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三里河村的大路上，村里人议论、揣测，三里河村委会的妇女主任要换人。下一个很有可能是杨家二嫂。直到杨家二嫂和老酒同时进出三里河村委会大门时，村里人才不再议论。他们相信，议论是真的，杨家二嫂果真当上三里河村委会的妇女主任。
这时，村里人又另起一个调子，他们说有钱好当官，当官了才有钱。这样的论调，一说就会说上一个晚上。直到天黑了下来，村里人才依依不舍，各回各的家，丢下一堆废话留给黑夜。
下午两点，杨家二嫂和老酒同时走进村委会。
三点钟开会时，村委会书 记和主任分别把镇里关于建设新农村建设的精神和走向的相关文件给各村的村长宣读了一遍，让他们回去以后给村民宣传。老酒无精打采地听着，对纸面上的东西，老酒从来不当回事。
散会后，所有人到邻村的一个村长家吃晚饭。吃完饭后，天黑了下来，老酒和杨家二嫂同时走出村子。在回三里河村的路上，老酒满嘴酒气，神态挑 逗地说：“今晚去你家喝茶？”
“我家没茶，”杨家二嫂开玩笑地说。
“你家有好茶，”老酒话里有话。杨家二嫂从老酒的话语里似乎听到了点什么，她不再开玩笑地，郑重其事地说：“我家的茶没你家的好。”
“哎，我家那杯老茶，涩了要死。”老酒尽量让自己的话语轻松，诙谐和幽默。
杨家二嫂笑了，她舒缓眉梢，心情愉悦地说：“别开这样的玩笑。”谈话间，老酒已把手臂搭拢过来，想搂杨家二嫂的腰。杨家二嫂把老酒的手臂推过去，老酒又把手臂搭拢过来。杨家二嫂再次把老酒的手臂推过去。老酒急了，他近似哀求地说：“你这杯好茶，我等了好多年了，我真的佩服你，从心里佩服，为了当初的一个承诺，你苦苦守了这些年，任何一个女人也做不到。现在杨家银已有自己的家，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水火无情，从那场大火中走出来，别在折磨自己，苦了自己。”
杨家二嫂的眼眶潮红起来，老酒终于把手搭在了杨家二嫂的腰上。
杨家二嫂伤怀楚楚地说：“哎！茶还在，只是水冷了。”
老酒在杨家二嫂的腰背上拍了拍，风趣幽默，关怀地说：“我这现涨的开水，什么茶都能泡得开，焐得暖。”
杨家二嫂一个急转身，扑在老酒的肩膀上，呜呜地抽泣。她的泪水像泉涌一样，淡淡的酒味从她的嘴里透出和老酒浓烈的酒味混合在一起。
老酒用手抚摸着杨家二嫂的肩膀，两人朝田野里走去。
秀芹吃过晚饭，她到菜地整猪草。天上稀疏的几颗星星。在田野里，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麦田里传出来。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着你，可你就像是一堵不透风的墙……”
秀芹侧耳细听，她把整个身躯匍匐在竹篮子上，她又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别提他爸，提起来心里难过。”
秀芹再次将身躯压低，她把自己深深地藏在麦田里。老酒和杨家二嫂朝麦田走过。
老酒又抚摸了一下杨家二嫂的肩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酒气从他的鼻孔呼出，麦田里的麦香很快就钻入他的鼻腔，直贯心扉。老酒倍感快意，他跳动着一切抒情的神经元素，情真意切地说：“说了你不会相信，我好几次偷偷来到你家门前，我真想翻爬院墙，可我不能这么做。”
“不要讲了，心累。”
杨家二嫂接近哀叹地说了一句，老酒心里凉了半截，有点失望，原本他想他的话能打动杨家二嫂。从田野里出来，老酒和杨家二嫂一前一后紧跟着走上村里的大路。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秀芹背着一篮子猪草走在后面。挨近村子的时候，老酒停了下来，他在村口点了只烟，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路上无人。
