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寒冬很奇怪，已是二月开春之际却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反而愈加猖狂。
大雪漫漫，没人知道这场大雪还要下多久，江面上还结着冰。
天空掠过了一只雪鹰，有人说雪鹰是一种很孤独，高冷的猛禽，如果有两只雪鹰同时相遇，那么它们之间将会互相决斗，所以从没有人见过两只雪鹰能和平相处的一齐翱翔。
江畔上积着厚雪，路面上有一行脚印，沿着脚印会看到一头年迈的老驴，老驴上还骑着一个少年。
少年叫叶寒蝉，戴着斗笠，穿着一身很旧的黑衣服，腰间还插着一柄比寒冬还要冷些许的剑。
老驴不知是年迈，还是被寒风划着，走的很慢，叶寒蝉也不急，他闭着眼睛在养神，如病白的脸上有两条直得锋利的剑眉似乎一直与寒风对抗。
老驴走到一棵柳树下突然停下，捎着几发白丝，干枯柳树像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摇摇晃晃。
叶寒蝉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灵气，眸子是淡青色的，像块纯粹的翡翠，但又透着一种道不出来的冰冷。
很特别！
他抬起头，默想‘往年这个时候柳树应该已经生出嫩叶了吧！’
叶寒蝉抬起头，雪花成群的倒映在瞳孔，使他的脸上不知怎么看起来有些孤独。
他一个人这样走了多久了？
叶寒蝉从老驴上跳了下来，老驴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柳树下躺着一个中年男人。
这么冷的天躺在这里，可能他已经死掉了。
他提了一脚中年男人的脚，喃喃道“死了？”
叶寒蝉坐在一处荒废道观内烤火，道观已破烂不堪，在主厅里都能积起雪来，但这比外面的寒风潇雪已不知好上多少倍了。
人要知足，不然无止境的贪念会让人陷入深渊。
在他身边躺着那位中年男人，这个男人正是刚才躺在柳树下的‘死人’？也是江湖上最令人闻之胆寒的杀手组织‘泷隐阁’中，天字号级别的剑客。
人称‘酒鬼浪子’李绝剑。
李绝剑皱了皱眉头，他醒了，像是一个酒鬼刚宿醉而醒，或许就是，他睁开的一眼便是叶寒蝉那病态白的侧脸，开口的一句便是“有酒？”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叶寒蝉将酒瓶扔给了李绝剑，他像是很渴，拿起酒瓶便仰头大饮起来，漏出来的酒珠从那满是胡渣的削瘦下巴流至胸膛。
对于有些人来说，酒是好东西，但叶寒蝉对酒没有特别的感觉，他觉得酒的作用紧紧是驱寒。
十七岁的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他现在没有烦恼，自然就不知道酒的另一种好处！
外面的寒风似乎已经停止，周围很静，静得像是个初次约会的小丫头。
李绝剑轻蔑的笑了一声，道“谢了。”
叶寒蝉道“你不用谢我。”
李绝剑道“为什么？”
叶寒蝉道“因为你就快是个死人了。”
李绝剑竟捧着肚子笑了出来，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叶寒蝉道“知道。”
李绝剑道“年轻就是好啊，初生羊犊不怕虎啊！”
他接着笑道“滚吧！你是个好人，我今天不想杀你。”
‘泷隐阁’，最顶层的几个天字号杀手之一，他确实有这个口气！
叶寒蝉淡淡道“义父叫我来杀你。”
李绝剑猛的坐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他看了看少年病白脸上的火光影，再看了看少年那柄比寒冬还要冷些的剑，他不敢再轻蔑这个少年，这个少年就像座冬夜里的冰山，极寒且坚硬如磐石。
叶寒蝉也转过头，两人的视线第一次正面交锋，一对是暂时蜕掉灵气，只留下那浑厚冰冷的眼睛，一对是深邃得像是无底洞，似乎只有酒才能灌满的眼睛。
杀气！
两人几乎同时往后翻了一丈，而且都手已握住剑柄，生死胜负似乎也就在一瞬之间。
屋外的寒风好像又被他两人的杀气所惊醒，虎虎生啸。
李绝剑道“既然你要杀我，为什么不趁我宿醉时出手？”
叶寒蝉平静道“我无需这么做，我杀你只是一招的事情。”
他说话时总是很平静，很简齐，像冰一样冷，并透进了李绝剑的心脏。
李绝剑冷颤道“你…的剑很快？”
叶寒蝉道“很快。”
冷！这是李绝剑此时的唯一感受，这种冷比他在寒夜的柳树下睡着还要冷上数倍，他现在恨不得立马跳进火堆里来暖和自己。
这个少年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能有如此强的压迫力？
这样的高手怎么从来没在组织里出现过？
李绝剑想说话，却早已说不出来，更动不了，像是已经被冻僵了一样。
他知道这种感觉或许就是生命的尽头，可只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脑袋居然是空白的，没有任何东西，短暂的一生，却只有一个女人的身影闪现而过，但他觉得足够了，也值了。
