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堂的人已走远。
周织柔猛的一下跳上了百里子阳的后背,笑嘻嘻道“子阳,方才你真的太帅了!”
百里子阳道“小意思。”
他得意的看向叶寒蝉,脸上写满着‘看我厉害不厉害’!
叶寒蝉当然不会理会,他向马车走去,上马车时只说了句“太慢了”,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太慢了,他本可以很快的将这些人全部杀死。
虽然还是短短的三个字,但足以令百里子阳三人瞬间背脊发凉,因为他们三人都亲身领教过他那寒冷的杀气,和目睹了他瞬间杀死十几人的剑术。
夜幕来袭。
马车内气氛应该说已相对好些了,至少那冰山少年居然自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晚上天气寒冷,田元也进来了马车里,四人都喝起酒来驱寒。
百里子阳脸色泛红,看来已喝了不少酒,他喜欢笑,所以喜欢喝酒,酒能让他很开心,笑得更开心。
其实看看其他人脸上也多许都有些红韵,但只有叶寒蝉,他无论喝多少酒脸也不会变红,一直白白的,真像个病秧子。
周织柔泛着牡丹的脸上嘟着嘴,郁郁沉沉的坐在一旁,看着有些可笑。
百里子阳道“在生白天的气?”
周织柔道“越想越气!”
百里子阳道“那就别想。”
周织柔道“你为什么不解释裴有龙不是我们杀的?”
她大口喝了口酒,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搞事情。”
百里子阳道“说是山贼杀了狼牙堂副堂主,他们信?”
他们确实不信,人都好面子,江湖人更好面子,甚至为了一张面子能去杀人或者去死。
就算他们知道是区区山贼杀了裴有龙,他们也绝不会承认,他们只会认为有名的高手才配杀死裴有龙,这就是江湖的阴暗面。
周织柔没出声,不理会,只喝酒。
百里子阳喝了口酒,道“叶寒蝉,你准备去哪?”
叶寒蝉平静道“五龙庄。”
百里子阳道“顺路,载你到五龙庄。”
叶寒蝉道“不需要,我过会就下车。”
百里子阳苦笑道“在半山腰呢,过了黑猪山再下?”
突然马车震动!
雪塴?
田元闻况立刻穿出马车外,只见山顶飞雪如潮浪袭来,而浪头上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滑掠向马车,如狂牛奔马。
田元大乎道“少爷!是雪塴,雪浪上有……”
他话未说完,大汉已以一记迅猛贴山靠直接将马车撞翻,滚向山下,马车内众人也被震飞而出,淹没在黑暗中。
黑猪山山脚一片狼藉,雪浪如巨兽一般吞噬了这里的路和树。
百里子阳睁开眼睛,一束刺眼的光便扎了进来。
天亮了。
他足足在雪地里睡了一晚上,幸亏他身上盖着几张马车上的残布,否则他早已冻死在寒夜里。
雪上有血?
是三条狼尸体流出来的血,它们都是被利刃割掉喉咙而死。
是谁给他盖的残布?
又是谁把狼的喉咙割掉?
很明显,周围只有一个黑色身影,是叶寒蝉,他正坐在一条断木上闭目养神。
百里子阳走到他跟前,他也睁开了那双淡青色的眼睛,周围很白,他的皮肤也很白,显得他的眼睛特别纯粹无暇。
百里子阳道“我不会向你道谢,因为我们是朋友。”
叶寒蝉道“去找他们?。”
百里子阳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是你仇家?”
叶寒蝉平静道“是你。”
一道利光如寒矢飞射百里子阳的喉咙!
利光停止,它没有停在百里子阳的喉咙上,也没停在叶寒蝉的喉咙上,它停在了百里子阳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是柄飞镖。
“大哥,都说暗器是杀不了‘百里神指’。”
“不碍事!我就想试试,试试!”
说话的是两个身材矮小的侏儒,他们身高几乎一模一样,样子的区别也只是一个长着大龅牙,一个长着大鼻子。
大龅牙道“大哥,快动手吧,别让他们抢先了。”
大鼻子笑道“别着急,咱们都候了一夜了,他们要是在附近早就动手了。”
他们本想坐收渔翁之利,不惜在寒风里等了一夜,但是直到天亮其他人还没出现,他们终究还是等不住,等不住送死。
叶寒蝉道“飞鼠兄弟?”
大鼻子笑容瞬间退却,惊讶道“你知道我们!”
大龅牙亢奋道“大哥,我们出名了!”
大鼻子无奈道“老弟,只有那些蠢货杀手才想要出名。”
杀手本来就不希望被人认识,或者出名,越弱小的杀手越是这样,因为知道他们的人越多,他们就越难杀人,就算是那些实力恐怖的杀手也是不得已才出名,毕竟杀的人多了,衣服总会沾点血!
大龅牙道“为什么?”
大鼻子怒道“因为我们不是蠢货!”