杨家二嫂悄悄溜回家。杨家二嫂轻轻地推开院子大门，把身子放进大门里，犹豫了一下，是否留门给老酒。杨家二嫂把大门的门栓插上，才走出两步，她狂跳的心迫使她又折身把大门的门栓拔下。她有点恨自己，回自己的家，还跟做贼一样。杨家二嫂犹豫再三，极不情愿的又把院门沉沉地关上，在她准备插门栓的时候，老酒推门进来。老酒一闪身，双手抱住杨家二嫂，两股或浓或淡的酒味搅合在了一起。
午夜，老酒悄悄地从杨家二嫂家溜了出来，走上村里的大路。老酒迈开大步，气宇轩昂，他就像一头斗胜的公牛，在村里的大路上走着，整个乡村在他面前，像萎缩了一样。回到家，媳妇大妹问：“咋这晚才回来？”老酒不耐烦地说：“在村委会和他们几个吃了一下酒。”
“吃酒也吃不到这个时候，”大妹不满地说。
“哎呀，啰嗦，我们还玩了一下麻 将。”
老酒说着，猴急一样地爬上床，要解大妹的衣服，大妹把老酒推朝一边，相信了老酒的话。老酒顺势躺下，很快就呼呼大睡。老酒粗重的鼾声，就像一部带病的机器，对大妹而言，听着老酒的鼾声入睡，就像躺在一辆结实的牛车里面，牛车正通往肥沃的土地，虽然颠簸，却让她倍感幸福。
第二天早上，大妹起了个早，她要到村里的山神庙做观音会，还在几天前，她就和双琴约好。在大妹穿衣服的时候，老酒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问:“要去哪？”大妹说：“去庙上。”老酒打趣道：“有个鸟用，老子不烧香不磕头，照样天天吃香喝辣。”大妹说：“现在当官的，当大老板的，都喜欢去烧香拜佛。”
“这年头，能有几个人是真心烧香拜佛的，都是些屁 眼里夹屎的，”老酒说。大妹转过身，朝老酒暧昧而柔情地问：“你给有夹？”老酒不耐烦地说：“我夹你个球，要去就快点滚，别影响老子睡觉，昨晚打麻 将赢了点钱装在衣袋里，要多少自己拿。”老酒这样说，大妹更加相信老酒确实在村委会打麻 将。大妹高高兴兴地走下楼，直奔双琴家。
晨鸡高鸣，照在乡村的阳光，碎了一地，整条三里河河面白雾腾腾。早起的人们，陆续把积攒下来的垃圾倾倒在三里河河里。
杨家二嫂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她感到头有点眩晕，恍如隔世。看着眼前的情景，她开始懊恼起来，她在自责，不该喝酒，不该留老酒过夜，想着想着，她更加难过。“你去村里的茶室打麻 将，等麻 将散了，我再来找你，到时候连个鬼影都不会有。”老酒的话如同魔咒一样，又在杨家二嫂的耳畔响起。杨家二嫂翻了个身侧睡，她感到两只乳房还在胀胀实实的，内心里，她突然渴望老酒的到来。突然，杨家二嫂一下坐起来，冥冥中，她好像看到杨家银和喜妹在恶毒地看着她，杨家二嫂怅然若失起来。
从村里通往山神庙的路上，秀芹和张来英边走边聊。
秀芹叽叽咕咕地说：“今天是二月十九，是观音的生日，今天是给观音庆生，要比平日多烧些香，多烧些钱，多挂些功德。”
张来英没应答，只顾跟在秀芹后面走着。秀芹道貌岸然，鄙夷地说：“有些女人勾 引野男人，这种人死后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三世轮回，不得超生。”
张来英静静地走着，还是没有应答秀芹。见张来英没做应答，秀芹有几分不满，她提高声调，生气地说：“我亲眼看着呢，两人在麦田里拉拉扯扯，嗯！眼睛都被戳瞎。”秀芹讲话的神态，似乎在与一切罪恶的东西决裂。
“是哪个？”张来英终于忍不住问。张来英的一句问话，带给了秀芹几分喜悦的慰藉。
秀芹直直腰杆，砸砸嘴，鄙夷地说：“还会有谁，村里那个寡婆娘，不值，不值，家银他爹当年为救她，自己被山火活活烧死，不值，不值。”
秀芹说着，心里隐隐的不快，她又想起二十几年前，她到大妹家找库明忠的事来。秀芹正欲开口，她厌恶地看着大路上，一脸的不快。大路上，大妹和双琴正朝秀芹和张来英走来。秀芹定睛看着大妹向山神庙走来，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就慢慢舒缓过来，内心里，秀芹似乎找到了一丝平衡。
