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翼见他畏缩着躯体,发丝凌乱,脸上虽有光泽却满是倦意,一副落魄劲儿,这与初次见他的那个精壮的年轻后生迥然不同。
他不禁在心里暗道,不管哪是哪非,至少这小伙不该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想到此,心内生出无限的悲悯。
他深吸了口气,恻然说道,“那你,那你打算去哪儿呢?”
“回家。”
那唐山眼里忽现出明亮的眼神,慨然说道,“像你和你妹子一样,回家。与其死在外面,魂无定所,还不如死在家里,落叶归根。本来开始家族人背井离乡逃难,走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太情愿,我虽父母早亡,但家里还有两亩薄田,虽只是勉强度日,但至少还有些盈余。
只是这天公不作美,大旱两年颗粒无收,这令大多数乡亲都远走他乡,或寻亲或逃难,因我家族京都有依靠,捎信让我们前往,所以我也不得不遵着族长的意思,一起去京都寻亲,哪知半路上因那几个馒头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又历经了那么一番经历,因此,我还是决定回家了。
我就不信这老天爷就这样一直旱下去,不管老百姓死活,即便有坏人妖魔横生,但凡事总要有个头吧,总要有人出来管管吧,所以,我决定回家,即便是死也要回家。唉……”
说着说着,唐山突然深叹了一口气,又自嘲道,“因我家在南方,过了南边那条大河,还要走很远的路。现在,也只有在襄封地界,灾难少些,还能讨口吃的。
因此,我要想活着到家,就必须积攒些干粮,所以我在这儿就多呆了几天,也要了一些干粮,但也只能勉强糊口,哪知昨晚,昨晚不巧竟又撞到了兄弟你——这天下之大,竟还有如此巧的事。谢谢兄弟你……你没把我当贼,还给我送来了吃的。”
说到这儿,唐山拍了拍石翼放在他腿上的那包干粮,苦涩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你叫啥,谢谢兄弟你了。”
“不,不用不用。我,我叫石翼……”石翼听着唐山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忙不迭地说道。
也就在那一刻起,对于玥儿心心念念说的这个“家”,他在心里又赋予了新的含义,从唐山的处境她想起玥儿在说也是“逃荒的人”时的那凄苦表情和在那高新庄时那少见的愉悦,还有前几天离开那庄子时玥儿所说的“和你在一起,我们——我们哪儿都是家” 的话,他看了看那靠着矮墙半睁着眼有些发直的唐山,原来家能让人变成这个样子,也能让人变成那个样子。
一时间,他觉得脑袋里有些迷糊,又有些凌乱。他知道他该回去了,刚想站起身说句“告辞了兄弟,祝你路安”的话,他突然想起了张十五和那个被调到怒江改道的张师傅一众,因而,他低声问道,“唐兄弟,你在工地时见没见过一个叫张满堂的师父,他,他是樊城人。”
“谁?”半晌,唐山才迷迷糊糊地问。
“叫张满堂。”石翼说。
“没,没听说过,”那唐山也低声说道,“那工地有好几万劳工,分有伐木组,运送组,开山组,护堤组……人来……人往,没听说过有叫张……”
唐山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渐渐地就听不到声音了。
石翼不解,转头看向他时,见他正蜷曲着慢慢地向那堆杂草歪去,紧接着就听到细微的打鼾声响起……
原来,这兄弟看来是太累了,竟说着话就睡着了。
“唉……”过了好一阵子,石翼看着已睡熟的唐山,心里禁不住暗叹了一口气。他想着在这儿与这兄弟不期而遇,现在要走了竟连一句告辞的话都没说出口,就像和高才分离时一样,竟有种酸楚的感觉。
他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再想想这兄弟这多半年的境遇,也多少让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听他说在工地上的所见所闻,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出现那样的异常景象?而他身上带有的那股神秘气息,到底又出自于哪里?难道是在那工地上所携带上的吗?那里又有什么?他不清楚也不能理解。
因已知晓这神秘气息在唐山身上,因而他也不再怕干扰或惊动它。
于是,他就沉下心神,用神思轻轻触碰下那股气息,刹那间……
令他震惊的事儿发生了,他的神思在于那股气息触碰的一刹那,那神秘气息不知怎么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竟感知不到了……他顿觉很奇怪,不过,过了一会儿,那气息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吸引,又慢慢地聚集起来,又形成了那股能感触到的神秘气息。
他很不解……他在外围感知着它,又过了一会儿,他又用神思再次触碰那股神秘气息,那气息还是与刚才一样,在触碰的那一刹那,又莫名地消失了,但不久后,却再会慢慢地聚集起来,就好像是惧怕他或和他捉迷藏一样,令他迷惑又费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看着沉睡的唐山,有些百思不解……
他在那儿沉思良久,终是抬头看了看天,他知道他必须走了,于是从荷包里拿了一块银子出来,轻轻地放在那后生紧握着的那包干粮里面,然后站起身来,默默说了句“路上小心”,就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没多久,他就心事重重地进入客房。
一见倭瓜,不禁猛吃了一惊,只见倭瓜正伸着脖子,睁着大眼紧紧盯着熟睡的玥儿,那样子极其惊讶,他内心一颤,不知发生了什么,忙看向玥儿,见玥儿正沉沉地睡着,一切如常。
他皱皱眉,刚要传音质问倭瓜,但见玥儿翻了下身,喃喃说道,“石翼,我们回家吧……”
那倭瓜听了,在夜色中不禁冲他张了张嘴,那意思很明显,它以为玥儿在叫他。
他听了,顿时五味杂陈,知玥儿是说梦话,不禁哑然。他冲倭瓜摆了摆手,让它去木箱里睡觉,然后他在心里默默说道,“好,我们一早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