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芝卉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和顾文彬的力量抵消，两人僵持了好一会，眼看力气慢慢耗尽，情急之下，刘芝卉脱口而出：“鲁向真找你！”
顾文彬身体松了松。
似乎奏效？刘芝卉又试着重复一遍：“鲁向真找你。”
顾文彬身体没再使劲，顺着刘芝卉的力，竟从栏杆上慢慢下来。刘芝卉怕他再冲动，手还抱着。
“松手。”顾文彬扯开刘芝卉，“随便说说，你傻啊，真信我会跳？”
刘芝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刚你说什么？”顾文彬拍拍身上的尘。
“我说……有个叫鲁向真的人找你。”见顾文彬缓下来，刘芝卉顺势道：“回里面坐吧。”
刘芝卉拉着顾文彬回客厅，物业的人也到了，又是一顿安抚。刘芝卉得知丢下的东西没伤到人，便请物业下楼，帮忙把衣服收起来。
“她打我电话了？”顾文彬问道。
“不是，微信。”
其实没有这回事，刘芝卉现编的。顾文彬有给鲁向真的朋友圈点赞，说明他们加了微信。马槐文的话提醒了刘芝卉，也许，鲁向真对顾文彬来说是种希望。
“那，她微信说什么？”
“她……”刘芝卉想了想， 看着破裂的手机屏幕，急中生智道：“啧，都怪你发脾气，砸什么手机，屏幕坏了点不开。”
“这……”顾文彬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刘芝卉出门，“赶快去修。”
“你这手机，得去专卖店找售后。”
“行了快去，钱我出，少墨迹。”
“你还没吃早餐，我给你点个外卖，要等一会，别冲动啊。”
“行了，大惊小怪，我没兴趣当饿鬼。”
刘芝卉心中有了底，提到鲁向真以后，顾文彬情绪显然稳定了下来，至少暂时不会出问题。她带着顾文彬和自己两个手机出门，给顾文彬点了外卖，同时自己已有了主意。她没去专卖店，转头到营业厅办了张卡，放入自己手机副卡槽，注册了另一个微信，名字叫“向真”，加上顾文彬，发去了一条信息。以防万一，又在顾文彬手机上找到了原来的鲁向真微信，把聊天设置为静音。刘芝卉玩了会消消乐，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顾文彬家。
“专卖店说新屏要三天才到，我让他们修了旧屏幕，还能用。”刘芝卉递上手机，“如果你坚持要换，我过几天再拿去。”
顾文彬摸摸手机，又还给刘芝卉，“不换了，屏幕裂不裂又不入我眼，操作的是你。她微信说什么？”
“哦……她问你这段时间怎么不来画廊，想找你帮忙。”
“你跟她说，我最近比较忙，问她要我帮什么。”
“好。”刘芝卉拿顾文彬手机，在微信上给“向真”发信息。
“你怎么发的？念我听听。”
“我最近有事，你要我帮什么忙？”刘芝卉念道。
“撤回撤回。按我说的发：最近要跟朋友处理点事情，比较忙，向真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顾文彬停了停，“你看，说话要礼貌。”
刘芝卉忍住笑，按顾文彬说的重新发。礼貌这个词从他口中出来真是神奇。
“她回了没？”
“哪有这么快。你不如先休息下。”
刘芝卉把手机还给顾文彬，把物业从楼下捡回来的，还有阳台地上的衣服重新洗了晾起，坐到沙发上玩了会音乐赛车。
“什么游戏，吵死了。”顾文彬叽咕道，“你把我手机调静音了？”
“没有。”
看顾文彬坐在一旁无所事事，右手始终拿着手机。刘芝卉笑笑，切换微信，发去信息。
叮。
“来消息了。看看谁的。”
顾文彬递来手机，刘芝卉接过便道：“向真回你……”
“慢，你原话念。”
“卧室墙上留白过多，少了些美感。昨天想起来，室内无窗，可以挂一副画，以画为窗。但对画作毫无头绪，想请你帮忙。”
