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O四三回草木何由转安危,真言无垢透窗棂
书名:华山剑侠录 作者:移剌大王 本章字数:10487字 发布时间:2023-01-24

第四十三回 草木何由转安危,真言无垢透窗棂

回目注:棂,九青。窗棂,古代窗户之间的格子

龚大䍃心惊欲死,慌乱之中,那古物眼看摔出,非损既毁!龚乂脚尖化剑,使一招‘风谲云诡’,齐鲁剑原本刚猛凌厉的钻劲竟变成绵柔顿劲,剑力化作万千微喣自下而起,如大手一般稳稳托住唐虞瓶,宝物竟然毫发无损,其跌势一窒,缓缓略偏斜,如定在空中,诡异莫名!龚乂又急忙矮身下探,再一招风举云摇左掌单臂稳稳托住,而后缓缓起身,待站稳时,已然冷汗湿衣:“爹,此物还是收好。”

方才两招已然施尽龚乂平生功力。大䍃吓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稳稳接过,放好那物,强笑道:“我儿也得宗主指点,这失传的绝学竟有了三分火候。”

“爹!”龚乂端起茶盅,递给父亲,龚大䍃拉住龚乂走到书架之后,掀开太师椅下坐垫,拉起铁环机关,露出一幽深密道。“我们进去再说!”

“爹,我齐鲁剑门竟还有这处隐秘所在!” 龚乂奇道。

“此为我门禁地,常时只有历代掌门方可进入,今日事急从权吧!”

“爹,您为我门道统断续奔走,至今不过数十年,这禁地不会是新建的吧?”龚乂嘻嘻一笑,龚大䍃笑骂道:“小兔崽子,什么新建的,我当年费尽周折寻宗门所在并苦心孤诣延续失传剑技,无意中发现一处废墟,而这铁环被砖石碎瓦与黄土掩在此处,我当时大喜,趁夜入内一观当真看到历代门主灵位,而后以巨石仍旧掩盖此地,再将地皮买下,与你娘搬来,建起这座宅子。师父曾对我说,宗门众弟子自五胡入关已同赴国难了,只记得一定在青州境内,却不知在何处,并嘱托我定要寻到禁地,延续我宗,今日想来,这当真是天意!”说到此处,龚大䍃甚是激动!

“当真是天意!”龚乂当先而入,龚大䍃又回身推开房门,侧耳细听门外是否有甚响动,良久后反锁门栓,而后亦从密道入内,将入口封闭。

密道尽头便是密室,其内空间甚大,正中摆放齐鲁剑门开山祖师之神位,左右依次排列历代掌门灵位,龚大䍃点了三支香,插入正中香炉之中,带着儿子恭恭敬敬叩首:“齐鲁剑门第十九代弟子龚大䍃携犬子至此,打扰各位祖宗清净,恕罪!恕罪!”

龚乂亦跟着父亲叩拜。

礼毕,二人寻来两个蒲团坐在殿中角落处,面朝祖师神位,缓缓交谈。

“我儿怎知夏王身份?”

“爹,今日韩掌门酒后失言,只说了一个夏字,而后便被正德前辈扶起,可儿子从他唇形上推测,不是‘五呼切’,便是‘雨方切’,若是前者,便是一个‘吾’字,若是后者,必定是一个‘王’字!”

注:反切注音法便是将第一个字的生母和第二个字的云母合并,来标注一个字的字音,比如龚乂所说的‘五呼切’,声部是w,韵部是u,合在一起便是吾wu字,‘雨方切’以此类推,是王wang,中古时期,汉语王字的发音与今天稍有不同,可以参考粤语‘王’字的发音。)

龚大䍃笑道:“我儿可有把握?”

“这个……儿亦是猜测。”

龚大䍃将口唇凝做一处,而后说话:“这般唇形,亦可是‘作冬切’,那便是一个‘宗’字,韩兄若继续说下去,那便是‘夏宗主’,亦非不可能!”

“若韩前辈若当真欲说‘夏宗主’,正德前辈又何必那般处置!” 龚乂说罢,龚大䍃回想前次天都城中兵马调动诸般细事,越发头皮发麻,浑身冷战:“我儿所言有理,若夏兄只是一江湖大宗之主,怎会结交那么多朝中人物,且其家资百亿,客栈密室与阳翟县山庄内,亦有数十甲胄,若官府细查,岂非形同谋反?”

