄头发。
箭簇在他的后脑上划出来一道血沟,却并不致命。
三箭没能杀得了刘金称,沈宁心中恼火。
刚要再抽箭拉弓,忽然看见从侧面冲过来几百匹马,看衣衫正是落败的贼兵,只是不知道怎么逃到了这里。
侧面逃过来的正是李薄手下的裴干,他本来带着人马围攻杨继聚,先是被秦勇的人马杀了一阵,又被沈宁的精骑杀散了队伍。
与他一同合围杨继聚的李海被秦勇一槊捅死了,裴干见大势已去急急忙忙带着自己的亲兵撤出战团掉头就跑。
此时见一员黑甲将军追杀一个贼兵,裴干正憋了一股火气,欺负沈宁单人独骑,他大声骂了几句随即带着几百骑兵朝着沈宁杀了过来。
沈宁气得一笑,将本来瞄准刘金称的破甲锥送给了裴干,裴干正面对着沈宁,距离又近,被沈宁一箭正中额头,那破甲锥又从他脑后穿了出去,尸体扑通一声摔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