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人事难量多龃龉
人心似铁，世事如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题记
入冬后白天渐短夜渐长，不宜午睡。因此冯妙华吃完午饭，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找东西。
青荷来给冯妙华送桂花饮，看她正跪坐在地上在箱子里翻找，于是问：“妙华，你找什么呢？”
“青荷姐姐，你记得我有整套的那种画笔吗，就是我爸从南边给我带回来的，我怎么都找不到。”
“你不是说用不着，让莺儿姐姐先收起来了吗？”
青荷说话间将碗递给她，冯妙华接过来。
冯妙华恍然记起来了，难怪怎么都找不着，原来是收到库房了。
“你帮我把它找出来，我要送人。”
青荷答应，问：“这是要送给谁啊？”
冯妙华低头喝桂花饮，边喝边说：“我又不画画，这东西在我手里纯粹是闲置，我想送给一个画画的朋友。”
这日天朗气清，一看就是出门溜达的好日子。
冯妙华来到迦南这里，刚下马，还没交待人去拴马，有一个男人飞奔从对面过来，撞到她的马上，马有些受惊，她赶紧拉缰绳控住马匹。回头看那人早跑远了，冯妙华看向那人背影，有些熟悉，心下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时崔敏从店里走出来，冲她笑道：“好几天都不见你来了，今天怎么有空。”
冯妙华回过神来，对崔敏笑道：“我待会有事情跟你说，迦南姐姐呢？”
“在这里呢，干嘛站街上说话，快进来。”
迦南站在门口对他们说道。
冯妙华朝屋里走去，崔敏跟着她，忍不住问：“你要跟我说什么啊，干嘛不先说，为什么我要排到后面？”
迦南拉住冯妙华的手一起去往后堂：“那还用说，当然是我的事情比你的重要了。”
冯妙华也不看他，边走边笑：“你的为什么也太多了。”
冯妙华跟迦南说：“迦南姐，画像我给我父亲了，事情也跟他讲了。你放心，要是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迦南说：“谢谢你，我知道。”
崔敏说：“就是，你放心吧，她父亲肯出手帮忙，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妙华，这下轮到我了吧，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冯妙华示意小桃将东西拿出来。
崔敏从小桃手里接过，疑惑问道：“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崔敏解开包裹，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漆盒，盒子纹饰精美。
他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有些吃惊：“这是宣州的紫毫笔吧？”
冯妙华点点头，问他：“喜欢吗？”
崔敏笑着摇摇头：“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但是我不能收。”
冯妙华奇怪：“为什么？”
“没什么，这礼物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说着，将盒子合上，放于桌案上，往冯妙华这边推了推。
冯妙华笑笑：“我可不是白给的，我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说来听听。我能帮上忙的话，就是举手之劳，朋友之间无需客气。不过我就怕，你的事情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唉，这可不一定，我这个事呢找你最合适。”
“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是什么事了，洗耳恭听。”
迦南在旁也听的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啊，听你们说话跟猜谜语一样。”
听迦南这样说，大家都笑起来。
冯妙华心头一动，忽然想起来了，刚刚撞她马的那个人，正是之前骚扰小娥，被她揍了的那个男人。
她之前只用余光扫了一下，隐隐觉的哪里不对劲，现在她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了。彭生跑的时候，怀里抱的好像是女人的衣服钗环。
冯妙华突然变色说：“糟了。”
迦南和崔敏被她突然的严肃吓了一跳。
崔敏正色问她：“怎么了，什么糟了。”
冯妙华转头问迦南：“你还记得第一天我来的时候带的那个姑娘吗，她家是哪里的？”
崔敏问：“谁啊？”
迦南想了想说：“就在前面不远的甜水巷，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了？”
冯妙华赶紧站起来：“来不及解释了，可能要出人命了，我们先去看看。”
此话一出，迦南、小桃和崔敏都紧张起来，几人赶紧出去。
小娥的家很好找，稍稍打听就知道了。
院门开着，进去后发现屋门也开着，众人都有不祥的预感。
走到屋门口，大家都被眼前的事情吓住了。
只见小娥只穿着亵衣，腹部被利器所伤，地上一滩血迹。
冯妙华最先反应过来，进屋去查看小娥的伤情。
崔敏本来也要跟过去，忽然意识到男女有别，随即背过身去，将外衣脱下给小桃递过去，让她给伤者盖上。
侧身递衣服的时候，余光发现冯妙华在解自己的衣带，立马出声阻止她：“用我的。”
冯妙华粗略查看了一下伤势，伤口很深，失血过多，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大概率是救不回来了。
可是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逝去。
小桃和迦南用衣服将巧娥包裹住。
冯妙华对小桃说：“你把她头扶起来。”说着伸手现将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她不敢大幅度移动她，更不能将锐器取出来，只能把布条团成团，按压在伤口上止血。
“不要愣住啊，一个人快去叫医生，另一个赶紧报警……报官啊。”
迦南：“我去找医生。”
崔敏：“我去报官。”
失血的人很容易失温，冯妙华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小娥，你坚持一下，医生马上就来了。”
就算知道做的这些几乎都是枉然，但冯妙华还是安慰她。
小娥挣扎着睁开眼，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清眼前人，她努力开口：“谢谢你们，我……我不行了。”
“不要说傻话，你会没事的。”