“然也,可夏宗主至今安然无恙,儿观他气概谈吐,当世无二!儿前年游历幽州时,曾有幸见过夏王三千屠神卫出巡,其势如滔天洪水,无可与敌!而其统领胡十万亦非常人,我曾私下两相比较,三千屠神卫与胡十万将军加在一处,怕也及不得夏宗主!” 龚乂一时神往,龚大䍃面色阴晴不定,嗫嚅道:“可是宗主对我门恩重如山,今日又特意让正德兄弟千里驰援,竟还携苏鸷兄与韩兄一道风尘仆仆赶来!该不会……该不会有甚坏事吧!”

龚乂点头:“爹所言极是,儿子也觉宗主绝非那种杀人无算的枭雄。”

“不对!不对!” 龚大䍃在密室之中来回踱步,殿上火烛忽明忽暗,他大叫一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霎时间,密殿之上数座牌位莫名翻到,烛火尽灭,唯余殿前三注高香之微弱星芒!

龚乂眼前漆黑一片,大叫一声:“爹!你……你别吓儿子!”

龚大䍃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一一点亮两侧烛台,扶起牌位。龚乂舒展畏缩在地的身子,嗫嚅道:“爹……”

“夏九州连与他一道定国祚的大族都能屠灭,何况是我等山野小民,大族于他可说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旦目的达成,便是我们四大剑门灭亡之日!” 龚大䍃叹息。

“爹,您言重了吧!”

龚大䍃不答,左思右想,时忧时惧,忽而尴尬笑道:“不如我在祖宗面前起一课试试?”

“子不语怪乱神,爹一向不信,今日怎么想起这个?”

龚大䍃不言语,走到神台之前,拾起签筒,他自也不会太乙、六壬,于数术一窍不通,手中握着此物,一时失了盘算。

“爹,你当真要占?”龚乂追问之下,龚大䍃似乎下了决心,一咬牙,闭目存思,手中摇晃,心中默念:“祖宗保佑我门,给弟子指引。”

‘啪’的一声,一签跌落地上,他颤巍巍伏下身子,缓缓拾起,却不敢细看,只用手紧紧攥着,然露出那字迹边角,早已令其面色惨白。

“‘大凶’!我早知道便是如此!”龚大䍃面无血色,惊吓中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符签跌落地上,崩裂寸许,龚乂急道:“爹,儿子也来,我们父子同生共死罢了!”

“你这小畜生,存心要我们龚家绝后啊!” 龚大䍃给了儿子一耳光,一时泪如雨下。龚乂揉了揉脸,笑道:“爹,你忘记了,数月前我们未去天都之前,娘不放心,便带着儿一道去吕祖庙请愿,竟得了上上签,那可是吕祖他老人家的签。皇天为鉴,祖宗再上,若我门来日注定覆灭,便让弟子一同赴难吧。”

“不可!”龚大䍃急忙上前,眼见儿子已然喃喃祷告毕,一支签亦跌落地上,当下不忍观看,强忍悲痛扭过头去,却又忍不住偷眼一撇,谁知儿子欢喜大笑:“爹!大吉签!大吉签!”

龚大䍃眼神疑惑,心中却着实喜悦,不由得责备道:“吕祖灵签已然灵验,以后相同之事半年内万不可重复占卜,得罪神仙,福报亦变恶果!”

“吕祖乃大德真人,怎会计较这般小事!” 龚乂笑罢,忽而心中大觉不妥,又要举签,被他爹一把夺过,只听龚大䍃怒道:“神灵祖宗岂同儿戏,不要再占了!”

“爹,儿子是替您……您刚刚……” 龚乂心中忐忑,龚大䍃笑道:“爹心不诚,或许不准,不必再测了,我们走吧,今夜还需提防九锡门。”

“啊!是!那还是快些离去的好!”

“且慢!我儿在此处稍等片刻!”龚大䍃也不仔细解释,面色喜悦快步转身离去。龚乂等候之时,心中突发奇想:“我何不替爹爹占一课?便如此!”

龚乂面冲青州吕祖庙方位跪拜,神色真挚:“神仙再上,求您赐弟子真知!”