刘芝卉念完，顾文彬想了好一会，没反应。担心顾文彬拒绝，刘芝卉又发了一条。
“又来信息了。还是她的？”
“嗯，她说，‘我来下笔作画，你只需建议指正，可好？’”
顾文彬听完，手指轻敲桌子，斟酌了一会。刘芝卉心里紧张，但愿他答应。
“没问题，你的创作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顾文彬道。
“我就这么回？”
“嗯。”
刘芝卉用顾文彬手机发过信息，又用自己手机回了一条，“感谢，现在思路仍有些乱，我先整理一下。”
顾文彬回道：“嗯，好好构思。”
看来，鲁向真对顾文彬来说，果然是种希望，只是这“希望”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像一个气球，当刘芝卉用谎言吹起来的时候，只能越胀越大，无法回头。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谎言也好，欺骗也罢，先保证人安全，其他的慢慢再说。刘芝卉决定今天先不发了，她也有点乱。她根据真实的人虚构了一个“向真”，因一幅画作向顾文彬求助，这算是人生复刻吗？倒是跟老马写下的“生命的另一种可能”吻合。但“向真”和顾文彬接下来何去何从？一直到当晚回家，她还在想，但有点想不过来了，得好好再睡一觉。也许梦里，向真会告诉自己。
可惜，刘芝卉一觉无梦。第二天起来，实在没有头绪，她忽然想到，不如暂时把问题抛给顾文彬吧。她转到向真的微信，给顾文彬发去了信息：昨夜回顾经典名作，但《无名女郎》《入睡的维纳斯》《女占卜师》依然吝啬给予灵感，你能否提供关于主题的建议？
刘芝卉发完短信，洗脸刷牙。
咕咕咕……
手机忽然来电，刘芝卉拿起一看，顾文彬。
“……喂？”
“起床了？”
“刚起，在刷牙。”
“早餐别买了，来家里做吧，顺便你也可以一起吃。”
“也行。”
“那你快点来，有人微信找我了。”
看这着急的样子，刘芝卉决定以后不能一早发微信了。来到小区，没有了围观的人群，物业不再紧张，刘芝卉进楼坐电梯，开了门，顾文彬老老实实坐着。
“这周吃的都是豆浆油条馒头，今天带了点吐司面包，给你做个鸡蛋三明治。”刘芝卉把东西放下。
“嗯。你看看谁找我。”顾文彬掏出手机。
“我看看……向真的。”
刘芝卉把信息念了一遍，便进了厨房。三明治很快做好，餐桌前，顾文彬忽然道：“刘芝卉，你觉得画什么好？”
回旋镖，打到自己了。
“这我不是很懂……”
“随便说。”
刘芝卉瞥见一旁装吐司面包的塑料袋子上写着店家的名字，西点印象。
“那……印象，这个题目怎么样？”
“印象……”顾文彬嚼着三明治笑笑，“失明开始，人事物对我来说也只能是印象了，也就做梦能看见。”
刘芝卉心中一惊，没想到不小心踩了雷。
“我随便说的，换一个吧……”
“不，这个挺好。”顾文彬似乎并不在意，“就跟向真说，以印象为题。以后我说你发，不用再问。”
“行。”刘芝卉照做。“你跟她是画友吧？”
“嗯，也是小学同学。多年没见了。”
果然如此。
刘芝卉想了想，用向真的号发了信息，又拿起顾文彬手机。
“印象是回忆的精选，也是擦亮过去的窗口。我很喜欢这个主题，谢谢你。”
顾文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可能是意识到刘芝卉在场，又连忙收起。
刘芝卉趁热打铁道：“你们曾经是同学，可能会有些共同经历，可以建议她画出来。”
“共同经历……”
“比如上学、读书、郊游这些。”
“不够特别。”顾文彬转身回到卧室，把门关上。
“你怎么了？”刘芝卉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上前拍门。
“别吵。”
