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三部 侠气纵横八千里，豪情来去三界天
第五回：启疑窦隔墙有耳须慎听，强出手流光如云跃剑匣
本就是‘贩木脑壳儿被贼抢’--丢面丢到家的事，慕容长哪里肯说，只管闷头生气，不言不语。倪少游则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笑问道：“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还有什么话不好讲的？”
瞧他锲而不舍地打听别人的糗事，分明有暗里嘲笑的嫌疑，慕容长只觉无名业火滋滋燃起，‘腾’地蹦将起来就待发作，却忘了船舱狭矮，一头撞上了舱顶，发出‘咚’的一声脆响，着实滑稽之极。倪少游忍不住笑出声来。慕容长更恼了，一拳砸向头顶的木板，骂道：“奶奶个熊，不该问的别问，老子心里正不敞亮！”
适时的，俞高远阴阳怪气道：“何不砸得再用力些，头顶上就真‘敞亮’了。”
听言，知道自己又犯了易怒的老毛病，慕容长坐下，嗡声嗡气地对倪少游道：“小子，有道是，饭可以多吃，话休要多问。别不知趣惹毛了老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倪少游显然并不怕他，反驳道：“‘多看出苗头，多问出来由’，前路还长，说不准遇上什么。万一又遇上将你们弄成这副模样的对头，搭上我一条性命没什么，毕竟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干的就是拿脑袋换银子的营生，可死的不明不白未免说不过去。”
俞高远和慕容长交汇了一下眼神后，道：“其实，你肯接下这趟活计，又随我们押了几日的船，明里暗处也该听得不少了，没必要再瞒你什么。”
到了这刻，慕容长也该明白倪少游探听此事，并非为着讥笑他了。
倪少游道：“你们二位，一位‘擒虎手’，一位‘裂云鞭’，名头可谓响亮，俱是道上武艺超群、手段高绝的人物。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人有天大的神通，将二位伤得如此古怪？”
此种开口先炫对方几句，再询问想知道的事情的做法，明显比直接追问的效果要好得多。
‘嘿’了声，慕容长一副心有不甘，可又不得不甘的模样，道：“我惹的祸，还是我来说吧。”
俞高远乐的如此，道：“那敢情好。”
酝酿了一阵，轻抚了下脸上的伤，慕容长无比懊恼道：“回头想想真他奶奶的不值，弄成这样不过为争一口气而已。”
瞧看了一下二人的伤势，倪少游无比讶异道：“只为争一口气？”
慕容长点头道：“说来话长，几月前，我们从苗疆弄出去一批妞儿，原计划是离开苗疆直入湘西，到辰州坐船从水路把人押送到杭州。哪成想走的时候居然遇上了大旱，一路上找口 活水喝简直比登天还难。他 娘 的，全都晒干了。”
倪少游赶紧问道：“苗疆真的大旱了？”先前，藤来富这么说时，他还不敢全信，但慕容长也这么说，倪少游便不得不信了。
慕容长连连点头，道：“那一带的汉人实在没法子，已经拿活人祭拜龙王爷了，龙王爷不知是聋了，还是瞎了，就是不下雨。”
俞高远也附和道：“往年这时节可劲的下雨，今年真是奇了怪了。”
接下来，慕容长继续把那日如何被伤的前因后果说道了个明白。
原来，等他们到了苗疆的接应点，才发现这次要押送的苗女是今年的最后一批了。本来这一趟去杭州，四个人押送就足够了，可那帮弟兄们憋了快一年，日子过得苦哈哈，都颇有怨言，加上接应点没有苗女需要留人看管了，就一起撺掇俞高远、慕容长多带些人手去杭州，完事后好一起在那‘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地界吃喝嫖赌，痛快痛快。因为人多了，之前屯的水就是省着点儿喝，也是不够的。那日大家正为水犯愁，许是老天开了眼，让他们在一处山坡脚下，寻到了个有水源的好地方。那是一道小溪，虽然也已经快被晒干了，但还有些水。大家赶紧过去，卸下背篓里的水罐取水、歇息，却见一个糟老头儿也跑了过来，还带着把看上去和他一样老旧的刀。这些人就叫他滚远点。可那老头儿却说自己是先来的，他们才该滚远点。俞高远不想多生事端，吩咐弟兄们别理他，只管取水把罐子装满。他们先是各歇各的，倒也没起冲突。之后，一群人闲聊到这场大旱，都气愤不过地诅天咒地，可偏那老头儿象失心疯一样哈哈大笑，说旱得好，旱得正合他心意。慕容长听言恼怒不已，就上前同他‘理论’......