叶寒蝉突然发现他的眼神变不在深邃，像是已经被填满了，只是带有一丝伤感。
叶寒蝉道“遗言？”
李绝剑放开了剑柄，站直了身子，将弱点全部暴露在少年面前，只有放弃抵抗才能让他说出话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寒蝉道“叶寒蝉。”
李绝剑苦笑道“不怨你，我这条命本就是义父给的，既然他老人家想收回，也没什么不妥的。”
他沉思片刻，伤感从他的眼睛传染至眉头，接道“能帮我带句话吗？”
叶寒蝉道“义父？”
李绝剑摇了摇头，低沉道“五龙庄，张小钗。”
叶寒蝉道“女人？”
他说着两字时眼神又变回异常冰冷，接道“就是为了她背叛了义父？”
李绝剑没有像刚才那样被冻僵，只是勉强道“你还年轻，不知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或许等你爱上一个女……”
突然间，寒光一闪！
李绝剑话未说完，叶寒蝉的剑便已刺在他的胸膛，鲜血瞬间从他的喉咙涌上，血珠流过下巴的胡渣，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这一剑很快，但并未瞬间致死，因为叶寒蝉想知道，但又不知道想知道些什么？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他的内心是空的，想要什么又不知但要些什么？
是不想要还是不敢要？
这个少年或许开始有了烦恼。
寒风潇潇！
浪子落幕！
李绝剑在叶寒蝉耳畔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周围白雪皑皑，只有一家客栈孤独的坐立其中，其实也称不上是客栈，因为里面小得只能放下四张桌子，称作酒铺更为合适。
四张桌子都坐有人，一张是三个穿着羊袄的大汉，个个凶神恶煞，大口饮酒，大声猜码。
一张是两个身着紧身劲服的江湖侠客，满脸高傲，眼神不屑的环顾着四周。
还有一张只坐着一个身着粉色锦衫，皮肤很白的公子，这种白是有气血，红润的白。
最后一张也是只坐着一个皮肤很白的少年，但这种白与另一位公子正好相反，是种如病态，毫无气血可言的白，他便是叶寒蝉。
叶寒蝉所在的那张桌子在屋子最里头的一个角落里，他总是很孤冷，如同一只雪鹰。
桌子上只有一碗清粥和两个馒头，其实叶寒蝉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穷苦，虽说他是‘泷隐阁’阁主杜律明的义子，但他并不是泷隐阁的人，所以他的生活起居都是自己解决。
从他记事起，没有家，他就随地可睡，没有食物，他就上山猎野味，没有钱，他就搜死人身上的钱。
后来认识了杜律明，也变成了他的义子，但杜律明只给了他一柄剑和教他如何杀人外，什么也没给过他，他的生活依旧如困苦，但他觉得已经很幸福了，因为他有了亲人了。
门外又走进了两人，像是主仆，一人着粗步字，杂须大眼，表情愤愤。一人则身着金红锦袍，气质温儒尔雅，拿着名画折扇，时不时还扑两下，确实像位公子哥。
拿折扇的公子哥扫了一眼四周已无空桌，他没有苦恼，表情依旧是笑容，他的笑很纯净，很温暖，像太阳，所以他一直有笑容。
似乎找到了一个寂寞的人？
他直径往里走，走到最里面的角落里，他对坐在哪里的少年，道“我叫百里子阳，能搭个台？”
叶寒蝉没有理会。
百里子阳笑了笑，道“请你吃酒？”
叶寒蝉也没有理会。
百里子阳索性直接坐在了叶寒蝉对面，道“不出声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叶寒蝉依旧没有理会，他就像冰山，脸上毫无表情的吃着馒头。
杂须大汉直接从厨房拿了两坛酒和一只烧鸡，他不喜欢等待，更不喜欢让少爷等待。
百里子阳亲自给叶寒蝉倒了碗酒放到他的根前，还从烧鸡上撕了个鸡腿放到他碗中，笑到“吃！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
叶寒蝉听到这两字时心脏居然颤了一下，他从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但这种感觉很不可思议，就像当初杜律明收他为义子时的那种感觉一样，心里很舒服，很温暖。
“铛～”
这是碗与碗之间的碰撞声。
百里子阳笑道“来！干了！”
叶寒蝉定了定，但也喝掉了碗里的酒，是普通的酒，但这酒好像与别的酒不同，它不单可以驱寒，还可以暖心窝，可以融化冰霜。
叶寒蝉看了看百里子阳，没有冰霜保护的他的眼睛，让他觉得眼前异常光亮，那种光亮，就像在一个人黑暗生活了很久很久，突然再看到太阳一般。
“磅~”
这次是碗摔碎了的声音。
门外又冲进来十多个人，都手持刀剑，进来就将小小的屋内围住。
那三个穿羊袄的大汉也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光头大汉大声道“小哈子，人都到齐了？”