“呸！活该！”秀芹吐了一泡口痰，脸上露出了阴柔的笑容，在旁的张来英不知个所以然。
晚上，杨家二嫂吃过晚饭，换了套漂亮的衣服，便来到村里的茶室，不一会儿便凑够一桌。茶室里又陆续来了几个人，老酒也在其中。午夜十二点后，麻 将散场，村里寂静一片，鸡不叫狗不鸣。杨家二嫂走前，老酒走后。夜里两点，老酒从杨家二嫂家悄悄地溜了出来。
老酒隔三差五去茶室打麻 将，引起了大妹的注意。
这一晚，老酒又去打麻 将。老酒临出门时，大妹没说什么，只顾收拾碗筷。大妹收拾停当，看了一会儿电视。约莫十一点钟的时候，大妹想，老酒应该麻 将散场了，这样想着，大妹上楼拿了把手电筒，走出家门。
大妹来到村里的茶室时，茶室已关门。大妹悄悄走近茶室，侧耳细听，仔细听了一会儿，茶室里一点动静没有。大妹心里倏突一下，漆黑的夜晚，静寂的村庄，似乎成了她一个人的。无措、郁愤，顷刻间在大妹的脸上跳跃着。大妹拿出手机，打老酒的电话，老酒的手机关机。大妹四下极目看了一下村子，整个村庄像有意拒绝她一样，到处黑灯瞎火，让她无处可找。
大妹气愤地回到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凄凉，然而眼前的一切，又让她如此的熟悉。
“这个狗杂 种，骚去哪儿去了？”大妹气愤地骂了一句。天上一弯新月，正端端正正地在大妹头顶上。大妹看了一眼月亮，愤怒而怨恨地骂道：“搔 杂 种，这么晚晚，搔去哪儿去了？”
天上的细月，宛如一艘在深海里失去航向的小船，浩瀚的夜空，如汹涌的波涛向大妹袭来。
在杨家二嫂的床上，老酒说：“死婆娘，可能是听到点什么风声了，这几天，我看她有点不对劲，得想个对策。”
“你怕啦？怕了以后就别来。”
杨家二嫂不满地说，老酒一时无语，他看了一眼杨家二嫂，无来由地说：“我怕影响到你。”
杨家二嫂不屑地说：“事到如今，你说怕影响到我，当初就不应该。”
老酒又无语，他不敢把事情往坏处多想。他在思索，要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片刻过后，老酒高兴地说：“我去学车，这样我们在外面的机会就多了。”对老酒的提议，杨家二嫂毫不感兴趣。她冲老酒不温不火地说：“你还是赶快回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老酒穿好衣服，静悄悄地从杨家二嫂家楼上溜了出来。由于他不敢照明，院子里的一个水盆被他一脚拌翻，盆里的水洒湿了他的裤脚。
走上村里的大路，老酒心里烦乱起来，他担心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和杨家二嫂的事被大妹知道，那时他该如何面对大妹，面对喜妹和家生，面对村里人的冷嘲热讽。老酒想着想着，心里就闷燥起来，他想朝漆黑的夜里高吼，把心中所有的不快都吼叫出来，把对杨家二嫂的倾慕和爱恋吼叫出来，把杨家二嫂守寡多年的艰辛吼叫出来。
老酒悄悄摸回家，当他轻轻推开自家大门时，一声突如其来的骂声吓了他一哆嗦。
“骚去哪儿去了？”
大妹站在院子里的屋檐下，厌恨地看着老酒。老酒回过神，处变不惊，一脸正经地说：“麻 将才散场。”
“呸！搔杂 种，我眼睛还没瞎完，你就这样骗老子，今晚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哪儿去了？”
老酒沉默了一下，气冲冲地走上楼，把大妹甩在院子里。在他身后，传来大妹呜呜咽咽的痛哭。
老酒躺倒在床上，他思绪翻飞，他不确定大妹是不是知道了一切。
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大妹的恸哭之声。一个小时过后，大妹红肿着眼睛上楼，大妹面目僵硬，脸色煞白。老酒从床上翻起身，冷冷地带着斥责地说：“信不信由你，我今晚就是去打麻 将，不信明天去茶室问问。我和你过了这些年，我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再说，都这么大把岁数的人了，一天疑神疑鬼。”
