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酒下肚，顾文彬话比平时要多。刘芝卉回到家洗澡睡下已是凌晨1点，早上七点半闹钟响起的时候，她是硬撑着起来，头晕目眩。
该不会被传染了青光眼吧，刘芝卉在心里给自己开个玩笑。
洗漱，出门，坐车。来到顾文彬家门前，拿着他给的钥匙开门。
乓！
刘芝卉心头一紧，推开门，不锈钢盘在地上晃着圈。一旁的顾文彬听着电话，面无表情，全然不顾。刘芝卉只好上前捡起盘子。
顾文彬随手放下电话，摸到自己的杯子，去饮水机前加水。往常都是刘芝卉帮忙，她还没来得及阻止，眼看着水柱从杯沿溅到顾文彬手上。
“啊！”
顾文彬手一松，杯子在地上砸裂开来，砰。烟气腾散，水很热。
“小心玻璃碎片！”刘芝卉喊道。
顾文彬急急退了两步，腿磕到椅子，慌乱中手一甩，带上桌上手机，连人重重摔到地上。
刘芝卉上前正要扶起，顾文彬一把甩开，“别理我！都他妈是废物，废物！”
“你别乱动。”刘芝卉又快步到厨房取出扫把和簸箕，把杯子碎片清走，顾文彬扶着桌子站起来。
“手机。”刘芝卉捡起来交到顾文彬手上，他却把手机往地上狠狠一砸，“都他妈是废物！”
可能感觉还不够解气，顾文彬一脚踢出，又用拳头狠狠砸墙，“废物！废物！”
“顾文彬！冷静！”刘芝卉拉也拉不住，马上拨给物业，“11栋1702，快找人上来，打架了！”
咚，咚，咚。顾文彬手破了，墙上点点血迹越来越多，但他像发了狂一样，停不下来。刘芝卉打开入户门，又从杂物房里找来绳子，找到机会，直接绑了顾文彬双手。
“刘芝卉，你好大胆子！敢绑我！快放开！你这个废物！”
“冷静！”刘芝卉从背后使劲抱住。
顾文彬右脚往墙上使劲一蹬，刘芝卉马上被推翻在地，沉重的身躯压着胸口，有点喘不过气，但还是死死抱住。
物业及时赶到，扶起人后问清缘由，好说歹说，顾文彬总算冷静下来。刘芝卉忍着头晕，给他包扎了伤口。一杯热牛奶过后，顾文彬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合上眼，刘芝卉拿过他的手机，翻到通话记录，最近的通话对象叫陈超。她打开顾文彬微信搜索这个名字，从聊天记录里发现他是顾文彬朋友，两人最近一直在讨论创业。刘芝卉走进客房关上门，拿出自己手机拨了过去。
“喂。”
“你好，请问是陈超吗？”
“对，你是谁？”
“我是顾文彬朋友，他今天心情不太好，我想问问早些时候他是不是跟你聊过？”
“对。我们原本打算一起创业，但今天他来电话，说自己得病，眼睛看不见了。虽然很同情，但确实没法再一起合作，我只能让他退出。”
“……好的，了解了，谢谢。”
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刘芝卉帮顾文彬打扫房间、整理物品、收发快递、查看邮件和其他信息，对他的了解也逐渐加深。除了有创业的打算，在失明以前，顾文彬也研究摄影和绘画，喜欢潜水等极限运动，曾自己拍过微电影，还计划环游世界，跟人们印象中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完全不同。一个人有这些追求，说明他对生活抱有热情与希望，但如今，疾病将希望全部剥夺。刘芝卉自认不算企图心很强的人，但如果某一日，这样的打击和挫折降临到自己头上，说不定也会崩溃。
接下来两天，顾文彬又发了几次脾气，刘芝卉绷紧神经，把屋里的刀具、玻璃杯、甚至是陶瓷餐具全部收起，吃饭只用不锈钢的碗盘，叉子和勺子换成塑料，屋里又加装了几个监控，但她也明白，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周六晚，刘芝卉完成当天陪护工作，约了马槐文和杨宇吃夜宵。
“这种人啊，一点小事就想不开。” 杨宇摇摇头，“要换我，马上请几个护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爽得不得了。反正爸妈有钱，不娶媳妇，多自在，别人还不能说你，失明人士嘛，弱势群体。”
“一两天或许还能接受，给你一年这样的日子，恐怕这行尸走肉的生活你也受不了。”马槐文转向刘芝卉，“你的雇主属于内向驱动型，他必须找到新的追求才能获得平衡，重新以积极心态面对生活。”
新的追求。的确，没有追求，顾文彬就没有了生活的希望，心中的郁结无法排解，只能无助发泄，把家里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也伤害到自己。