足有半小时，里面没动静。卧室没装监控，刘芝卉着急又不敢撞门，只好把耳朵贴门上，却又听不出一点声音。
咔嚓，房门忽然开了。
“日落。”
“日落？”
“嗯。主题是印象，内容是，母校日落。”
母校，应该是指顾文彬和鲁向真一起就读的小学。
“你学校在哪？”刘芝卉问道。
“就在初城。”
刘芝卉不清楚顾文彬和鲁向真的过往，决定继续以退为进，用向真微信发信息。
“她说，数十年过去，母校印象褪了色，忘得差不多了。你记忆中的学校日落又是什么样子的，能与我分享吗？”刘芝卉念道。
顾文彬缓缓低下头，似乎也在回忆。过了一会，他抬起头，“你回复，‘我也回忆一下，晚点和你说。’”
午饭后两人休息了一会，顾文彬忽然喊刘芝卉过来，“带上车钥匙，我们出去。”
“去哪？”
“母校。”
根据顾文彬给的地址，刘芝卉一路往郊区开。国道、省道转乡道，乡道转小路，约莫过了一个半小时，汽车开到了一个学校前。
“初宁村小学……是这里？”
顾文彬点点头。
刘芝卉摇下车窗，伸出头认真看了看，“荒废了。”
“没关系，进去看看。”
刘芝卉先下了车，又帮顾文彬打开车门。顾文彬下车后显得有些局促，刘芝卉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失明后第一次外出，连忙从后备箱拿了把雨伞，塞到顾文彬手上，“慢慢走，下雨还可以用。”
顾文彬点点头，“你去开门。”
生锈的铁门根本不用开，已经倾倒在地上。操场地面铺满了枯木和落叶，带着山村里特有的潮湿气息，踩上去沙沙作响。
刘芝卉环视一圈，校园被高大茂密的树植所包围，“这里能看日落？”
顾文彬摇了头，“这里不能，上去。”
两人找到楼梯，上天台坐下。学校倚山而建，天台离地面只有十来米，视野却豁然开朗，群山让开了西边的一片天，似舞台拉开幕布，等待节目上演。
“几点了现在？”顾文彬问道。
“六点二十。”
“再过十分钟，太阳会落在山尖。”
“真的假的？”
“看着吧。”
十分钟过了，果然如顾文彬所说，从天台看去，山尖正好与太阳的轮廓交会，群山似在拥着落日回归大地。顾文彬应该是常在此处度过日落时分，印象非常深刻。刘芝卉拿出手机，给眼前一幕拍了照。
“你们……你跟鲁向真，在这里一起看过日落吧？”刘芝卉问道。
顾文彬摇摇头，指着背后，“后面有个地方可以爬上坡，上面有片草地，以前日落的时候，我喜欢坐在那。”
刘芝卉转头看看，“太危险了吧。”
“向真说的跟你一样。她只肯到天台这里，不敢再往上。”
一瞬间，刘芝卉有些心虚。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二人，合上双眼的顾文彬更像是沉浸在回忆中，“那年暑假，她答应开学后跟我上去看日落，没想到新学期却没出现，她转学到了别的城市，父母的安排。”
“后来还有联系？”
“后来便是画廊了。”
一个错过的约定。刘芝卉想了想，问道：“鲁向真一般会坐在哪个位置看？”
“背后的楼梯门正对着我？”
“对。”
“离我多远？”
“大概三米吧。”刘芝卉看了看。
“那她坐的位置跟我现在差不多。”顾文彬指着前方，“描述一下你现在看到的日落吧，发给向真，用回忆而不是当下的口吻。”
印象和情感，都会褪色。对于鲁向真，顾文彬想给予最真实的记忆片段，又隐藏着自己的用心和伤口。刘芝卉有些触动，她慢慢靠近，坐在顾文彬身旁，用鲁向真的语调描述着眼前。
“晚霞浸染落日余晖，如浓墨重彩的笔触，夕阳落于山峦起伏间，如细沙入漏斗，每一粒都是流逝的时光。”
顾文彬点点头，刘芝卉便发了。过了一会，顾文彬手机收到一条来自向真的信息。
“感谢你文彬，往日的印象回归了。有你助力，相信我一定能完成画作。”
斜阳下，二人影子拉长，抚着一地落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