这时，俞高远叹了声，打断了他的叙述，讥讽道：“带着一大票弟兄，刀在手，剑出鞘，气势汹汹地杀将过去，你那也能叫‘理论’？”
慕容长尴尬道：“我瞧他虽然带着刀，但终究不过一个糟老头儿，以为稍吓一吓，就定叫他屎屁直流地滚蛋了。”
沉默片刻，俞高远咬牙道：“可惜人家不但没滚蛋，还把我们打死的打死，打伤的打伤，最后边走边笑，想是开心得很呢。”
惊叹了一声，倪少游道：“这老头儿的武功当真出神入化了。”摇了摇头，他又道：“可听上去，他的言行却好像有些痴傻，不知是何方神人？”
慕容长哀叹一声，道：“都被杀成那样了，还有谁敢开口问他的来路？”
俞高远埋怨地瞧他一眼，道：“不怪我说你，以前我常劝你忍一句，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可你只当耳旁风，终究是惹出了大祸。幸亏当时有个弟兄负责看管那些小 妞，没法跟着你冲上去，所以才全身而退。否则，我们连个尽快把消息传递出去的人手都没了。”
慕容长问他道：“你说，上头会不会马上派人过来增援我们？”
俞高远道：“我们硬手尽失，留在接应点的又没剩几人，不增援还能怎样，难不成上头甘愿放弃这条线上的买卖？那可是要少赚无数银钱的。”
慕容长面露不解道：“既然这样，我们何必辛苦押运妞儿们去武昌？干脆就等在辰州，一边养伤，一边等增援的人到了，再和他们一起把人运走，不是更稳妥嘛。”
俞高远摇头道：“当然不是。其一，增援的人到达总需要较长的时间，我们在辰州那地方没有势力，长时间把这些妞儿放在那里，说不定会出事；其二，就算期间什么事也没出，但我们既然放弃了押运，增援的人手一到，这趟的功劳就是他们的了，之前在苗疆苦挨的日子也算是白搭了；其三，这次的全军覆没，我们的责任重大，如果不竭尽全力将功补过，把人安全送去武昌，便是一无是处，怕是连和上头说句话，辩白一番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慕容长为难道：“你说，这次上头收到消息，会不会怪罪我们？”
俞高远很有把握地宽慰他道：“放心，我已编了套说辞，让报信的大刘照着那般说，相信上面会以为有人故意布了局，找我们的茬，想灭了我们，我们的罪责就小了许多。我想，为了确保苗疆的这条财路，这次派来的增援必是些手底极硬的角色。”
转念，他又道：“不过，目前这些不需你我 操心了，我们要操心的，是把手上的这批妞儿安全转运到武昌府。那里有上头的人，可以临时接应一下。”
倪少游听的不是很明白，问道：“你们的上头，可是某个极有势力的人伢子？”
二人支吾了半天，却是不说。气氛立时显得尴尬起来。
倪少游叉开话题，又道：“二位虽然受了伤，可挣的银钱想必足够吃香喝辣了吧？”
慕容长嘿嘿笑道：“那是--，买卖岂是白跑的？不过，听说史兄弟虽然没甚名气，但武艺高强，想必也能经常遇上大买卖吧。”
倪少游装腔作势，一脸羡慕道：“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也就是象二位这样在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赚得盆满钵满，我这种无名之辈，就只有捡你们牙缝里剩下的活计喽。”
慕容长听得顺耳，忙道：“以后若有好事，定叫上史兄弟一起，怎样？
俞高远瞪他一眼，意思是这种话不好乱讲。倪少游识趣地笑了笑，没应声。
俞高远故作姿态地叹了声，道：“史老弟，你尽瞧着我们在道上的脸面大，名头响，其实，脸面、名头这种东西又没法 论斤卖钱，没多大用处的。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同你没甚两样，想要挣银子痛快花销，就要刀头舔血，拼了性命。”又苦笑着一指自己，道：“你瞧，这不就已经去掉半条命了嘛。”
