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春林看见杨家二嫂。杨家二嫂大包小袋,红红绿绿地买些东西提着。
“春林,又来卖小猪?”杨家二嫂问。
“嗯。”
“卖出去几头了?”
“还没卖出去呢,你买这么多东西?”
“买回去,慢慢吃。”
杨家二嫂提着东西走了,看样子很吃力。双琴提着几个苹果来到春林跟前,她看着杨家二嫂远去的背影。叹声道:“大不同啰,有钱人就是不一样,穿金戴银,大包小袋,街街如此。”双琴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春林,问春林想吃点什么。春林说:“不要买了。”双琴把苹果袋子递给春林,说:“我去做做头发,你在这儿守着。”春林接过苹果袋子,把苹果放在猪笼上。一头小猪贪婪地用嘴拱着苹果袋子,春林用脚踹了一脚猪笼。
杨家二嫂提着东西穿过街道,她要去街口雇一辆面包车把所买的东西拉回家。街上,杨家二嫂遇到几个同村的女人。村里的女人们看见杨家二嫂,满脸嬉笑,恭维地说:“你现在有钱了,想吃什么,想穿什么,不要省。”走出不远,村里的女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说:“还不是靠那块地,赔得钱,要不然,一个寡妇,能有多少钱。以前咋不见她买这么多东西提着。”
杨家二嫂感觉怪怪的,她感到村里人在用别样的眼神看她。杨家二嫂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外乡人,然而眼前的一切,又让她如此的熟悉。村里人对杨家二嫂突然的亲切,让杨家二嫂感到她生活过多年的村庄,原来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宛如隔世。
反思,杨家二嫂在反思自己,也在反思村里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让自己陌生起来。一连几天,杨家二嫂都在思索同一个问题。最后,杨家二嫂找到了一个令她自己满意的答案,她不得不佩服钱的妙用。“怪不得,老酒这几年在村里呼风唤雨。”杨家二嫂在心里求证着。
杨家二嫂想透彻了,想明白了。她决定要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以前手头不宽裕,把大把的青春白白耽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杨家二嫂就到城里,买回高档的衣物,精美的首饰。
村里人暗地里,更加诋毁杨家二嫂。可每当路头遇见杨家二嫂时,他们对杨家二嫂又会更加亲切和热情。
杨家二嫂香风暖暖地在村里走着,如同一束没在季节里开放的花朵,少了一些青涩的娇媚。
吃过晚饭,老酒在村里的大路上溜达着,他要散散满嘴的酒气。一股淡雅的香味被老酒吸入鼻孔,老酒猛吸几口,他想了一下,却没能想起是什么味道。一股馨入心脾的香味把老酒的视线引入路旁的人群。老酒仔细一看,相隔不远处,杨家二嫂鹤立鸡群般站在几个中年妇女当中,她们悠闲地聊着闲话。老酒紧走几步,那淡淡的香水味更加浓了。老酒吸了一下鼻翼,陶醉了,他快步朝人群中走去。
“谁擦得这样香?”老酒问。老酒四下张望。他的目光像过电一样地停在杨家二嫂身上。香水味又浓了一小点,老酒更加陶醉,他飘飘然地盯着杨家二嫂看。一看杨家二嫂的穿戴,老酒不问也就明白。
“没看见这儿有个美女?”双琴朝老酒说,意指杨家二嫂。
“哪来的美女,老奶了。”杨家二嫂虽然说得谦虚,脸上却闪过一丝妩媚的矜持。
“我看你越来越年轻了,还可以找个小伙子,生个娃娃。”老酒打了一个诨语。几个女人放声笑起来。杨家二嫂嗔怪地瞅了老酒一眼。她表面上不满老酒的讲话,内心深处却暗流涌动。她的瞳孔闪过一道渴望的流光,难以言表,看似幽怨。这一细微的神情,被老酒敏锐地捕捉到。老酒有些燥热,他无法克制地瞟了一眼杨家二嫂依然饱满的胸脯。
