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指缝中流沙,转瞬即逝。
后半夜,阿舍手执人皮面具来到岑福、周雨房门前,低声唤道:“岑福大哥,你还在休息吗?”
“阿舍,你进来吧!”房内传来周雨的声音。
阿舍正欲张口推脱,倏地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陆绎踏月色而来。
“大人。”
陆绎微微点头,示意阿舍推开房门。可没等阿舍手掌碰到木门,它自己敞开了,岑福身穿阿飞的衣裳,发髻也早已改成阿飞的样式,手执弓箭,倘若再贴上人皮面具,定是能以假乱真的。
“岑福大哥,你这眉毛,嫂子帮你画的吧!”年幼的阿舍不着边际地开玩笑道,“嫂子好手艺,与阿飞那厮的眉毛一模一样。”
“好了。”陆绎瞥了眼岑福身后的周雨,见她神色憔悴,郁郁寡欢,不禁开口劝说道,“周雨,你无需自责,将身子养好了,安心在府中等我们凯旋。”
“是,我一定在府衙好好待着。”周雨屈膝致谢后,目光望向夫君背影,“岑福,此去草原,万事小心。”
岑福并未转身,沉声道:“放心,我一定与袁捕快平安回来。”
三人告别周雨,来到陆绎房间里。一室烛光,因没有今夏,显得格外冷清。
在陆绎注视中,阿舍将人皮面具覆盖在岑福脸上……最后一点一滴,那人皮与岑福面容融为一体。
如若不是熟识之人,难以辨别真假。
陆绎用赞赏的眼光看着阿舍:“在京城,你整日学些无关紧要的手艺,我还斥责过你,没想到此刻却派上用场。看来,本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多谢大人夸奖。”阿舍咧嘴一笑,眉眼透着得意。
黎明将至,一匹快马出了满城镇,往草原方向狂奔。
依稀可以辨认出,那马上之人,正是扮作阿飞的锦衣卫——岑福。
寒风呼啸,吹在岑福脸上,犹如刀割。他解下腰际酒囊,猛灌一口酒,用来驱寒。
天亮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年关将至,江南水乡早已接近花红柳绿了,而塞外依旧是冰天雪地的世界。没有一个行人,恍若万物都被冰冻住了。
岑福骑马行走了半日,隐约望见远处的蒙古包。他跃下马来,自怀中掏出帕子,遮住口鼻,又弯腰捧起积雪拍打在头发上……此番折腾下来,岑福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犹如生了重病一般。
半日路程,他思虑再三,决定装病。因为阿飞言谈举止和声音,他不可能学得惟妙惟肖,但装病则可以暂时掩盖一切。
犹如唱戏一般,岑福不需要坚持太久,只需三日便能扭转乾坤。
愈是接近蒙古包,岑福愈发紧张起来,心中忐忑不安……但再远的路,终归都有尽头。
午后,岑福牵着马进了蒙古地界。
“什么人?”守卫瞪眼问道。
“我……咳咳,我是大汗身边的阿飞。”岑福弯腰驼背,抬手扯了扯遮住口鼻的帕子。
“阿飞将军。”一名蒙古士兵半信半疑地望着岑福,“大汗有令,严查进出草原之人。还望将军摘下蒙面巾,让小的检查。”
“不用了。”另一蒙古士兵说道,“就是阿飞将军,这匹马还有衣着我都见过。”
欲强行检查岑福的蒙古士兵心有不甘,却面带犹豫。他们私下里聊天都知晓,娜娜公主经常要阿飞陪她狩猎,莫不是大汗准备招他为驸马?倘若真是如此,最好莫要得罪这位神射手。
就在众士兵犹豫不决之时,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阿飞,你让本公主好找啊!”
与此同时,一抹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众蒙古兵面前,正是扯立克最宠爱的女儿——娜娜。
岑福原本不安的心情愈发忐忑起来,强敛下心神,眯眼打量娜娜公主,只见她双眸凝望岑福,眼神澄亮如莲池净水一般。
这位公主,绝不是阴险狡诈之人。但凡有一颗筹谋算计之心,断然不会有如此清澈的眼神。
“见过公主,咳咳……咳咳……”岑福驼着背,咳嗽的愈发严重起来。
一众蒙古兵也向娜娜公主行礼。
“免了免了。”娜娜后退几步,双手抱胸盯着“阿飞(岑福)”叹了口气,“本公主还想让你陪我去打猎,好给阿照哥哥……”
听到“阿照”二字,岑福屏息,娜娜却倏地闭嘴,上前拉起他衣袖:“走,你陪我去寻阿照。”
“公主,我,我实在身子不适啊!”岑福捂住口鼻,故意气喘吁吁,真如患了重病一般。
身为锦衣卫,又是陆绎心腹,岑福绝非等闲之辈。红叶镇一战,他便明白阿照心计武功与自家大人伯仲之间,而自己初入蒙古,连阿飞的住处都不清楚,便去阿照面前蹦跶,无异于自寻死路。
宛若狐狸般狡诈的阿照,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异样!
所以,岑福决定先摸清阿飞的一切后,再做打算。三日时间,说长不长,可要做到万无一失,他必须小心翼翼。
“那好吧,你回去养病!”娜娜一跺脚,转身去寻找情郎。
如此一来,蒙古兵谁也不敢再检查岑福了,乖乖放他进了草原。
岑福牵着马,往前走了一会儿,到达牧民居住之地。放眼望去,无数个大小不同的蒙古包,如在雪地里盛开的巨大蘑菇一般,好不壮观。
牧民们各忙各的,谁都没留意扮作阿飞的岑福。这时候,一队巡逻士兵从他身边经过……
“你,过来。”岑福镇静地喊了一声。
队伍最后的蒙古兵小跑过来:“阿飞将军,您有何吩咐?”
岑福故意虚弱地扶住马,低声道:“你可识得回我住处的路?”
蒙古兵用力点头。阿飞的蒙古包距离扯立克王帐不远,所以巡逻时,偶尔经过他门前,自然知晓。
岑福稍稍放下心来:“你替我牵马,将我送回去。今日不慎患上风寒,连马缰绳都快握不住了。”
“是。”蒙古兵接过缰绳,牵马在前面带路。
岑福跟在后面,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冬日的月光,拉长了蒙古包的影子。寂寥的大草原上,寒风刺骨,白雪上无数的枯草悬挂着寒冷,却又凝结着一份宁静。柔和月光下,冰封的一切,储藏着冬日的沉寂,却又是另一个春天的到来。
今夏坐在角落里,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点漆般的瞳眸深处,隐隐的寂寥和哀伤,没能逃过阿照的眼睛。
昏暗的蒙古包里,他看着她,眼中柔情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