倪少游抽出腰上折扇，在手中耍了个扇花，神秘兮兮地试探问道：“那些妞儿不都是买来的吧？”
慕容长‘哈’一声，道：“什么叫‘不都是’？压根儿就没一个是，和白捡来的一样。”
倪少游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恭维道：“这等无本不亏的生意，只一票，二位就赚大发了。”
慕容长打了个哈哈，道：“替人办事，赚多少都是别人的，自己按规矩拿个零头而已。”
倪少游继续打听道：“零头有多少？也不算少了吧？”
不愿让他知道太多细节，俞高远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我倦了，要倒了。你们呢？”
倪少游这才住了嘴，起来取出两块厚毯，递给他们一人一条，道：“入夜了，大家都睡吧。”
那二人相继睡下。倪少游又转到里舱查看状况，见苗女们早因舟船劳顿，或挤成一团，或东倒西歪的睡着了，没甚异样，才回到外舱也草草睡下了。
外面，白茫茫稠雾水冷，黑洞洞漆幕蔽月，纵然船头摇曳着两盏明灯，也只能照亮甲板周围的几尺距离。没人注意到这艘客船的船舱外壁上，灯光照不见的黑暗处，一条灰土土的人影四肢张开，象壁虎一样覆在那里，一动不动。刚才船舱里的那些对话，全被这人一字不差地听了去。这人又细细听了一会儿，直到除了‘呼呼噜噜’的鼾声，再听不到其他响动后，他腰杆微微一提，麻利的一个倒翻身，灵巧无比地腾跃而起，无声无息、准确无误地窜入了对面一艘客船的舷窗内。
似这样‘壁虎游墙’、‘泥鳅入洞’的下乘轻功，当然比不得‘踏雪无痕’、‘一苇渡江’的上乘轻功出彩炫目，却胜在实用、简单，尤其翻墙进院、穿窗入室时别有妙用。
船舱内，大部分船客都睡着了。模糊昏暗、摇摆不定的月光透过舷窗，照在这人脸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二指剪绺’何之章。
他猫腰掂脚，潜到闭目假寐的黄芩身侧，推了他一把，得意的低声道：“我知道了。”
黄芩一睁眼，道：“知道什么？”
何之章道：“我知道你是真人不露相。”
黄芩道：“何以见得？”
何之章嘿嘿笑道：“虽然你说的‘离火之精’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对面那条船上的丑八怪，的确是被别人伤成那样的。听他们说，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下的手。”接着，他将听来的一五一十尽数告诉了黄芩。
无穷疑惑掠过心头，黄芩刚要进一步问话，却听得一个声音自何之章身后响起：“照你这么说，隔壁那艘船上定有不少良家弱女需要解救？！”这声音听上去并不陌生，还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
何之章回头，惊见公冶一诺故作正气凛然地站在那里，旁边是肖八阵。
见何之章愣着不说话，公冶一诺不耐道：“到底是不是？”
何之章与黄芩的对话，他虽只听得一鳞半爪，却马上抓住了需要关注的重点。
何之章呐呐道：“这么晚了，公子还没休息？”
公冶一诺道：“先前见你掠上对面的客船，还以为要做甚坏事，是以特意守在此处等你回来质问。”
原来，自从发现何之章是个窃贼后，他就一直留心紧盯着，想等何之章下次动手行窃时，抓住机会，再次‘路见不平’。
他逼向何之章，道：“你刚才所说的，可是实话？”
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何之章当即明白了几分，笑道：“公子是想锄强扶弱，拔刀相助吗？”
公冶一诺气概轩昂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若真如你所言，我身为侠义中人，自然义不容辞！”
