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南门归镜还未歇息片刻就又处理山庄要务去了,等再回到居处时,远远就瞧见庭院的墙根下忙碌着一道身影,于是凑近一看,发现原来是我在弓着腰刨坑,因而随口问起缘由来,还不忘补一句:“口口声声说要回自己屋子睡觉之人,怎的又有心思来刨这墙角来了?”
我听见他的声音却未回头,依旧忙碌着,满头大汗,只淡淡的说:“看你真的很爱吃果子,所以就想着给你种一棵荔枝树,等来年荔枝熟了,你也能吃上现采摘的新鲜果子。”
听见这话,他默然一愣,嘴上说着“新鲜果子本庄主若想吃随时都能吃到,何必劳这心神?”而神色中却是说不上来的喜悦,连带着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见我累的满头大汗,他伸手去接过我手中的薅锄:“我来吧,你去一旁的树下歇息片刻。”
我道:“不用,庄主细皮嫩肉,还是你去休息,我来,本就是我要种给你的。”
他微微颦眉,边刨土边问:“你瞧着本庄主像是那娇生惯养的模样吗?”
“嗯……”,我杵着下巴看向他,说:“像,也不像。”
他的手掌很宽大,手指白皙修长,可以看得出来平日里应该是养护的很好。可是一举一动之间又能看出强劲有力,隐隐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杀伐气息。
“在想什么?”
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我才恍然被拽回思绪,然后发现自己竟然看一双手看出了神。
“没什么……”,我讪讪一笑,瞧见冒了芽的荔枝种子已经被他稳稳当当埋进泥坑里。
看着那棵小芽,又抬头看一眼飞雪,我忽然有些低落,蹲在原地看着种子发起了呆。
“怎么了?”他问。
我叹息一声:“你说……这么冷的天,它能活吗?”
他打量那棵种子许久,却未回答,只起身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落雪,然后伸出手来接我,说:“走吧。”
之后,他遣人在院里的小亭下煮了茶,提笔点墨继续专注于那幅还未完成的雪景图。我杵着下巴也专注看他落笔勾勒,不禁调侃道:“以后你若是不想当这暮雪山庄的庄主了,必然也能靠卖画养活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身为庄主却也厌倦了这样打打杀杀的生活,然后拂袖一挥,跑去人间当个卖画先生?”
听见这话,他手中动作顿了一顿,道:“听起来还不错,倘若有一天我当真厌倦了,便听你的,去试试当个卖画先生。届时你可别忘了第一个来为我捧场。”说罢,低眼看向手里的笔墨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问:“你……是什么模样?”说着,他抬眼看向我,郑重道:“不是现在这幅身躯,而是你自己原本的模样。”
这问题来的太过于突然,我不知该如何描述才算清楚,故而想了想,也郑重回答:“平平无奇,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知该如何与你形容。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一张嘴算不算?”
“……你”,他攥了攥手里的笔,用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问:“你瞧瞧这山庄里有谁是四只眼睛四只耳朵两张嘴?”说罢,他冷哼一声继续着笔上的勾勒动作。
我伏到桌上歪着脑袋去看他。“生气啦?可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平平无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算贴切……以前我师傅还在的时候随她一起出门倒也时常有人会夸我两句,也不知真假。那只牡丹妖很厉害的,寻常小妖不敢开罪她,故而身为她唯一的徒弟,即便我姿色平平,那些妖怪也巴不得违心夸我。要说倾城之姿……我倒识得一友人,名唤青瑶,是瑶池的青鸟仙子,当初我一见她就看呆了眼走不动道,她一气,骂我了我一句小贼!没想到不打不相识,最后两人竟然成了挚友……”
……
“喂,别气啦~”,见他漠然,我又道:“昨日是节若的生辰,听说迟鹧送了他一个自己亲手用金子打造的珊瑚。你生辰是哪天?我也送你一件生辰礼。”
“哦?”他停下手中动作,问:“那你打算送什么?”
“……还没想好,而且即便是想好了也不能告诉你,送礼这种事呢,最好是出其不意!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闻言,他将手里的笔放下慢慢落座,忽然又问:“你喜欢暮雪山庄吗?或者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答:“自然是喜欢的。暮雪山庄很好,这里的人……待我也很好。”
“那……”
“什么?”
他浅笑一声,“没什么。”
眼看飞雪越发肆虐,我不禁缩了缩肩膀,他瞧见了,便放下笔墨随手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摘下来罩在了我身上。
斗篷上带着梅香,以及他身上的清冽,而后一股暖意奔涌袭来,融化了凉风,驱散了寒意。
我恍然一愣,总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后来才想起,那一年在灵和山上,白雪盖满屋檐,师兄也是这样把自己的斗篷摘给了我。那时的少年笑意盈盈,他说等后山的花开了,就在那里搭一个竹屋,然后教我练剑,等我学会了,就带我下山去闯荡江湖……
凉意渐浓,我逃开南门归镜的目光,低声说:“天寒,回屋去吧。”
许是因为淋了雪,那晚我入睡之后身子忽冷忽热,可是想着应当不会有大碍,所以也就没当回事,不知何时就睡沉了过去。
那夜我莫名做了个梦。梦里,他身着一袭幽蓝的锦衣站在飞雪里回眸看我。那一瞬间,万物失色,我眼中只剩下一抹幽蓝,像第三世的白鹤,像第四世的微生寒泉,像第五世的南门归镜,像如今天上那位不食烟火的帝君。
我问:“你是谁?”
他未回答,只匆匆走近一把将我抱住,险些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说:“找到你了。”
……找到我,是什么意思?我正要问,眼前却弥漫起白雾,等再睁眼,只见他站在金色的银杏树下浅浅笑着。
虽然面貌仍是椋溟,但此时的他身着玄色金丝长袍,一改往日清冷温润的气息,虽有意收敛,但幽冷而睥睨苍生的压迫感还是使人不禁周身发寒。
“你不是椋溟,你是谁?!”说话间,我已往后退了几步。
他还是不回答,仍然浅笑着,忽然举起手中那柄玄剑问我:“会吗?”
原本学过,可梦里的“我”却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回答了句:“不曾修习,自是不会。”
他笑:“那我教你?”
还未等我反应,他已经把剑放到了我手心。他握着我的手,我握着那把剑,周围是飘然而落的银杏叶,身侧摇晃着他轻微的呼吸,每一次划过都能惊扰到我那已然泛红的耳根。
在金色的落叶中,他带我扬起那把剑,剑端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金叶。看着它继续悠然落下,落到随风而动的裙摆上,我惊喜一笑回眸去寻他,可身后早已没了人。
“别走!别……”
听见声音,正要起身的南门归镜回首看向床上的人,然后坐回床沿摸了摸那滚烫的额头,又抬手轻轻抹去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