又是一声轻响,龚乂拾起,摸到边角那寸许开裂之竹签,一时惊骇欲死,赶紧低头观看,已吓得面色惨白:“这……这分明是……便是方才那一只签,难道……难道我爹他……”

正在此时,密室中极轻脚步声由远而近,龚乂收拾心情,上前迎接:“爹!”

龚大䍃腋下夹着两坛美酒,笑道:“此等美酒乃是至宝,我也便只剩下这两坛了,却怎能忘却祖宗!”

龚乂心中涌起一股温暖,看着父亲给每座神主之前皆斟了一大碗,而后将剩下一坛抱在怀中一时间不知所措。

“爹,这是何故?”

“我儿,你得了吕祖眷顾,为父也想敬他老人家一坛,又不想如那般愚夫愚妇般到庙里去,可我门中也没他老人家的神位……”龚大䍃叹息一声。龚乂笑道:“娘若知道您背后说她,定饶不了您!”

龚大䍃失声而笑,面色坦然,抱着酒坛来回踱步。

龚乂笑道:“爹,我听说吕祖乃世之真仙,能日食千羊,若是有灵,何须什么祭拜、供奉,不如就将这坛酒放在此处。诚心叩拜一番即可。”

“甚好!甚好!还是我儿通达!”

龚大䍃大喜,将酒坛放到正东方,对这空位遥遥默念:“吕祖再上,愿神仙保佑我儿,让他长命百岁,多子多福!来日壮大我齐鲁剑门!”

龚大䍃念罢,默默叩首,龚乂亦默念:“吕祖在上,我爹一世坎坷,至此中年方始振兴宗门,求您保佑他老,福寿安康。”

父子二人各有心事,叩拜一番,正待离去时,龚乂眼尖,看到一牌位仍旧翻到,走上前去便欲扶正,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蛾子,径直扑向一空着神位的火烛!

“不要!”龚乂心底莫悲痛,身子一激灵,将那牌位碰到神台后面,落入墙缝处。

龚大䍃笑道:“我儿功力已然不弱,心境修为却嫌不足,一只飞蛾便将你吓成这样!”

“爹,咱们将神台搬开吧!”龚乂似被某种因果所吸引,心跳莫名迫促。龚大䍃点点头,二人运聚功力,轻而易举抬起沉重之极的木质巨大神台,将之挪到密殿中央。二人走到神台后,都不自禁‘咦’了一声。原来地上竟有两只牌位,一只倒在地上,一只则嵌在墙内,似乎是人有意为之。龚乂拾起地上那只,擦拭干净,上面刻着‘齐鲁剑门第十七代弟子高成’,就听见龚大䍃惊呼:“我儿,快来!”

龚乂大奇:“爹,你怎了?”

“我儿,你自己看!”

龚大䍃郑重将第二只牌位递给儿子,龚乂将土擦拭干净,细看之下,上面刻着‘龚去疾’三个大字!

龚乂如感五雷轰顶,亦僵在地上,嗫嚅道:“阿翁!怎会是阿翁!爹,你不是说阿翁早年在朝中做武官,并非江湖人士。”

“我儿,且将神台搬回来。” 龚大䍃热泪盈眶,忽又看到儿子龚乂手中牌位,心底惊呼道,“第十七代弟子高成?难道是我师父?可我师父明明是第十八代弟子……”

龚大䍃心乱如麻,一时乱了方寸。二人将贡桌搬回,一番折腾后都觉心力交瘁,坐下不停喘息。良久后,龚乂道:“看来那空着的神位,便是阿翁本来之位,且让儿放下吧!”

“也好!”龚大䍃眼圈湿红,携儿子郑重将家祖神位放置妥当,又恭敬磕了三个头。

“爹!儿子很少听你提起过阿翁之事!”龚乂看着‘龚去疾’三个大字,心底大感兴趣,不住追问。龚大䍃甚是神往,摸了摸颈项处,龚乂眼尖,见到一小巧金锁,噗嗤一笑:“爹,你竟带着这个?”

龚大䍃苦笑:“我只记得幼小时和父亲走散,当时到处都是大火,若非师父认出为我脖子上这只金锁,怕早已做了胡人锅里的羊肉!”

龚乂浑身激灵灵打颤,又道:“难怪爹能得齐鲁剑门传承,原看来阿翁的师父便是门人,怕与宗门亦有莫大关系,这才能将剑术残本传授爹。”

龚大䍃频频点头,不停叹息。

“爹后来江湖游历,可曾见过阿翁?”