何之章连赞了几个‘好’字，特意恭维道：“公子嫉恶如仇，真正一片侠义心肠，实令我等江湖人佩服！”他又举臂立誓道：“小的刚才的话句句属实。那些个姑娘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着实可怜，若非小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想冲进去搭救她们。”
他这番话当然并非真心，不过是得知对面船上又有‘擒虎手’，又有‘裂云鞭’，听起来统是不好惹的角色，是以想激公冶一诺掺和进这趟浑水，最好能来个两厢恶斗，结果公冶一诺败下阵来，因此大丢颜面才好。
肖八阵上前一步，阴笑着对何之章道：“你小子打的什么歪主意，以为我不知道？想坐山观虎斗，你还嫩了点儿。”
何之章喏嚅道：“肖爷多心了，小的哪敢存那样的心思。”
公冶一诺一甩披风，道：“不管怎样，这桩事我是管定了。”言毕，蹬蹬蹬，就往舱外跑去。
肖八阵用意不明地瞧了眼黄芩，才转而紧紧跟上，低声劝道：“公子，那贼厮油头滑脑，未必说的实话。行走江湖切忌轻信人言，否则极易惹祸上身啊。”
公冶一诺脚下不停，上到甲板，回头道：“你不准跟来，只管留在这边瞧我的好，也省得别人多有闲话，说我依仗你了！”见对方仍是一脸犹豫，似是还想再说什么，他又一副深闭固距的做派，道：“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肖八阵无奈地点了点头，只得驻足甲板上，眼见着公冶一诺飞身跃起，稳稳落在了对面的那艘客船上。
这边，何之章见好戏就要开场，急忙拉起黄芩，道：“走，一起去瞧瞧？”
黄芩顺势点头道：“是要去瞧瞧。”
这时，有些被吵醒的船客也陆续跟上，想瞧个热闹。
大家一并来到甲板上，只见对面，公冶一诺已抬脚将上前质问的船老大踢下了水，正冲着船舱里大声叫骂着。
听见外面出了状况，慕容长扯开裹住身体的毯子，一轱辘站起身，却见倪少游已先他一步起来，正要往外走。
慕容长招呼他道：“史兄弟。”
倪少游回头道：“外面叫骂得厉害，说我们强抢民女，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慕容长道：“你且留下看住那些妞儿，我去瞧瞧是哪个不识好歹的货，想坏我们的事。”话音刚落，他已几步窜出船舱。
他出来时，正瞧见船老大狼狈不堪，湿淋淋地从水里爬上来，忙不迭地躲去一边了。甲板上站着个一脸傲慢、手持利剑的紫衣青年。见状，慕容长破口大骂道：“小杂 种，敢在爷爷的船上满嘴喷粪，不想活啦？！”。
公冶一诺威风凛凛回骂道：“老杂毛，舍得出来了？”
慕容长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觉，狗拿耗子管的哪档子闲事！”
公冶一诺正愁没机会表白，当即一挺胸，一振臂，做出一副英雄气派儿，道：“你们光天华日之下强抢良家民女，运出去贩卖，我等侠义之士岂能置之不理？！”
邻船相望的众人听言，有的信，有的不信，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慕容长怒目圆瞪，道：“毛还没长齐就跳出来揭爷爷的短？小子，爷爷我这一双‘擒虎手’下向来没有无名之鬼，若是找死，就速速报上名号来。”
他这一问，仿佛正搔到了公冶一诺的痒处，令得他全身毛孔大放，说不出的一阵舒畅。他连忙仰天大笑了几声，以唯恐别人听不到的高亢声音道：“我就是江湖人称‘紫云剑客’的公冶一诺！”
那边，隔船观看的何之章暗暗窃笑，小声道：“这会儿是够威风，等下莫要脓包才好。”
从没听说过什么‘紫云剑客’，慕容长喝了声，道：“无名小卒也敢逆龙鳞，捋虎须？待爷爷给你个教训，教你知道‘江湖’的水有多深！”