大妹依然面无表情，她内心平静了一些。
村里开始有人悄悄议论老酒和杨家二嫂，他们没真凭实据，所以只敢私下里悄悄议论，权当消遣。
早上起床，老酒冲大妹大声嚷道：“去买只大鹅回来炖炖，我去石场看看，今年石场的生意不好做，怕是要倒闭。”
大妹躺在床上不吭声，她脸色难看，眼帘浮肿。老酒看了大妹一眼，烦闷地说：“不要一天板着个死人脸，这个家没我，怕是过不成。”老酒说完话，咚咚地走下楼，径直去了石场。大妹爬起床，收拾停当后，她去了张来英家。张来英家养了十几只大鹅。张来英见大妹的境况，试探地问：“皮泡脸肿的，吵架了？”
大妹没回答，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说：“我家他想吃鹅，我来你家买一只。”张来英迈步走向鹅圈，大妹随后。张来英安慰道：“想开点，家家都有个吵闹，你家老酒，这久经常到茶室打麻将。这个烂麻 将，害死多少人，村里有几个小婆娘，天天在那儿玩，田地里的活计都不做。”
张来英说着，大妹的心又隐隐难过起来。秤了鹅，付了钱，大妹急急地往回走，大鹅在她手里嘎嘎地扑腾着，让她心里更加烦闷。
路上，大妹遇见了杨家二嫂，她本能地张开嘴，想和杨家二嫂打声招呼，但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又被她咽回去。杨家二嫂原本也想和大妹打声招呼，当她看清大妹红肿的眼帘时，她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昨晚大妹和老酒吵架了。
杨家二嫂没有和大妹打招呼，她闪身走进春林家。杨家二嫂的心绪一下烦乱起来，她感到自己很仓皇，似乎连春林家的房子墙壁都长出许多眼睛在看她，在追问一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春林家的黑狗看见杨家二嫂来，摇尾讨好。杨家二嫂弯下腰身，同样很讨好地在黑狗脖子上摸了摸。黑狗乖巧地舔了舔她的手臂，那一刻，她的心里得到了一丝全新的慰藉。
大妹刚从张来英家出来不远，秀芹就跨进张来英家。秀芹扯开嗓子，学着大鹅的叫声，嘎嘎地叫着走进张来英家的院子。
张来英从堂屋里走出来，看见是秀芹，笑着打趣道：“背时人，我还以为是我家的大鹅跑出来呢。”
“呵呵！”秀芹笑了起来，随后，她又学大鹅嘎嘎地叫了两声。
“刚才谁来买鹅，我远远地就听见鹅叫，我来买六个鹅蛋，我也想自己养几只，”秀芹说。
“大妹来买鹅，我看她皮泡脸肿的，可能是昨晚和老酒吵架了，”张来英说。
“哦！……”秀芹高兴地答道。随后，秀芹朝向张来英神秘地说：“还不是因为杨寡寡。”不知从何时起，村里有人给杨家二嫂起了个杨寡寡的绰号。
“怕不当真？”张来英审慎地问。
“哎！我亲自看见两人在麦子地里拉拉扯扯的。”
秀芹的语气不容置疑，话后，她得意地看着张来英。
张来英说：“守了这二十来年的寡，不容易，特别是前些年，日子又艰难，现在日子好过了，按道理，应该好好地找一个来过日子。两家的娃娃都长大成人了，这种事闹出来，叫娃娃咋个过，自己的脸又放在哪儿。”
听了张来英的话，秀芹很是受用的样子，她扬扬头，看看鹅圈，大声说道：“干脆买十个鹅蛋得了。”
张来英走进堂屋拿蛋，她边走边问：“你家朵梅这久给有回来？”
“连她的鬼影都没见一个，”秀芹大声骂起来。张来英抱着馒头一样大的鹅蛋从堂屋里走出来。秀芹惊叫起来：“咋呢个大！爱死人啰！”听秀芹的夸赞，张来英高兴地说：“你运气怪好呢，上街子，我卖了二十个，这几个，还想着明天拿去街上卖呢。”
听了张来英的话，秀芹又笑了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