龚大䍃眼圈湿红,以手擦拭眼角,摆手道:“今日事太多,需从长计议!走吧!”父子二人朝着牌位又拜了几拜,这才依依不舍离开密殿。

谁知在神台之后光影处,一三十许男子却缓缓起身。男子面目模糊不清,拧开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眼中神色难言。

“今日却不曾被人大棒赶走!实属不易。”

男子从神台走下,其人腰悬酒葫芦,背背长剑,一身长袍洒脱之极,而身形隐隐和于天地,正是吕祖!

吕祖从怀中摸出一支皮质酒囊,酒囊角落处绣有人名,曰‘高崇乾’!

“起!”吕祖一笑,手指龚氏父子留下的大坛美酒,那酒坛自行歪斜,酒水从中飞将出来,灌入空憋之酒囊,眼见其渐渐鼓起!

吕祖淡笑之中,从怀中掏出一只金光灿然之平安符,放在酒坛之下,身形穿过土石,仰头望去,满天星斗!

“何处来,何处去!且让你家主人尝尝这青州美酒滋味!”

他将酒囊朝南边一掷,那物飘飘荡荡,越飞越高,竟而消失无踪。

“咦?那头小鹰转世投胎了!”吕祖洞穿大千,不远处院落之中,苏鸷与酋厉正在饮酒攀谈。

别院之中,苏鸷对酋厉略有芥蒂:“此人对我初见,为何这般亲昵?莫不是有甚企图?”

酋厉眼神炽烈,又给苏鸷倒酒,不住上前攀谈,苏鸷却无甚言语。

“苏兄早年便在鹰爪门中?”

苏鸷神色淡漠:“酋兄,现已戌时一刻,不如早些歇息。”

酋厉神色委屈,垂泪道:“苏鸷兄所想乃是世之常情,与人初次相见便屡献殷勤,恐非奸即盗,小弟之所以这般,乃是因为您与我早年亡故之大哥相貌颇有相似之处,这才百般纠缠。”

“这……”苏鸷惊觉错怪好人,半响无语。

“兄弟这便离去,保重!”酋厉起身,以袍袖轻摸面颊,勉强一笑,抱拳迈步朝屋外走去。

“且慢!”

苏鸷性情刚烈,吃软不吃硬,眼见对方真情流露,拉住他再度坐下。

这番换做苏鸷倒酒,酋厉默默无言,一口饮了。

“在下幼时便是不详之人,听师父说,我本是凶星托世,方一降生,便克死了父母,因我背上有个胎记,隐隐看去如同凶鸷恶鹫之相,观之胆寒。族人将我弃到崖边,那夜风寒甚大,师父在山中苦行,似乎听到婴孩哭声,之后寻声而至,这才让我捡回一条性命!”

“竟有此事!”酋厉甚惊!

苏鸷点头:“而后二十年来,我便随师父在凡尘历练,华夏倾覆,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我方知学武乃是无用之事,既不能安身立命,亦不能救民水火,唯有夏王那等英雄人物,方有作为!”

酋厉暗暗摇头:“不对头,我大哥是天授二年在漠北之战时为救夏王殉难,看苏鸷兄相貌,该已过不惑之年,何况习武之人面貌年轻乃是常事。这般算来,他比我大哥死前早生了三十载有余,却从未听说晚死投胎而变作早生之人,岂不背理?

“怎了?”苏鸷见他并不言语,出声提醒,谁知酋厉想出了神,口中喃喃自语:“漠北……漠北……”

“漠北!”苏鸷闻言,心中一气激发,仿佛深处旋涡正中!刹那间,苍穹倒转,天陨下彻,一条千丈黑龙被无数火流轰击,霎时化作飞灰,龙身上一人身着玄甲,手持鬼神,以回天巨力轰击陨石,眼见大功将成之时,其神力已尽,身子倒悬坠下!

“不!”苏鸷惊恐大叫,眼前幻象消失,元神似已首创,身子匍匐在地。

“呀!你怎了?”酋厉闻听他凄厉呼喊声,自己亦从回忆中惊醒,看到苏鸷满头冷汗神色惊惶,一时六神无主,竟不辨轻重,手按其胸腹,以一股精纯至极之妖力输来。

“糟了,我怎么这般糊涂,凡人如何受得了妖力!”酋厉忙撤离功力,苏鸷竟似略有好转,随着他撤力,再度大口喘息,目现血丝!