其实他受伤不轻，功力只剩下四成不到，此时贸然决定出手，只是因为没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放在眼里。
公冶一诺轻蔑笑道：“再深的水也是有底的，况且本公子水性好，此生注定要在‘江湖’里游出个名堂，搏一张脸面！似你这等小虾小蟹还入不得本公子的法眼。识相的，快把强抢来的民女放了，本公子还可饶你一条性命！”
慕容长听言，忍无可忍，暴喝一声，大踏步向前，恰好眼睛的余光瞧见甲板上支着的一口烧开水用的巨大铁锅。此时，锅里正煮着水，咕嘟咕嘟的开始冒泡，好像就要开了。慕容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陡然一探手抓住铁锅的边缘，一双肉掌仿佛不怕烫伤一般，只管轮起臂膀，猛力一掀。就见这锅滚开的水，兜头盖脸地向公冶一诺浇了过去！
这一下若是被浇上，公冶一诺的一张俊脸可就遭了殃了。
好一个公冶一诺，年纪虽轻，但敢来管这茬儿闲事，也确有几分本事。只见他傲然一笑，手腕急旋，抖出一片青凛的剑光，同时人向后跃开半步。那一锅滚水居然难以穿透他几乎致密无隙的剑光。待到冒着白烟的滚水‘哗啦啦’洒落一地，就见他全身上下仍然如故，未湿半点，只有衣角处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水渍。
见公冶一诺露了这么一手，剑上居然有如此威力，慕容长暗里颇为惊讶。当即，他不再多言，瞬时健步窜上，‘呼’地舞起手中的大铁锅，声势骇人地抡圆了，向公冶一诺的头脸砸去。！这一记出手，虽则只有四成功力，可仍是力道非凡。
公冶一诺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掌中长剑锋芒毕露，闪电般的连续挥动了几下，只听‘喳喳喳喳’几声响，那铁锅便被削成了五六块铁片，散落在甲板各处，若非慕容长及时缩手，只怕连手臂也要被切削成几段了。
原来，公冶一诺的宝剑乃是难得的上品，锋利无俦，而那铁锅只是劣铁打造的粗陋用具，哪经得起这样的切削？
令慕容长大为震惊的是，公冶一诺每一次削开铁锅之时，他都能感觉到一股威力巨大、极为奇异的内力传递而来，震得手上的经脉都有些运转不畅了。由此可知，公冶一诺确实身手不俗，并非只依靠手中的那口好剑。
慕容长迅即遁后几步，暂时收手，沉声问道：“你的剑法、内功偏门得很，到底出自何人门下？”
公冶一诺颇为得意，口气自豪道：“家师乃‘八大神剑’排名第一的‘流光如云剑’岳书山。”
另一艘客船上，正兴致勃勃地观战的何之章对黄芩道：“岳书山重出江湖后曾惹上过官司，跑到‘金碧山庄’躲了几年，公冶修待他如上宾，想是那时候收了公冶一诺为徒的。”
黄芩道：“我也听说岳书山早年出道时不甚得意，之后干脆退出江湖，回家闭门不出。还听说有一段时间，他沉迷佛法，甚至几次三番想出家为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有这么回事。”何之章笑道：“江湖上的消息，你也知道的不少嘛。‘诸庄严具，流光如云’出自华严经，岳书山以‘流光如云’为其独创剑法命名，足见受佛法影响颇深。不过，自从他苦心孤诣创出这套傲视群雄的剑法后，立刻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不但烧了家中所有佛经，再不提什么遁入空门之事，还趾高气扬、大张旗鼓地重出江湖了。后来，他凭借高超的剑法名声鹊起，位列八大神剑之首，那个得意，那个傲慢......”啧了声，他又感慨道：“都说女人脸，六月天，说变就变。可没想到岳书山这样的男人变化起来，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变的不是脸，而是彻彻底底，抽筋换骨啦。”
深思了片刻，黄芩道：“也许他没变，只是你们想错了他。”