围住屋内的十多号人中，一带着头巾的精壮男子得意道“回二当家！共五十九号人，都到齐了，都屋外等着呢！”
三人羊袄大汉中，一个带眼罩的独眼龙大声笑道“很好！兄弟们！今天咱们开荤了。”
两个江湖侠客也拔剑站了起来，其中一青年喝道“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也敢打我们的注意！”
羊袄大汉最后一个脸满是刀疤的大汉，缓缓走向那两个江湖侠客根前，缓缓道“在下黑猪寨大当家‘三环斩’刘一刀，敢问阁下何人？”
两个江湖侠客中的中年男人提剑作揖，则着脸不屑道“狼牙堂副堂主，‘屠虎剑’裴有龙。”
刘一刀笑道“哦，原来是狼牙堂啊！”
青年侠客道“知道我们狼牙堂还……”
青年侠客还为说完，便被光头大汉一刀砍死，还往尸体吐了口沫子，道“大哥说话也轮到你这毛头小子来插嘴，没点规矩。”
裴有龙脸色瞬间青白，道“刘一刀，你…”
刘一刀打断了他的话，道“裴副堂主不必惊慌，你手下的人不知规矩，我手人的人帮你管教，也是情理之中。”
裴有龙愤愤道“好一个情况之中，那不知刘大当家找裴某有何贵干。”
刘一刀笑道“只要裴副堂主写封信给孟堂主，在下保证你在山寨平平安安，好酒好菜伺候。”
裴有龙道“什么信？”
刘一刀“赎金信。”
裴有龙大怒道“开什么笑！”
裴有龙说完便抽剑向刘一刀刺去，只可惜剑未到，人先倒，只见胸堂插了支飞镖。
独眼龙笑道“大哥，你看我的飞镖是否又长进了些！”
刘一刀眼神望向百里子阳，笑道“不错。”
杂须大汉道“少爷，看来我们被盯上了。”
他沉思片刻后，接道“这狼牙堂在江湖上名气还算不小，副堂主裴有龙的剑法据说可以屠虎，竟被一暗器就解决了，想必这帮山贼确实有点实力。”
百里子阳道“田元，你太高估这帮山贼了，他们也净只会用些下流手段，先是故意激怒裴有龙，趁他失去冷静再用暗器偷袭，算什么实力。”
田元道“那好！等下我上去活撕了他们，少爷带着那位少爷先走，免得弄脏少爷的衣服。”
叶寒蝉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吃完那两个馒头后，起身往门口走去，可是立马被那光头大汉拦住了去路。
光头大汉笑道“病殃子，想去哪啊！”
光头大汉笑着便挥刀向叶寒蝉的脖子砍去，百里子阳和田元正要出手相救，却被僵住了，屋内所有人都被僵住了。
杀气！
是叶寒蝉的杀气！
它像一阵致阴，致邪，致冷的寒风，将他们全部冻僵，让人无法说出话来，也无法动弹。
一道寒光！
叶寒蝉依旧站在原地，可他的剑却在不停的往地上滴血。
屋里所有山贼几乎同时倒下，他们的脖子都慢慢显现出一丝红线，慢慢的渗出鲜血。
好快的剑！
没有人看清他是何时出剑，如何出剑，仿佛他出剑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只有他一人如常。
叶寒蝉转头望向百里子阳，他的眼神很冰冷，冰冷的又结上了一层冰霜，平静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他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死灰的寒冷。
路上艰难行驶着一辆马车，黑猪山的路很陡，很难走，特别是冬天路面结冰。
车夫是田元，那么马车内坐着的自然是百里子阳，只是马车内有两个人的身影。
百里子阳道“周织柔，以为穿男人装就不认得你了？。”
原来那穿粉色锦衫的白脸公子叫周织柔，而且还是个女人。
周织柔做了一个‘嘘’的表情，轻声道“子阳，我现在叫周小宝。”
百里子阳笑道“还周小宝，你怕是脑袋瓜子被门挤了吧。”
周织柔鼓起两腮，哼了一声，生气道“要你管！”
马车上有很多酒，百里子阳拿起坛子喝了口酒，他喜欢喝酒，喜欢喝完酒那种晕晕的感觉，既能提文又能钓诗。
百里子阳道“来点？”
周织柔点了点头，道“对了，那个拿剑的是你朋友？”
百里子阳笑道“那个？”
周织柔翻了个白眼，道“就是杀了几十个山贼那个呗。”
百里子阳皱了下眉头，道“不知道，他是个孤独的人。”
周织柔听得满脸迷惑。
百里子阳举起酒坛，道“好了，别想了，走一个。”
周织柔喝了口酒，脸上呈现得粉红，如一朵刚绽开的牡丹，十分撩人。
她现在是化妆成男子模样，很难想象她画上胭脂是何等倾城倾国。
百里子阳道“这次出来你家里允许？”
周织柔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酒，道“不知道啊。”
百里子阳道“又偷偷跑出来？”
周织柔苦着脸道“家里太无聊了！”
百里子阳道“这次去五龙庄回来，就送你回去。”
周织柔道“啊！可是人家还不想回去。”
百里子阳瞪了她一眼，这也不算瞪，只是将眼睛睁大了点些，一点也没威慑力，因为他不擅长生气。
周织柔一字一句道“就～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