酋厉一咬牙,在他背后心坎处奋力一点,精纯妖力再度输送,苏鸷竟似甘之如饴,缓缓盘膝坐在地下,呼吸渐渐平复。

此时韩剑戟推门而入:“怎了?怎了?”

苏鸷睁眼,勉强起身,踉踉跄跄回转座椅,饮了一大口酒,方才喘息略定,笑道:“没事……”

地辰策亦已赶来,看到此景,观其气色,心中了然泰半,笑道:“苏兄多饮了几杯,想是连日疲惫,发了噩梦!”

这在此时,龚大䍃率几名弟子赶来,关切道:“苏鸷兄可有甚事?”

“是小弟惹得众位兄弟休息不好,恕罪!恕罪!”苏鸷微笑歉然一礼,龚大䍃哈哈一笑:“苏兄为我齐鲁剑门奔波驰援,我龚大䍃感激来不及,众兄弟早些睡下!”

众人眼见无事,这才一一散去。韩剑戟不放心,给他把了把脉,嘱咐道:“老伙计,若是不舒坦夜里唤兄弟便是!”

“去吧!”苏鸷心中一暖,起身相送。

酋厉待众人都散了,关心道:“苏鸷兄……”

苏鸷冷汗湿衣,顺势褪去,露出精壮身子,叹息道:“苏某失态了!”

酋厉看到他背上那凶鸷之相,又惊又喜,仿佛看到大哥生前铁羽展开,纵横九天之姿,热泪滚滚而下:“苏兄,你我一见如故,我酋厉愿奉你为兄,山高水远,永不相背!”

酋厉不待他犹豫,便倒身叩拜,苏鸷大惊,心中亦感喜悦,忙扶起他:“我年轻识浅,如何为兄!况且尚不知兄弟年纪。”

“小弟识浅,大哥万勿推辞!”酋厉眼神崇敬喜悦,苏鸷点头,到了两碗酒,而后当先一饮而尽:“我苏鸷亦愿与酋厉兄弟结拜,他日福祸同当,患难共存,永不背弃!”

“大哥!”酋厉倒身,抱住苏鸷双腿,喜极大恸。苏鸷扶起他,擦拭其眼泪,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莫哭!”

酋厉仔细观看其神采,心底暗叹:“真像!”

“二弟,你又有何经历?”苏鸷此时当酋厉如亲兄弟一般,甚是亲热,二人又到了一碗酒,不时攀谈。

酋厉甚是热络,腼腆一笑:“说来汗颜,我……我家一直在大漠。”

“英雄不问出身,我大夏国中,胡汉皆为一家。夷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大哥说的甚是!”酋厉甚喜。

地辰策在厢房中远远听到二人话语,心中喜慰,与韩剑戟闲谈。

韩剑戟笑道:“酋小兄弟如今与老苏交情胜过老夫多矣!”

“韩兄,今日你险些闯了大祸。”地辰策苦笑。

“什么!难道我酒后失言!”韩剑戟大惊。

地辰策附耳低语,而后嘱咐道:“来日不必做作,便做不知便是。一来符合韩兄性子,二来龚兄见你憨直,也定不以为意。不会再行追问。”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韩剑戟原本仍有些醉,惊恐之下,此时如梦方醒。地辰策岔开话题,奇道:“韩兄,你与苏兄相识有三十年了?”

韩剑戟神秘一笑:“何止三十余年!我俩几是穿一条裤子长大!”

地辰策亦甚惊讶,曲指推算,面显‘苦笑’:“小弟易数粗陋,竟算得‘苏兄是天授二年生人’,这般算来,岂不是年方九岁!

“高!当真是高!正德兄竟能算到这一节!这算命的本事当真是鬼惧神惊啊!”韩剑戟挑起大拇指赞叹,地辰策心中一喜,恭维道:“莫非小弟所学并非百无一用?韩兄快快给兄弟解惑!”