他又恢复笑容,只不过这次的笑容变得极为阴险,接道“病秧子,不好意思了,本来我们不想杀你,但是你认出我们,我们就不得不杀你。”
百里子阳苦笑道“你们还是快走吧。”
大龅牙道“走?”
百里子阳道“你们在这里候了一夜难道没有看到他杀狼时的剑有多快?”
大鼻子喝道“可惜我们是人,可不是畜生那么好杀!”
说时,他们两人已左右两边冲向叶寒蝉,他们两人的兵器都一样,是两把短弯刀,这种刀的优点是轻巧,攻击面宽。
两人四把短弯刀足以将叶寒蝉三面封住,他现在只有后退这一条路。
叶寒蝉会后退?
一瞬冷光飞逝!
百里子阳能感觉到又是这种刺入骨髓的寒冷,但飞鼠兄弟没有感觉到这种冷,他们感觉到的是另一种冷,这种冷没人知道它的感觉,知道的人也永远说不出来这种冷的感觉。
因为飞鼠兄弟死了。
叶寒蝉的剑太快了,他们还没闻到杀气,便已成为尸体。
叶寒蝉转过身看着百里子阳,他们两人对视着,只不过一双是冰冷的眼睛,一双是怜悯的眼睛。
叶寒蝉道“你放他们走?”
百里子阳苦笑道“我逗他们的。”
叶寒蝉道“你在可怜他们?”
百里子阳没有说话,甚至低下头不敢对视。
片刻,他脸上又漏出那如暖阳般的笑容,道“山上可能没有路走了,你得绕过黑猪山走小路。”
叶寒蝉道“现在让我走?”
百里子阳点头道“额。”
叶寒蝉道“怕连累我?”
百里子阳摇头道“几个毛贼而已。”
叶寒蝉道“‘泷隐阁’想杀的人,没人能逃得掉。”
百里子阳竖起两根手指,笑道“我不是有‘百里神指’嘛。”
他笑得很灿烂,确实能让人很踏实。
叶寒蝉走了,他本就不是个多情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百里子阳看着他孤傲的背影,脸上是笑容满至,眼神里却是充满遗憾与不舍,他知道今日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他想更了解他,他想和他说更多的话,他甚至想和他一起闯荡江湖,但他现在不行,他不愿意看到他的朋友受伤,更不愿看到他的朋友死去。
或许江湖真很大,大如瀚海,每次的相遇与离别就像泡沫相撞,都需要老天爷的捉弄。
周围还是雪白一片,所幸今日天气很好,百里子阳可以不着急赶路,走慢些可以与叶寒蝉拉远一段距离。
他不想伤害别人,更不想别人因他而受到伤害。
百里子阳没有去找田元和周织柔,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泷隐阁”盯上了,找他们的话只会让他们陷入危险之中,‘天下第一’的分量,他还是知道有多重的。
‘泷隐阁’为什么要杀百里子阳?
连他自己大概也不清楚是为什么,此行出来除了游历,他还有个其他目的,那就是找他的父亲。
百里子阳的父亲,江湖人称‘百里大侠’,是中原五大世家之一‘百里府’的家主。
“百里有神指,天下无神兵。”这句话说的便是他的‘会心指’。
十年前他扔下一句话便离家而去,从此便了无音讯,是死是活已无从得知。
莫非有人不想让百里子阳找到他父亲?
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人是谁?
是要杀百里子阳那个人?
一堆的疑问,一堆的苦恼,而百里子阳脸上却始终挂着真实的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一般,这确实很像他,毕竟笑着总比苦恼好些嘛。
百里子阳是个手闲不住的人,他的名画折扇丢了,他就找了根枯枝到处比划,如孩童,真看不出他是个正在被追杀的人。
前面有人!
是一个身着朴素的书生,他在左顾右盼,似乎是迷路了。
他会是‘泷隐阁’的杀手吗?
百里子阳放轻了脚步,但那个书生还是注意到了他,而且还向他走去。
书生要出手了?
他果然是杀手?
书生走近,百里子阳才看清他的面容,他长得很英俊,但他已不年轻,脸上也有了被岁月捻起的皱纹,两鬓上还有几缕银丝。
他背着搂,搂里满是书,是上京科举的游子?
有可能,虽然往年这个时候已是大地回春了,但今年寒雪不舍得走,也确实该到了上京赶考的时候了,不过以他这般年纪,难道已落榜多次?。
书生并未出手,他只是做了个长揖,道“在下姓梁,名梦生,是锦州太……”
百里子阳打断他的话,笑道“你是杀手?”
梁梦生愣了一下,也笑道“为何这般问?”
百里子阳道“就想问问。”
梁梦生道“在下不是。”
他又笑了,接道“就算是杀手,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杀手吧。”
百里子阳笑道“那你是,还是不是。”
梁梦生张开两臂,道“在下只有书,没有兵器,你觉得在下是不是杀手?”
