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又陌生的工厂终于在少女的视线里露出全貌。
不知紧握多久的拳头得到释放,转身朝着已经变得遥远的城镇最后递去一个复杂的笑容。
她用力吸入一口气,眼神坚定地走进工厂。
粗略计算一下,离开这里不过也才一个多月,但这里已不像她领命之时那样空有宽阔的场地,而是有不少工人忙前忙后。他们有模有样互相配合着干活,俨然井井有序的画面。
还有好心的工人提醒她这里是施工重地不是什么游玩的地方,让她赶紧回家。
商青瑶轻声一笑,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拿出。
至此,工人们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眼里甚至产生一丝畏惧。
没人敢再跟她多话了。
这些工人,自然不是真正的工人。
而是那个男人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罢了。
商青瑶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反应。
对于这些组织最底层的成员,自己是他们一辈子都只能仰望的存在,眼下出现在这样近的地方自然会感到恐慌。
引起这种反应最关键的还是,她没有走专用通道。
像她这种组织高级特工,原本绝不可能像寻常人那样走普通道路。除非她的权限已被剥夺,或者——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早已做好觉悟的商青瑶开始义无反顾地往前迈进。
不久前还是水泥路的场地,现在已被金属板铺成的地面取代。
商青瑶每走一步,都只觉脚底更冷一分。
走到一座脚手架旁边的时候,她的头顶终于响起那个在来时路上反复于脑海上空出现的温和嗓音——
“看看,看看,我们的大英雄商青瑶回来了。”
温和的嗓音说着满带尖刺的话语,似乎比直接的怒骂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白老板,我……失败了,前来请罪。”十分认真地说完这句话后,商青瑶双膝重跪。
站在高架台上的白袍男人吸了口手里的烟斗,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圈烟雾后露出疑惑的神色,“罪?你可是救人一命的英雄,何罪之有呢?”
“我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请您赐我死罪。”
商青瑶毫无为自己辩驳的心思,这让白袍男人也失去继续讥讽的心情。他直接冷语说道:“不——你辜负的是整个组织这么多年对你的精心栽培。”
“是……”
“当年若非我把你从下水道拣回来,现在的你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他的眸光愈发冰冷。“你全都忘记了,是吗?”
“不……这份恩德我一直谨记于心。”
“你根本就是忘恩负义的家伙!”白袍男人的眉梢倏然涌动一层显而易见的怒火。“我是那么的相信你……组织里的所有人都那么相信你!”
商青瑶本以为自己确实做好所有的准备了,此刻却发现那些全是假象。白袍男人的话语如同世上最锋利的刀子,一刀接着一刀,扎进她几近停歇的心脏。
她无法再维持冷静的情绪,思路被白袍男人的话语引导,脑子里不断蹦出这么多年来她与组织的点点滴滴。
一张张祥和的表情,一道道期冀的目光以及她接到命令临走前,那张温柔的笑脸。
她何尝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从见到白袍男人开始就后悔了,但她实在没有办法——
因为她别无选择。
她怎么可能亲手杀死喜欢的人。
可不杀,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她后悔自己的选择,但不认为有错。
再来几百次她也会这样选,即便又会后悔几百次。
“对不起……”
商青瑶头一次理解到这三个字的重量。她的大脑仿佛已经停止思考,只是怔怔看着视线中的金属地面。
白袍男人自然懒得理会这种对商青瑶而言意义深刻的道歉,他巴不得一枪崩掉这个跪在下面的叛徒。
可惜这种级别的叛徒,其之生死需交由总部审判。
“呼……”
似乎今天都是不愉快的事情呢。
他又吸了口烟,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好像也不全是,还有一个人已经可以用了。
这个人用好的话,也许可以直接奠定胜局。
胜利不一定非得杀死敌人,让对方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从此只能藏匿于阴暗的角落不敢再出现于光明之下一样可行。
那个女人,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完美武器。
“青瑶,别再道歉了。”白袍男人的嗓音恢复往常的温柔,于此刻听起来却有种异样的诡谲。
商青瑶不会傻到认为对方已经原谅了自己,但还是抬起头等待即将而来的下一句话。
“要知道,你还算是做了一件有用的事。”
“什么?”商青瑶蹙眉。
白袍男人轻哼一声,阴鸷的神情令商青瑶不寒而栗。
她的双眼陡然瞪大。
毫无生气的女人缓缓走上高台——
呆若木鸡犹如木偶般的出现。
“方珊珊!?”
商青瑶喊出女人的名字,但对方毫无反应。
“您——您成功了?”一股从未出现过的恐惧自心底升腾而出,她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
“多亏你带回来一个这么好的实验体。”白袍男人笑眯眯地吸了一大口雪茄。“说起来啊,考虑到这一点的话,我会向迪修拉总教头申请对你从轻处罚的。”
“您想利用方珊珊去对付李原夜。”
显而易见的阴谋。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创意还是你先提出来的。”
商青瑶沉默了。
的确,方珊珊是她带到这里来的——那天团建过后她借助方珊珊对李原夜的感情以及对自己的敌意,将其骗到事先联系好的车子上,带到了这里。
也是由她向白袍男人提出可以利用方珊珊对付李原夜,前提是洗脑成功,但就算不成功也只是多出一具失败的实验体,事后分解再利用到其他地方便是。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会被李原夜改变意志。
现在,害人终害己了。
“别摆出那么伤心的样子了。要知道,方珊珊的成功也相当于你的成功,那么在我的诚恳建议下你一定能功过相抵,起码能把命保住。”
不,根本就不是在烦恼这件事情。
商青瑶紧紧闭着眼睛,在内心做着极为艰难的抉择。
白袍男人倒也不急。他一只手夹着雪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等待脸色苍白的少女进行最终的选择。
他身旁的女秘书,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空气里全是商青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一个瞬间的停顿后她猛地睁开双眼,一跃而起想要跳上高台。
她自认的出其不意,却是在白袍男人的意料之中。
“啪!啪!啪!啪!啪!”
不知何处骤然而出的锁链准确预判了商青瑶的移动轨迹,不偏不倚地锁住她的四肢以及腰部令其再也难以动弹分毫。
她直直坠落在地上,想再起身却已无力动弹。
这些带刺的锁链扎破她的皮肤将麻痹毒素注入。
商青瑶倏然决心溃散,颤抖着抬头。
“不用这样看我,我也是无奈之举啊。”白袍男人叹息着说。“不这么做的话,恐怕要花一番功夫才能制伏你吧。”
商青瑶微微侧头,看到身后面无表情捏着锁链的女秘书。
她想要说出最后的乞求,但刚刚动嘴就被打断——
“够了,不要在我面前继续上演苦情的戏码,这只会让我浑身难受。”
白袍男人将接近熄灭的雪茄往地上一扔。
“废掉双腿,然后关到禁闭室。”
处罚降临的最后时刻,商青瑶竭力朝来时的方向扭头。这段时间在心里重复无数遍的道歉,终于从失去血色的唇瓣中落下。
那个人,会原谅她吗?
她闭上眼,笑容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