“也没什解惑,苏兄弟早年习武资质平常,身子又甚瘦弱,三十六岁那年在后山习练轻功时不幸跌落山崖,我当时听闻噩耗,悲痛欲绝,他师父自也如此,那时夏王尚未克定天下,齐鲁之地尚在陈氏手中,我两门与陈氏不和,也只能草草准备棺椁,将他尸身停放了六日,待第七日下葬,我因思念这老伙计,每日便自愿守灵,有时对他棺椁闲聊,爹见状还以为我疯了,只是叹息,却也未加斥责。就这般过了六日,谁知……谁知……”韩剑戟起身,到了一碗茶水,痛快饮下,地辰策苦笑:“韩兄别卖关子,快快告诉兄弟!”

韩剑戟笑罢,回首九年前往事。

“老伙计,我又来了!”韩剑戟衣冠不整,眼带血丝,抱着一坛酒跌坐在灵堂之前,鹰爪门几名守灵弟子看到老韩模样,心中不忍,不住叹息,韩剑戟倒了两碗酒,一碗撒在棺椁之前,另一碗大口饮了,突然怒喝道:“汝等还不快滚!”

“是!是!”几名弟子狼狈起身,离开灵堂。

韩剑戟摔碎酒坛抱住棺椁放声大哭,耳边却传来响声:“你又何必如此。”

“谁!”韩剑戟大惊,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跌坐在地,方才那声音如在风中,似在千里之外,又如咫尺之间,恐惧亦复惊喜,颤声问题,“莫非……是你!”

“老家伙,你还记得那年,我俩不过九岁,因太过顽皮,趁夜在你师弟被中放了一条百足虫,那厮最怕毒虫,惊得满院乱窜,师父知道此事,将咱俩打得屁股开花。挥手间,仿佛白驹过隙,能与韩兄相聚这数十载,也不白来人世一遭!”

韩剑戟回首转身,泪流满面:“兄弟,既然来此,何不现身!也好见老哥哥最后一面!”

“阴阳相隔,又何必相见。”

“兄弟!你在何处?你在何处啊!”韩剑戟不住发问,双眼茫然四顾,却终究一无所获。

“生生死死,循环往复,‘我走之后,自有来者’,咱们来世再做兄弟,保重!保重!”

院内希声,韩剑戟亦感那一股阴气消散,立时伏地痛哭,如丧考妣。恰此之时,身后棺盖轻响。

“咚、咚、咚、咚!”

四声大响过后,韩剑戟甚是惊恐,手脚并用爬了数丈,如猿猴之捷,惨呼道:“诈尸了!诈尸了!”

他怪叫过后,灵堂却又良久不见动静。韩剑戟长舒了口气,壮着胆子起身,走近棺材,谁知轰的一声大响,棺盖震碎,韩剑戟浑身激灵灵打颤,僵在地上,屏住呼吸,灵台却清明了三分:“尸变!当真尸变了!听说僵尸先吸亲人血肉,可伙计怎会对我下手?”

韩剑戟胡思乱想,终究不愿离去。探着脑袋望棺材里望。又是良久并无动静,只淅淅索索轻响不断发出。老韩毛孔炸裂,头发根根倒数,冷汗淋漓而下,一咬牙走上前去,立时五雷轰顶。

苏鸷身穿殓服,艰难起身,竟直挺挺坐在棺中,鹰眼微睁,死死盯着自己!

“妈呀!”韩剑戟一声惨叫,连滚带爬朝门外便跑,一连摔了四个跟头!

“老韩!水……”

韩剑戟大惊,闻听其声如醍醐灌顶,不知是欢喜恐惧,转身呆立。苏鸷手抚棺木,轻轻喘息,叹道:“水……有水吗?”

“你……你……你到底是不是老伙计!”韩剑戟大奇,上前一步发问。

苏鸷苦笑:“闭气七日,你再不救我,当真渴死也!”

“二弟还阳拉!” 韩剑戟大喜,朝门外大声呼喊,奔跑中迎面撞见其父韩铮,其父叹息,又责备道:“我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这般作践自己身子,可对得起苏鸷侄儿!”

韩剑戟状若疯狂,大喜道:“爹!亲爹!非也!非也!二弟当真还阳了,当真还阳了啊!快告之苏伯伯!我去找苏伯伯!”

“放肆!还不给我跪下!”韩铮出手如电,给了儿子一个耳光,韩剑戟不敢反驳,捂着脸低头跪下,恰此时苏鸷师父苏鸱亦闻声赶来,惊问道:“韩兄何故责备侄儿?”