冯妙华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两人的手上都沾有她的血液，只是一个已经干涸，一个还是鲜红。
小娥苦笑，拼着最后气力对着虚空叹道：“我这一生，到底有什么罪孽，让我遇见这样的人？若死后真有灵魂，阴曹地府我定要讨个说法，你也一定会造报应的。”
说完，两行清泪从她眼角划过，瞳孔里光芒渐渐散去。
“妙华？”
小桃看着眼前的此景，心里有些发怵，忍不住向姑娘求助。
冯妙华只是静静地看着巧娥，沉默不语。
迦南和崔敏很快都回来了。
医生查看了情况后，摇头叹息：“不行了，交给官府吧。”
冯妙华将小娥身上的衣服穿好，将她放在地上，拉起了有些呆住的小桃，站在了一边。
为首的衙差吩咐人将小娥尸身抬上担架，转头对他们几个说：“你们都是命案的目击人，也跟我去衙门走一趟吧。”
崔敏赶紧说：“我跟你们去回话，她们就不用去了。”
冯妙华拦住他：“我要去，我知道凶手是谁，我认识他。”
崔敏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无奈对衙差说：“麻烦各位稍等一下，让我妹妹换一下衣服。”
冯妙华一行先去迦南家里换衣服，她今天出门多带了两件衣服，她和小桃身形差不多，正好换上。
一行人来到官府，发现案犯已经跪在堂上了。
冯妙华心想，这古代办案效率这么高吗？
彭生旁边跪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跟主审官说：“草民的侄子争执中误杀了未婚妻，现在草民与他前来自首，还望长官能够看他自首和诚心悔过的份上，从轻发落。”
“误杀，我看未必吧。”
冯妙华开口，声音不大，却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堂上的长官询问：“你是何人，与本案有什么牵扯？”
崔敏和迦南大致都猜到了案情缘由，但是既然长官问了冯妙华，他们也不好作答。
“我嘛，不过是一个平城群众，热心市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逼奸不遂，就故意杀人，行为恶劣，手段残忍，如此丧尽天良之举，应该重判，才能以儆效尤。”
“你胡说，你……”
彭生喊叫，可是他自从上次被打以后，心里很怕冯妙华，抬头看她，那一双如幽潭般漆黑的双眸看过来，让他顿时噤声。
“你再说一遍，我有没有胡说？”
彭生嗫喏，最后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对冯妙华的恐惧，大声说：“你说的是真的又怎么样？她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何来逼奸一说。再说了，自古律令夫杀妻减凡人一等，凭什么重判？”
崔敏实在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大言不惭说出这样的话，骂他是禽兽都仿佛是在侮辱禽兽，这要不是在公堂上，他早就揍他了。
崔敏万万没想到，有人比他出手快多了了。
崔敏只觉旁边有人影一晃，就听见彭生鬼哭狼嚎起来。
冯妙华不等彭老生话说完，直接提拳上去开揍。
所有人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连堂上的官员都愣住了，一时忘记下令制止。
崔敏赶紧上去拉住彭生，小桃和迦南将冯妙华拉开。
小桃赶紧劝道：“姑娘不用动气，打这种人仔细脏了你的手。”
冯妙华朝小桃笑一下，轻声对她说：“放心，我才不生气呢，我就是想揍他。”
主审官终于回过神来，一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嬉闹。”
衙差赶紧将案犯压住，转头看冯妙华已经安静地站到一边，并未有什么逾越之举，仿佛刚刚打人的一幕是个幻觉。
主审官朗声下令：“如何裁定，朝廷自由法度，本官自会定夺。案犯先行收押，你们一干人既然与本案有牵扯，那就一会儿等着在卷宗上签字画押。退堂。”
冯妙华站在衙门门口，一面等崔敏跟衙门交涉完出来，一面看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她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一个online游戏里，分不清周围谁是角色谁是NPC。
正胡思乱想，有人叫她，把她思绪拉回现实。
“妙华，你不要难过了。事情我会跟进的，你放心吧。”
冯妙华看向崔敏，轻轻遥头：“我没有难过。”
崔敏奇怪，那你怎么这样一副神色？
“我只是觉得人生无常，有些荒谬罢了。”
阳光下，崔敏忽然感到了冬日的几分萧瑟。
冯妙华微笑：“好了，走吧，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崔敏看着一瞬间就恢复往日生龙活虎之态的冯妙华，半认真看开玩笑说：“你真是我见过的女孩子里面最奇怪的一个。”
冯妙华不以为意：“哦，那说明你见的女孩子太少了，你需要扩宽视野，见得多了，你就不奇怪了。”
崔敏不由失笑，转而换了个话题：“说真的，我今天本来也想打他的，没想到你出手更快。”
冯妙华笑说：“这叫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崔敏被她的话逗的哈哈大笑：“哟，看不出来，我还结识了一位侠女。敢问您准备何时去闯九州啊？”
冯妙华不理会他的调侃，随口说：“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也想去？”
崔敏反问她：“你敢去，我有什么不敢。”
冯妙华笑笑，不接他的话。
崔敏问她：“小桃人呢？”
“我让她跟迦南姐姐一块儿先回去牵马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就不再回去绕一趟了。”
崔敏点点头，然后疑问：“你今天出门还专门带衣服？”
冯妙华遥头：“我不是带来的，我是穿来的，只是出门时太热，我就给脱掉然后顺手带过来了。”
崔敏奇怪：“你为什么穿这么多层外衣？”
冯妙华叹气：“唉，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有一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
崔敏被她的话逗的直笑：“这个我很理解，还有一种好叫你妈觉得很好。”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小桃从远处骑马而来，冯妙华上马，跟崔敏告别。
挥手送她们离开，崔敏也准备回家，走了一段后突然想起，冯妙华今天说有事跟他说，到底是个什么事，今天还没说呢！
转念一想，算了，改天再说吧。
只是没想到，这改天改的着实有点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