双琴说:“有什么奇怪的,这年头,五六十岁的老头找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四五十岁的女人嫁个二十多岁的伙子。”
双琴又说道:“现在这个社会,有钱有势的男人,养二养三还不够,还要到处沾花惹草。没本事的男人,就只得活守寡。”
“又没人拿刀架在你们女人的脖子上,还不是你们这些女人,随随便便就上男人的床。”老酒笑声狎昵。几个女人不满,双琴抢白道:“再好的肉,苍蝇多了,不臭都会被叮臭。”
老酒一时语塞,找不到话头,又不想失面子,他嘿嘿地笑着说:“你这几个小婆娘,太厉害了,说不过你们,要是可以找三房四妾,我把你们全部录用。”老酒在含沙射影,意在杨家二嫂,只是没人知道他的话中话。
“怕你不敢,”双琴笑着说。
“你没这个能耐,”另一个女人也跟着笑。
“我没这个能耐?你不信,今晚就到你家去,”老酒吓唬道。
“当真?说话要算数,我家老倌今晚不在。”女人回嘴道。
“哎!哎!”老酒语塞,涨红了脸。
“哈哈!怂了。”几个女人放声笑起来。
“你这几个小婆娘,太坏了,就像三里河的水,早就被污染掉了。”
老酒回了一句,他不提防,自己反被眼前的几个女人吓唬住。
这一场口水战,老酒败下阵来,他偷看一眼杨家二嫂,深吸一口气,走了。杨家二嫂的脸颊毫无知晓地泛着绯红,就像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
天完全黑了下来,村里的大路上,闲人散尽。杨家二嫂快到家门口时,她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站在路旁撒尿,沙沙的声响。杨家二嫂听得明明白白,已无法再回头,她只得硬着头,朝男人身后走过。男人撒完尿,提着裤子抖了抖。杨家二嫂顿时脸上燥热起来,她推开院子大门,快步走过院子。杨家二嫂拉开堂屋里的电灯,打开电视。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电视机的银屏上,一对青年男女在床上缠绵。一股热流涌上杨家二嫂的胸口,她的脸辣乎乎的,她不想再继续看下去。杨家二嫂起身关了电视,走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不久,一件胸衣像一只黑色的鸽子,从杨家二嫂的窗户里飞了出来,轻柔地落在院子里。
祖新从古井里抬水回来,刚进村口的一处岔路口,他看见一团火忽明忽暗,一张人脸若隐若现。祖新撒腿就往古井的方向跑。“嘿嘿,嘿嘿,”秀芹笑起来。“不怕,不怕,我在这儿请神,”秀芹自顾说着,又往火堆里丢了些冥币。火光把她的脸映照得通红。祖新的心咚咚跳着,水盆里的水洒满他一身。祖新坐在古井旁,一双小眼睛看着眼前的月夜。秀芹临走时,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稻草扎成的小人,放在火堆旁,点燃了三炷香。待火光全部熄灭,祖新壮着胆,一路咳嗽着往家走。
皎洁的月光,普照着整个大地。三里河的河水在静静地淌着,河面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一些散乱的垃圾,成堆成堆地浸泡在水里,仿佛一处乱葬的坟冢,深埋的骨骸来自快速的生产线。
一大早,杨家二嫂就爬起来,她舒坦地在床上伸个懒腰,心中像缺失点什么。她猛然发现,原来自己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她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在床上郁闷了一会儿。杨家二嫂用被子裹着裸露的身躯,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找了一件黑色的胸衣穿上。下午,杨家银和夏远要回来看她,她要到街上买点菜回来。杨家二嫂梳洗完毕,换了一套时尚的衣服,走出了家门。