“这厮已然心智昏聩,说什么苏鸷侄儿还阳,人死如灯灭,岂有复生之理!”

韩剑戟看到救星,躲到苏鸱身后,说道:“我若虚言,教雷劈死,父亲、苏师伯,随我前去一看便知!”

“你这逆子,还敢顶嘴!”韩铮甚怒,又可怜儿子,终究叹了口气。苏鸱落泪,强笑道:“走吧,我们最后送鸷儿一程便是!”

“太好了!快随我来!”韩剑戟拉着苏鸱快速奔行,众弟子跟随在后,急忙前去灵堂,竟看到目瞪口呆一幕,苏鸷换下殓服,露出精壮上身,手握大瓢,不住从水桶中饱饮,饥渴如狼,仿佛清水便是天浆,直饮了七瓢方才看到众人,当下双膝跪倒,朝师苏鸱叩首:“恩师,让您老牵挂,弟子甚是惭愧。”

苏鸱眼泪婆娑,拉起苏鸷,仔细打量下,见其身周似有一气冥冥淼淼,浩瀚洁白,几可与皓月争辉,不由得惊喜激动,老泪纵横:“天可见怜,莫非我儿前世积累过大功德,当真还阳了?!”

苏鸷微笑,却不言语。

韩剑戟眼含微笑,面色深沉,饮完茶叹息:“前事如此。”

“这时辰便对得上了!”地辰策惊喜交集,韩剑戟奇道:“何事对得上?”

“小弟所学,终于不是一无是处。”地辰策哈哈干笑两声掩饰。

韩剑戟抚须而笑,打了个哈欠:“不过自此过后,这老小子性情大变,也不似以前爱开玩笑,除了还记得寥寥数人之外,余下全不认识,而武功悟性却与以前判若两人,不过九年,轻功已有今日成就!苏师伯甚是宽慰,终于将毕生所学传给我兄弟,而后与我爹几乎在同一日泰然仙逝。兄弟,老哥哥实在熬不住了,便先睡下了!”

韩剑戟哈欠连天,正要翻身上床榻时,地辰策连道:“韩兄且慢,小弟还有一事不明。你可知齐鲁剑门前代宗主,龚大䍃龚兄的师父还在人世否?又或其父族有人亦身处宗门?”

“齐鲁剑门?难道是他师父高成?”韩剑戟脑袋昏沉,摇了摇头道:“高成前辈早就仙去了,该不是他……莫非是龚去疾?对,我听爹说过,齐鲁剑门当年有一弃徒,与龚掌门同姓,名叫龚去疾,听说此人顽劣难堪,亦有一说是此人秉性正直刚烈,得罪了门中长老,总之是被逐出门墙,却没有废掉武功,而他贪图荣华富贵,仗着所学武艺入朝为官,后又做了胶东王嫡子郭琼府中侍卫统领,胶东王父子在益州与青州遇刺身亡之时,这位龚去疾前辈也自下落不明……

地辰策大惊,握住韩剑戟手臂:“此事当真?”

韩剑戟又打了个哈欠:“我爹这人古板的很,从不管人闲事,他老言之凿凿,多半是真!正德兄弟,老韩我实在顶不住了,明日再聊。”

韩剑戟一个翻身,盖好被子,几个呼吸之间已鼾声大起。地辰策来了兴致,仔细在房中踱步:“那日我与三刀交手时仗义驰援的‘老者’定然就是此人!当日分别之时,亦不愿对我透露姓名,观其神色,龚掌门多半还不知此人在世。可但凭姓氏,尚不能断定此人与龚掌门关系……不对!若这老者当真是龚去疾,那晚来的也太巧了!难不成早已与元曦兄……”

地辰策不住思索,回想那日老者举手投足间武功、气度、神采、身量,蒙面处露出的眉眼,皆与龚大䍃极为相似,心中又肯定了三分,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旋即起身出屋,随手关闭房门远去。

二日一早,苏鸷、韩剑戟、地辰策、酋厉众人餐后便收拾好行囊,对龚氏父子辞行。龚大䍃甚是意外,满脸失望,不住挽留:“为何这般早便即离去?苏兄、韩兄、正德兄、酋兄弟,你们何不多留半月,也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地辰策道:“感谢龚兄美意,此番九锡门铩羽而归,多半会对汉唐剑门、荆楚剑门再施毒计,辰策需急速回禀宗主早做安排,苏兄若有意,不如和韩兄再留数日?”