何之章道：“这是怎么说的？”
黄芩道：“他闭门不出可能是暗里精习剑术，为的就是他日重出江湖，而所谓的沉迷佛法，也许并非一心向佛。”
何之章疑信参半，道：“你的意思是，他明明在家偷偷练剑，想有朝一日在江湖上出头，却故意放风出来说自己沉迷佛法？......可，这又何必呢？”
黄芩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怀疑他深研佛法的动机不纯罢了。”
何之章想不明白，问道：“怎么个动机不纯？”
黄芩道：“可能他在修炼剑术的过程中，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障碍，而此种障碍就好象扼住水流的瓶颈，一味花费精力练剑已是无法突破，所以他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佛法上。”
何之章仍是不解，道：“剑术是剑术，与佛法有什么相干？”
黄芩道：“我以前遇到过一个游方和尚，那和尚明明不会武功，却说自己懂武。我自然不服气，就和他理论，他说因为他懂‘佛’，所以他不光懂‘武’，而且什么都懂，只要我愿意就所研习的武功与他好好讨论一番，他便可指出其中的优势与不足。”
何之章嗤笑道：“他那是瞎掰的吧。”
黄芩叹一声，笑道：“那和尚说的有一些的确是瞎掰的，可也有一些足以令我等武人折服。最后，那个和尚说，‘佛’这个字，是从梵文译过来的，意思是‘智慧、觉悟’，而‘佛法’也可以说是一种对万事万物的思考方法。虽然他的话有言过其实之嫌，但我想，剑术练到岳书山那个份上，想再精进，缺的已经不是剑术，而是‘智慧’和‘觉悟’了吧。是以，他后来为着剑术精进而沉迷佛法，也是有可能的。”
何之章微微点头道：“这么说，当他从佛法中窥出了剑术精进的门道，达到了目标，就立刻断了遁入空门的念头，出来混江湖了？”
黄芩笑道：“我只是这么一说，事实怎样只有岳书山自己知道。”
何之章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我倒是觉得，你说的有理。”
二人不再多言，又关注起对面船上的激战。瞧着瞧着，黄芩不禁暗里称奇，心道：那个‘紫云剑客’虽然年纪轻，又喜欢自吹自擂，可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不含糊，当真使得一手好剑法。
眼见，不算宽大的甲板上，慕容长已被公冶一诺的长剑逼的处处受制，东躲西避，显然处于劣势了。下一刻，公冶一诺走中宫，踏离宫，又是一剑出手，紫袖飘扬间，直取对方面门。
慕容长本以为对手是那种刚刚行走江湖，眼过于顶、目中无人的少年剑客，一个个自我感觉无比良好，其实一身花拳绣腿，如同绣花枕头一肚子草的那种货色，却没想到这个‘紫云剑客’外表看起来虽然和那些纨绔公子哥们没甚不同，但手底却精熟得很，一剑赛一剑的凶狠，剑上的力道更是惊人。所以到这刻，他真是有苦自知了。不过，慕容长并未服输。他以为虽然对手身手不俗，但还是占了手中长剑‘一寸长一寸强’，以及甲板上地方狭小的便宜，并非真强过自己多少。
如此这般一直被对方迫的上窜下跳，前绕后转，慕容长终于怒火中烧。突然间，他似是凶性大发，厉啸一声，左手在胸前一抓，顿时衣襟敞开，露出胸脯上又黑长、又浓密的胸毛。紧接着，他招数骤变，左手、右手同时发招，拳拳凶狠，掌掌刚烈，速度灵动如鹰隼，力道威猛如恶虎，就欲强攻到公冶一诺的身前。顷刻间，拳风掌影扑面而来，将流光如云剑气困于其中。
这就是‘擒虎手’赖以成名的‘敲山震虎’、‘虎头捉虱’以及‘龙腾虎跃’。
公冶一诺见他先前还只是以退避为主，现下居然主动贴近，且招数进退之间，同时显出威猛、灵动两大特点，压抑住了自己的剑气，更由于他有伤在身，却仍能悍猛如此，亦不免心中称奇。