百里子阳道“杀人不一定要用兵器。”
梁梦生苦笑道“兄台,在下只想问个路,莫要再与在下打趣了。”
百里子阳笑了笑,道“有酒?”
梁梦生道“在下的钱都用来买书了,没有多余钱财来买酒。”
百里子阳看着梁梦生的眼睛,陷入了沉思,梁梦生的眼睛里充满着炙热,眸子里是狂热的火焰,是不顾一切的火焰,他好似他的一个好友。
百里子阳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是我的好友,亦是我曾经的同窗。”
梁梦生道“哦?”
百里子阳道“他拥有与你一样的眼睛。”
梁梦生道“那他一定在努力着。”
百里子阳道“走,带你走出这里。”
他走在前面,接道“他曾经立誓,要用他手上的笔闯出一片天地,我也相信他能行。”
梁梦生道“你这么坚信他能?”
百里子阳笑道“对,因为他是我朋友。”
他笑起来总是那么的温暖,连炙热的火焰在他身旁,也无法掩盖他的温度。
梁梦生沉默了,他眼睛里的火焰像晃动的烛火,他在组织措辞,却有欲言又止。
或许身在江湖,确实有些话想说,却又不能说出来。
百里子阳明白,所以他没等梁梦生出声,又接道“江湖人会害怕死亡吗?”
梁梦生没有惊讶,平静道“比起死亡,在下觉得他们更怕身不由己多些。”
百里子阳感叹道“身不由己吗。”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他抬起头便能看到枯老的树梢上有一只麻雀飞向云空,他笑道“如果我不生在江湖,或许我会是个如麻雀一般无忧的游子,说不定我还能考取功名。”
梁梦生道“麻雀并不无忧,你只是看不到它为生存所做的努力。”
百里子阳道“但它至少可以做它喜欢的事,不是吗?”
梁梦生又陷入沉默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百里子阳像太阳,而火焰在太阳底下将发不出去任何光芒,就比如梁梦生总无法在百里子阳面前反驳他的话一样。
百里子阳明白,他很懂梁梦生,因为他和他的同窗很像,他们的性格很像,接道“你知道的江湖怎么样?”
梁梦生道“江湖,在下认为江湖不应该叫江湖,它应该叫沼泽,人一但陷入里面,只会越陷越深,直至溺死在里面。”
百里子阳道“你还挺了解江湖。”
梁梦生道“在下评书听多罢了。”
他突然快步往前走,揖礼道“兄台,就到这里吧,前面的路在下认得。”
百里子阳笑道“也好,我正在被人追杀,就不陪你多走些路了。”
梁梦生愣住了,但他没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去,他明白百里子阳,百里子阳也明白他,有些事确实是无法说出口的,至少在今天不能说。
百里子阳突然对着已经走远的梁梦生,喊道“我叫百里子阳。”
远处的梁梦生只是转身作揖,便又消失在看不到尽头的白雪中。
天空下起了小雪。
梁梦生就像是一片雪,来时悠悠,去时茫茫。
梁梦生是杀手吗?
百里子阳已不想深究,他抬头仰望着,他看着雪,其实雪花是很美的,当然常人无法用肉眼看到这种美,而他却可以看到,这是一种孤独的美。
百里子阳会孤独吗?
他会,是人都会。
他认为无法与朋友分享便是孤独。
他想起叶寒蝉?
百里子阳道“出来吧!”
他笑了笑,接道“我知道梁梦生不出手是因为你。”
“他不出手并不是因为我。”
这是个很阴沉的声音,让人听了会不自觉的出现一阵冷意。
百里子阳道“哦?”
“他犹豫了。”
声音是从树林深处传来的,而且越传越近,他的轻功很好,身法也很快,四个字的片刻,他已靠近百里子阳附近。
百里子阳道“他犹豫了?”
“你太亮了,如果是以前的我,也一定会犹豫。”
他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的衣服是灰色的,剑是灰色的,皮肤是灰色的,头发是灰色的,甚至连他的眸子也是灰色的。
他没有一点色彩,也没有一点感情。
他就像一具活着的尸体。
百里子阳道“你是杀手?”
灰色剑客冷冷道“我是。”
百里子阳笑道“那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杀手。”
灰色剑客道“有故事的已经死了,剩下的没有故事。”
百里子阳道“死了?”
灰色剑客道“对,他死了。”
百里子阳道“他……”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没有继续把话说完,一个人若是把过去都埋葬掉,那他必定是个痛苦的人,他从不想伤害别人,就连语言上。
灰色剑客道“他叫石忠学,他是被他身边的人出卖而死的。”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一点表情,更没一丝痛苦,他像尸体一般,冰冷而毫无生机。
百里子阳苦笑道“或许我话太多了。”
石忠学道“是你想得太多。”
他拔出了剑,接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因为你的下场将会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