龚乂笑道:“正是,正是!”

“谢兄美意。”苏鸷仍旧面色淡漠。韩剑戟大笑:“他是惦念家里婆娘,若不早回,定让他跪搓衣板!”

众侠闻言无不仰头大笑。苏鸷亦不生气。

“既如此,且等片刻!我儿,你去将那坛酒取来。”

龚乂问道:“哪坛?”

“昨夜为父放到‘地窖’里那坛。快去取来!” 龚大䍃使了个眼色。

“是!”

龚乂寻旧路到父亲书房,心中不住苦笑:“那明明是敬奉吕祖的佳酿,爹又转赠友人,当真抠门的紧!”他进入密室,又不自禁朝其祖龚去疾之神位拜了几拜,这才到神台正中搬酒坛,惊觉轻了一半,看到桌上一物,展开时乃是一金光闪耀之神符!

神符有感,豁然飞入龚乂颈中其母所绣之香囊内。

“谢真仙赐福!”龚乂大惊大喜,不住叩头,起身时,略微踌躇,“这酒已然减半,又是敬奉真人之物,若再赠予苏前辈,既失礼数,又乏诚意?可爹珍藏之极品,如今只剩这些,如何是好?”

“有此天酿,何敢独享?”

龚乂大骇,头脑中万缕光芒凝做一无上金人!

且说龚大䍃在外院与众人等待,左等右等皆不见动静。

“这小兔崽子,怎么如此慢吞吞的!”

地辰策眼尖,瞥见龚大䍃颈项处有金华,在烈日照耀下分外耀眼,当下笑道:“龚掌门,此物莫非是您祖辈所赠?”

韩剑戟其时躲在树下乘凉,酋厉立在一旁。苏鸷自觉探问隐私甚是不妥,劝道:“正德兄,这便失礼了!”

地辰策赔礼笑道:“是在下失言。”

龚大䍃眼中含泪,心中一股暖流涌来:“这是我满月时爹爹所赠。”

“哦?龚老前辈也是宗门之人?又不知是哪位前辈?晚辈也好去祭拜一番。”苏鸷皱眉,却不好劝说,只对他不停使眼色。地辰策视而不见。龚大䍃道:“子不敢言父名,我爹名讳龚……”

“爹,孩儿来了!”正当此时,龚乂欢欢喜喜抱着酒坛跑来。龚大䍃一喜,忙去迎儿子。地辰策苦笑不迭,苏鸷传音问道:“正德兄,方才到底何意?”

且不说地辰策与苏鸷二人传音交谈。这边张岱沣、熊岱泽等众弟子早已将大碗端来放于不远处条案上。龚大䍃父子逐一斟满六只小碗,又给四名弟子每人到了一小杯。

张岱沣暗笑:“师父当真抠门,大碗换小碗。”

熊岱泽瞪了他一眼:“师兄岂知这坛数十年的珍酿有多珍贵,能拿来与众前辈痛饮,咱几个也能尝一小口!”

苏鸷、韩剑戟、地辰策、酋厉一饮而尽,龚氏父子二人陪饮,众后辈亦一一对饮,而后又将众人送出十余里外,这才不舍而别。

“大哥,不如小弟……”酋厉甚是犹豫,苏鸷轻拍其肩,笑道:“正事要紧。你我兄弟何时不能相聚!”

“是,我听大哥的!大哥保重!”

“保重!”

酋厉目送苏鸷、韩剑戟众门人远去,与地辰策策马行至郊外一处山庄,而后方才化身大鹰,感慨道:“化为本相,方始浑身舒泰!正德前辈速速上来,我们去汝南汇合夏王。”

“且慢,元曦兄似乎传来消息!”一只白鸽从天边远远飞来,正德大奇,伸出手臂,不过片刻,鸽子终于停落。正德急忙解开鸽子腿上小筒,取出纸张,展开后面色凝重,缓缓取出火折将那纸付之一炬。

酋厉甚惊,追问道:“到底何事?”

地辰策踌躇良久,长声叹息:“英雄谱被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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