他初入江湖，识人不多，哪里知道对方实是黑道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只是目下受伤不轻，连平时一半的功力都施展不出来罢了。
不敢有所殆慢，公冶一诺一声暴喝，长剑挽出一个剑花，剑尖忽的从剑花中央直挺而出，破开拳风掌影，劲刺敌人心窝处。慕容长一个措步，后移数尺，同时急急隔空抓取过船上的一根竹篙，真力灌注，迎了上去。顿时，竹屑横飞，火星四溅，竹篙被从中心刺开，仿佛瞬间盛开的尖锐、巨大的竹子花一般。
剑尖几乎要刺中慕容长右手握住竹篙的虎口！
公冶一诺心中窃喜不已。
可惜，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剑虽然破解了慕容长接连而至的三招，但无形中也拉近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就在公冶一诺料定胜券在握时，惊觉敌人的手竟已堪堪要擒住自己握剑的手了。
那只手，来得迅疾，五指如钩，指风凌锐，令得他腕脉间一片凉意。
擒虎手！
这一刻，他脑海里还来不及想敌人的手是怎么伸得如此之长的，就已本能的脚步猛挫，后面的连环杀招也因此刹住，无法一气施展开来了。不过，慕容长的反击之势也因为他的及时应变而落了空，没能锁住他的腕脉。
见一招落空，慕容长哪能甘心，当即滑步贴上，擒虎手再度发出，势如潮涨，不容敌手逃脱。
须知，公治一诺虽然嚣张了点儿，但手底下也确是有些真本事的，若是‘擒虎手’未曾受伤，施展出这么咄咄逼人的攻法，倒还说得过去，可此时正值受伤未愈，功力大减之际，却敢如此欺身压上，以空手入白刃的技法与自己较量，未免过于托大，太小瞧他公冶一诺了。在公冶一诺看来，对手显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肝火大动、怒气翻涌。
但见，他也不撤剑回手，只健腕急翻，剑光立时暴涨，嗤嗤作响，反刺向慕容长的脉门！
这一记反刺，仓促之中认穴依然分毫不差，足见公冶一诺的剑法根基扎实，并不似他外表般浮躁，自有其不可小觑之处。
慕容长见对方反击凶猛，认穴奇准，也是吓了一跳，忙不迭变招避让，试图再次拉开双方距离。只可惜时不他待，为时已晚了。
原来，‘流光如云剑’实是一等一的上乘剑法，虽然公冶一诺本身的修为没有达到上乘境界，但也曾坚持不懈勤学苦修，剑法的根基还是非常扎实的，是以一旦抓住了反击的良机，将剑势发挥出来，当真是流光如云，连绵不绝。
这一下，慕容长不得已，只能左躲右闪了。之后，不过三两招间，只听‘哎呦’一声，慕容长以右手扶住左臂，踉踉跄跄地退开了几大步。却原来他的左前臂已中了一剑，虽然伤得不深，但毕竟是挂了彩。
慕容长的目光宛如两把有毒的利箭，射向公冶一诺，咬牙恨声道：“小狗，要不是我有伤在身，你如何伤得了我！？”
公冶一诺年轻气盛，哪里听得对方辱骂自己，怒喝一声，道：“先废了你这张臭嘴！”说着，手臂急伸，一剑便挑向慕容长的面门处。若是被这样的一剑挑中，慕容长那张已是伤痕累累的脸，可就真的不用见人了。
刹时间，船舱里闪电般地窜出一人，口中喝道：“剑下留人！”
公冶一诺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一沉，面前已多出一人。那人手里握着一柄将近两尺长的折扇，黑黝黝的，是把‘铁骨扇’。这把铁骨扇正紧紧合拢，如同一根短铁棒一般，牢牢地压在公冶一诺的剑脊上，替慕容长挡住了这一剑。
来的，正是倪少游。
想来，是倪少游在船舱中向外窥看，见慕容长受伤颇重，抵挡不住‘紫云剑客’的攻势，便只得出手相助了。