“嘀、嘀。”两声刺耳的鸣笛,在杨家二嫂的身后响起。老酒的摩托车霸气十足地停在杨家二嫂身旁。
“我带你去,”老酒面带笑容地说。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杨家二嫂问。
“是个瞎子都知道,你要去上街,都穿成这样,”老酒自信地说。
“不用,我自己走,”杨家二嫂推却道。
“快点,坐上来。”老酒接近命令的口吻说道。
“真的不用,我自己走,”杨家二嫂再次谢绝。
“啰嗦,快点上来,大白青天的,我吃不了你。”
老酒命令式的口气,杨家二嫂推脱不过,只得骑上老酒的摩托。车上,杨家二嫂尽量和老酒保持一定的距离。摩托车一路上坡下坡,坑洼不平的路面,使得摩托车上下起伏和颠簸。有几次,杨家二嫂的前胸不可抗拒地贴在老酒的后背上,老酒的体温便在她的前胸漫延扩散。
回来的时候,老酒又把杨家二嫂带回家。这一次,杨家二嫂没有刻意和老酒后背保持距离,她很自然地把前胸贴靠在老酒的后背上。杨家二嫂的胸脯自然和不自然地在老酒的后背摩挲着,随着路面的起伏,一张一弛。
晚饭后,杨家银和夏远坐在堂屋里的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两人便卷缩在一起。杨家二嫂看不下去,她走出家门,来到村里的大路上。
路上,老酒抬着一袋大米。
“去哪?”杨家二嫂问。
“把祖新的救济粮抬给他,这几天死去哪儿了,连个鬼影都不见,早就通知过他,”老酒说。
老酒的这一幕,又让杨家二嫂对老酒增添了几分好感,她开始在心里渴望有个男人,一个有本事又会体贴女人的男人。她在心里想,她为杨家守了二十多年的活寡,把杨家银抚养成人,应该算对得起杨家的人了。
老酒把米抬到祖新家,祖新还在睡觉。老酒叫了几声,使劲敲了几下门,祖新才走下木楼。
“大哥,你的米我把你抬来,还有一袋摆在我家里,明天你自己来我家抬,这个时候还在睡觉,你倒是日子好过。”
“嗯!嗯!”
祖新哼了两声,目光呆滞地看着老酒。
“这两天怎不见你到大路上走走?”老酒问。
“嗯!嗯!”
祖新又哼了两声。
“给是哪儿不舒服,哪儿不舒服跟我说,跟村委会说。”
“嗯!嗯!”
老酒说话间,祖新又哼了两声。老酒觉得无趣,走了。
老酒走后,祖新挪着碎步,把米袋打开,舀了一碗米在脸盆里。祖新直起腰杆,朝昏暗潮湿的房屋里看了看,然后又踩着碎步,走出了家门。在去古井的路上,他趿拉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三个脚趾露了出来,长长的脚指甲里藏满了污垢。半里路,祖新走了近半个小时多,他嗯嗯地哼唧着,看一步走一步,走三步退一步。祖新双手抬着脸盆,脸盆里米粒在来回滚动。
祖新来到古井,古井里的水比往日多了起来。二十几片枯叶漂浮在井面上,说明很少有人来古井挑水。
祖新用脸盆在井面上荡了荡,才舀起井水淘米。一连淘洗了三遍,祖新才缓慢站起来,他又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回到家。
天黑了下来,一盏昏暗的灯光照着祖新两只浑浊的小眼睛,在空洞昏暗的房屋里,它们就像三盏小灯笼,其中两盏是祖新的眼睛。饭煮好后,炉膛里的火还在正旺。红彤彤的火苗,映红整个屋子。祖新舀起一碗米饭吃着,他稀疏而花白的胡须,抖动着,仿佛冬天里的一株枯草。
杨家二嫂一如既往,每逢街天,必上街买好吃的,吃的,穿的,喜欢就买。一天,在村头的大路上,秀芹和张来英闲聊,聊着聊着,她们就聊到杨家二嫂。“一天花枝招展,穿给谁看。”在秀芹说话的当口,杨家二嫂从她身旁走过。杨家二嫂没有气恼,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杨家二嫂就不再跟秀芹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