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没有说话 , 真旺庆扫了一 眼坐在火盆边的大姐万庆 、二姐夫艾国炎 、妹夫 方文庆 , 见他们也不说话 , 他清楚他们确实不晓得取回泉柏需要多少钱 , 这件事只他 心里有底 , 真旺庆又看了一 眼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的弟媳 , 心隐隐地痛 。他轻轻叹了 一 口气说: "金枝把这钱拿去还给人家 , 你没有家底 , 绝对不要背债 , 有么困难你也不 要不好意思说 , 在座的都是你的亲人 。今日你不说 , 我们没有任何人晓得你家是个空 壳子 。泉柏的事你放心 , 如果钱不够我这个做大哥的贴一点也应该 。俗话说兄弟如手 足 , 我和泉柏是亲兄弟 , 他有了难 , 我这个大哥卖田卖地帮他都应该 。这件事不再说 了 , 明日大家该上班的正常上班 , 不要让旁人看我一家人的笑话 。特别是金枝 , 不要 在别人面前哭哭啼啼的 , 你这样做那些整泉柏的人更开心。
见大哥说得情真意切 , 胡金枝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 她拿手巾轻轻擦了擦 , 凉透了 的心开始有了一些暖意 , 她恨过自己的丈夫真泉柏 , 恨他不顾及她对他和对这个家的那份真挚感情 , 但是 , 她从骨子里却更爱他 , 更爱这个家 。当泉柏被带走以后 , 她仿佛一下塌了天 , 担心一家人不管他 , 那她一个妇道人家就呼天不应 , 叫地不灵了 , 她 的心一下子落进了冰窟窿 。现在一家人都聚在了一起 , 为拉泉柏有钱的出钱 , 有力的 出力 , 胡金枝这才真正感觉到了这个家的温暖 。她没有抬头 , 只轻轻地说: " 大哥也几 个儿女在读书 , 家境也不宽裕 , 你为老弟跑路就行了 , 钱不能要你贴。" 她说这句话的 意思是怕大哥贴钱 , 引起大嫂不满 , 使他们夫妻之间产生矛盾 。大哥对弟弟泉柏已经 尽心尽力了 , 再给大哥带来麻烦不应该。
做完了家务也进门来坐在真旺庆身边的方万珍从弟媳的话里听出了潜意思 , 忍不 住开口说: "金枝你说这话就是把你大哥没有当大哥 , 你大哥的为人你晓得 , 他的心在 这一家人头上 。我跟他夫妻二十几年 , 他做什么事都有轻重 , 我从来不阻止 , 今日是 去搭救自己的亲弟 , 花再多的钱我这个做大嫂的都只会支持 。你们也晓得 , 有好多穷 病人求上门来 , 看了病没得钱抓药 , 他叫我拿钱去把他们的药抓好 , 送人家出门 , 我 都没得半句怨言 , 何况是对自己的亲弟呢?"
真旺庆转头看了妻子一 眼 , 暗暗佩服着妻子的精明 , 她说了他不愿意说的 , 也是 不能直说的话 , 他也知道弟媳借钱来的用意 。她不想把话给嫂子 、姐夫们说 , 她更怕 一家人瞧不起她 , 瞧不起她的丈夫 。真旺庆为弟弟得到这样一位妻子而暗自庆幸 , 不 然泉柏的家也许早就散了 , 更可怕的是早就家破人亡了 。正因为有弟媳强忍着来自丈 夫非人的打击 , 这个家才保全了下来 , 作为大哥 , 他心疼弟媳的不易 。真旺庆又抬眼 看了一下靠在老母亲怀里的弟媳 , 将放在自己面前的四千块钱拿起来递在老夫人手上 , 轻轻地说: " 娘 , 这钱您喃老人家明日叫金枝还给人家 ," 他又指了指那两万块钱接着 说 , "这两万块您喃收好 , 明日上午上班后我来拿。" 他又看了长子方富一眼说: " 方富 明日早点起床 , 不要睡懒觉 , 上午跟我一起去把你二叔接回来 。我把你提前接回来 , 是家里要人做事 。后日早晨你正式上班 。这里的情况你暂时不熟 , 少说话 , 多用心看 , 无论遇到什么事 , 你都不要插手 , 一切暂时都由我挺着 , 到时机成熟了 , 你再来。"
听着父亲的话 , 方富点了点头 。在奶奶对他说的那么多话里 , 他已经感觉到了这 个大院的复杂和矛盾的尖锐程度 。父亲现在当着一家人的面向他叮嘱这么多 , 说穿了 , 父亲是在把他当着自己腰间的一把锋利的佩剑 , 不到万不得已 , 他不会轻易让这把佩 剑出鞘 , 现在父亲是想用他即将面临的风浪作为磨刀石 , 把自己心爱的佩剑磨得更加 锋利 , 父亲希望这把佩剑一旦出鞘就能所向披靡 , 而不是临阵卷口或折断。
"就这样吧 , 大家早点休息 , 明 日还各有各的事。" 真旺庆说着站起身来 , 向父母 亲道了晚安 , 转身走到门口 , 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看着长子那宽阔而强壮的背影 , 真 常恩微笑着点了点头 , 在他的眼里 , 长子旺庆处理任何事情总是滴水不漏 , 游刃有余。
他看了一眼还围在自己面前的儿女和长孙 , 叫他们都回去休息 , 大家这才陆续向两位老人家道了晚安 , 相继出了门。
胡金枝见大哥 、大嫂 、大姐 、姐夫和侄儿都起身走了 , 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婆婆怀 里抬起头来 , 向公公 、婆婆道了晚安 , 起身要走 。方老太太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 叫 住了她 。胡金枝转过身来 , 方老夫人将手上的四千块钱递给小儿媳 , 叫她拿去明 日还 给人家 。胡金枝想了想 , 叫老母亲先拿在手上 , 如果万一要用 , 先用了再说 。方老夫 人说再怎么样也不能背债 , 如果万一要用钱就拿你爸的工资先用 。她问小儿媳妇钱是 从哪个手上借的 , 要不要她一起去还 , 一起去感谢人家 。金枝告诉婆婆 , 钱是向周家 铺一个开餐馆的老板借的 , 原来泉柏照顾了不少他的生意 。方老太太说越是这样越不 能找人家借钱 , 免得人家瞧不起 , 她叫小儿媳明天上午抽个时间来与她一起到周家铺 去还了钱 , 当面感谢人家 , 胡金枝答应了 , 转身慢慢走出门去。
天已经寒了下来 , 上半夜吹得树梢“ 鸣鸣" 叫的风到下半夜才止了 , 天 , 这个时 候才飞飞扬扬地静静地飘起了雪花 , 到天亮时 , 人们才惊呼人世间的一片银装素裹。
上班的铃声准时响了 。真旺庆匆匆出了门 , 直接到住院部查完房 , 给住院病人调 好了药方 , 交代住院部的医生按他的医嘱处置病人 , 脱了白大褂 , 叫等在门卫室里的 司机发动车 , 在大门口等他 , 又匆匆忙忙赶回家里 , 叫已经与奶奶一起等在家里的长 子方富从奶奶手里拿了那两万块钱 , 装进提包里 , 与他一起出了门 , 赶到大门口 , 钻 进车里 , 对庞师傅说了句快走 。庞师傅一 踏油门 , 车便将已经冻成了冰的积雪压得 “吱吱" 叫着冲出了那座玉雕的大门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