扇剑相交之际，倪少游的铁骨扇短，公冶一诺的长剑长，所以铁骨扇只聚力一压，长剑便有些吃力不住，沉了下去。公冶一诺顿觉失了颜面，立刻变招，扭腕反削出一剑，就要摆脱倪少游的铁骨扇。倪少游微微一笑，手底力道也随之一变，那把铁骨扇上竟如附上了鬼神一般，带着股奇特的黏劲，顺着公冶一诺的剑脊一抹，就已带动剑势失去了原本的方向。一时间，公冶一诺只觉剑尖犹似被千斤大石牵引住一样，任是如何用力都削切不出去。若非他仗着自家功力还算精纯，硬生生靠着一个千斤坠扎稳了马步，只怕连身体都被倪少游这一抹一带扯动的站立不稳，要连剑带人甩出去了。
能在兵器上灌注真力，以黏劲抑制敌手，这已是颇为上乘的内家绝学了。
公冶一诺也是识货之人，当即明白来人的武功非同小可，一时间心下有些发虚，遁后稍退。
他这么做，是避免因为主动出击，反被对方寻到破绽，是以不愿再随意展开攻势。
见对方退开三尺，只是左右盘旋，时而出剑试探一下，时而龟缩退守一边，分明是心存顾忌，没胆子直扑上来了，倪少游颇有风度的又是微微一笑，展开手中折扇，顺应着与公冶一诺周旋，也并不抢攻。
本来，公冶一诺打的主意是等对方先露出破绽，再伺机而动。可是，在他摆好门户盘旋了数个回合后，却发现根本找寻不到倪少游的破绽，加上他年青气盛，熬耐不住，没缠斗多久就心生焦躁起来。
实在忍不住了，公冶一诺又转守为攻，鼓起真气，一剑直刺向倪少游的小腹。
刚才，在铁骨扇的一压之下，公冶一诺吃了点儿暗亏，是以有些惧怕对手扇子上沉重的压力和邪门的黏劲，这次才特意选择了低路出剑，意在防止对手再次用扇子压制他的剑。他觉得，骤然在这样低的位置出剑，对方的扇子短，想要压制就必须弯腰，而自己的剑长，手腕稍动即可变招，对方难以反击，只有闪躲才是上上之选。
倪少游见状，心下微微一哂，脑内已闪电般掠过三五手猛烈的反击手法。只是，在这个喧闹的码头，众目睽睽之下，加之‘紫云剑客’先前又不停地大声嚷嚷，控诉他们强掳妇女贩卖等等恶行，若这般下痛手重伤对方，似乎有狗急跳墙之嫌，并不合适。打定主意，他放弃了那几招凶狠的反击之术，只是迅即向侧后方退开半步，单臂立下，铁骨扇一垂，拦住了公冶一诺来势突然的一剑。
手上的长剑被倪少游的铁骨扇这么一拦，公冶一诺立时感到十分不妙。
原来，倪少游的铁骨扇看来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拦，却包含着两种不同方向的劲道：一种是把长剑侧向推开的力道，而另一种却是把长剑的剑尖向上掀起的力道。而在公冶一诺看来，以铁骨扇挥出的角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出第二种力道来的！
可惜，他的不可能，却是别人的可能。
感觉这股向上掀起的力道强悍绝伦，公冶一诺大惊失色，丹田之气猛吐，力图压住剑尖。毕竟，若真被敌手把剑尖掀起，那他胸腹之间岂非空门大开，任人宰割？
公冶一诺哪里知道，面前这个对手就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组织‘北斗会’的五当家--‘逍遥扇’倪少游？
倪少游的铁骨扇上的粘劲早已修炼得收发自如，眼见对手全力以赴压住剑尖，他兀自暗笑，心念微动间，猛然将那股威猛无俦的内劲撤了回来。促不及防之下，公冶一诺顿时收势不住，剑尖力沉，直抵在船板上。幸好他手中的是把宝剑，吃了主人的猛力一压，剑身只是受力弯曲起来，并没被折断。公冶一诺借力收势，赶紧向后跃开半步，守住门户。倪少游没有乘胜追击，只将手中铁骨扇微一展合，继而原地负手挺立，神态甚是悠闲。
见对方一副瞧不上自己的模样，公冶一诺颇为尴尬，真想冲上去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可又自忖难是他的敌手，但若是就此退去，脸面上又委实过不去。
他正犹豫间，岸上一阵喧闹声飘了过来。却原来，听闻码头上有几个江湖人闹事，当地的巡检带着一干公人赶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