……不过，寝室里有一样东西倒是例外。
那四幅画。之前，顾文彬把画挂在寝室墙上，在他大发脾气，寝室大部分物品遭殃的时候，那四幅画完好无损。刘芝卉再次想起了那个名字。
鲁向真。
“今晚我有事，想早点走，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求之不得，要走快走，我还落个清静。”
“放心，我会看着监控，有事我能赶过来。”
“我洪福齐天，顾好你自己吧。”
周日晚饭过后，刘芝卉便从顾文彬家里出来，去时光画廊，那里有绘画课。她随便带了几支画笔和颜料，进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上课时间越来越近，各色各样的人陆续进入，其中一名女子从眼前经过，刘芝卉看得清楚，正是鲁向真，便不动声色坐到旁边。课程开始，讲台上老师继续着前一节课的内容，刘芝卉暗中注意着鲁向真的打扮。她脚上穿一双米黄色帆布鞋，一身素色的棉麻大衣，搭配浅色的格子纹理披肩，短发清爽，头上的红色画家帽在顾文彬画中出现过，给人的感觉与画中一致，知性，自由。
理论课结束后，老师安排学员各自作画，个别辅导。刘芝卉随便画了点，便转过头去看鲁向真的画。
“画得真好。”刘芝卉故意道，其实她看得出来，鲁向真的画功比顾文彬有明显差距。
“见笑了，我的水准只能画出蒙罗丽莎头上的一根细发。你为什么就画了几笔？初次过来？”鲁向真问道。
刘芝卉点点头，“有兴趣学，但没基础。有不懂的能问你？”
“当然可以，子期遇伯牙，互为知音。”
“那咱们加个微信？”
课程结束，从画廊里出来，刘芝卉点进鲁向真朋友圈，往下翻看着，有一条小学同学聚会的动态，时间就在顾文彬失明前几天。聚会的合照里有顾文彬和鲁向真，顾文彬还点了赞。再往前翻，还有一条动态，两人在画廊里自拍合照，鲁向真配上的文字是，同窗的重逢。
也就是说，顾文彬和鲁向真是小学同学，分别多年后，再次因画而相逢。有人信缘，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可以大胆猜测，顾文彬很在意鲁向真，但反过来如何，刘芝卉不知道，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做什么，只是想着顾文彬父母很快便会过来，到时便不需要自己了，在此之前，如果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便尽力而为吧。
当晚和顾文彬分别后，刘芝卉一直看监控，但他并没有过激行为，似乎平复下来，刘芝卉也放心回家，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照常出发，来到光华花园，小区楼下围了一群人吵吵闹闹，见刘芝卉过来，其中一人大喊道：“小姑娘别靠近。”
“怎么了？”刘芝卉探头看看，地面上一堆衣服，看起来还有些眼熟。
“又来了，看上面。”有人指着高处。
刘芝卉抬起头，高层一处阳台上不断有衣服丢下，夹杂着沉重的击打声和听不清的喊叫声……不对，那是顾文彬！
刘芝卉丢下手上的早餐，冲进电梯，打电话通知物业，又打给顾文彬，没有接听。到了17楼火速开了门，顾文彬人还在阳台上，拉扯着衣架上的衣服。
“滚！都他妈逍遥快活去吧！就这么看我死了才好！都看着！”
“顾文彬！你又干什么？冷静点，你在阳台！”刘芝卉冲上前去，要把顾文彬往屋里拽。
“滚开！”顾文彬一把推开，“我要活便活，要死就死，用不着猫哭耗子，跟你没那么熟！”
见劝不动，刘芝卉便道：“那你父母呢，他们很快过来，你这样对得起他们？”
“对得起他们？你应该问的是他们对不对得起我！”听到父母，顾文彬情绪似乎更加激动。
“……什么意思？”
“他们原来早离了！”顾文彬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砸向地板，“现在各有各家，谁还管我这个拖油瓶！”
刘芝卉一只手拽住顾文彬，另一只手捡起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早上有两个拨出，顾文彬打给了父母，应该是通话中得知了父母早已离婚的消息。
“都不见我，好，以后想见就到下面去！”顾文彬作势要翻栏杆。
“顾文彬！”刘芝卉一个激灵，死死抱住。
“你放开！”顾文彬左右挣扎，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