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了真旺庆的宿舍楼下 , 真旺庆打开车门同儿子先后下了车 , 将方富的行李 搬进了家 。这一天是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 这一年方富二十四岁。
见长子回了 , 方万珍是既高兴又伤心 , 他强压着心头的痛 , 笑着给儿子倒了杯热茶 , 叫他趁热喝 。方富从母亲手上接了茶 , 向母亲道了谢 , 喝了一 口 。方万珍又把丈 夫的茶杯拿过来换了一杯热茶 , 递给他 , 真旺庆也笑着道了谢 , 接了茶 。方万珍笑不 起来 , 她只轻轻叹了口气说: " 谢我做么事呢? 我只拜托你把儿子带好。" 接下来的话 她没有说 , 真旺庆的心里也有数 , 她是在叮嘱自己别把她的爱子搞丢了 , 让她永远也 找不到了 , 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真方富放下茶杯对父母亲说去看一下爷爷和奶奶 。真旺庆看了一 眼父母亲关着的 房门 , 说你爷爷恐怕已经上班去了 , 你奶奶可能在家里 。方富放下茶杯 , 跑出门去 , 轻轻推开了爷爷奶奶的房门 , 见奶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 便高兴地叫了一声奶 奶 。方老太太见长孙回了 , 也高兴地站起身来 , 一把抓住方富的手 , 仿佛是责怪地说: "我清货回了 , 你这么久不给奶奶打个电话 , 奶奶想死你了。" 方富笑了笑说学习忙 , 太晚了又怕打搅您老人家休息 。
方老太太笑着将方富拉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 边将火 盆里的火拨旺了边说 , 回来了好 , 以后天天可以看见你了 , 奶奶再也不用想了 。方富 一笑 , 他估计奶奶或者一大家人都知道他要回 , 便不多问 , 只憨笑着一个劲地点头说 是 , 这个是方老夫人一手带大的长孙 , 与她一起走出了真统一 的老屋 , 来到了周家铺 , 从小就离开了母亲同奶奶一起长大的方富 , 与奶奶感情极深 , 可以说 , 他与奶奶同时 见证了爷爷从周家祠堂到今日的风湿病医院的发展过程 。
那个时候 , 父母亲还在真家 老屋 , 没有出来 。奶奶对他的疼爱 , 使他对奶奶十分依恋 , 以至于他到许多年以后才 隐约听说这位奶奶不是他的亲奶奶 , 也就是说不是自己父亲的生母 。但是 , 奶奶对自 己父亲和叔叔以及几个姑母的疼爱 , 使他没有感觉到这位奶奶与亲奶奶有什么区别。 反而 , 奶奶的博爱仁慈 , 更使他多了一分对她的敬重 。尽管她与下辈之间不免有小矛 盾 , 也毫不损害奶奶在他心目中已经以她的智慧确立了的形象 。他没有发现奶奶对他 有一丝虚情假意 , 她对任何人都坦坦荡荡 , 尽管她不识一个字 , 但是 , 她那与上门来 找爷爷看病的病人交流的一 口纯正的汉话和京腔 , 让方富从小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 总认为自己的奶奶太聪明 , 她那成日整整洁洁的装束 , 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 , 夹在她微微翘起的两根手指头上的烟支 , 她的一举手 , 一投足 , 都仿佛是典范 , 在这乡下他从来没有见过 , 唯独自己的奶奶一人有这种做派 。到稍稍大了 , 读的书多了 , 他才发 现奶奶这样的派头完全是大户人家的贵夫人才有 , 说大了完全是荣国府里的贾老夫人 , 她完全有能力掌管一个大府第的后宫 , 让男人风风光光 , 放放心心地出去做大事。
方老太太问了一些方富在学校里的情况后 , 笑着轻轻告诉他说: " 今日中午你爸说 去接你回来的时候 , 你爷爷一个人躲在房里给你查了年庚八字 , 你爷爷很高兴 , 说你有五十年好运 。好好搞 ,崽, 我一家人善善良良 , 从来不与人过急 , 你爷爷一辈子做了那么多好事 , 一家积了几代人的德 , 老天有眼 , 会关照我息平平安安的 。奶奶要看 着你成人 , 看着你做这个地方的主 , 尽管奶奶八十多岁了 , 我还要等你堂堂正正当大 老板了再走。" 方富知道奶奶说的大老板指的是这个医院的院长 , 也就是过去荣恩堂药 坊的掌柜 。他一笑 , 对奶奶说: " 我要你活到一百岁 , 我还要养你 , 报您的恩。" 方老 太太见长孙对自己如此贴心 , 高兴地哈哈一笑说: " 我的孙子 , 在这样的好人家我何尝 不想活一百岁? 息 , 世上千年树多 , 百年人少呀 。奶奶已经活够本了 , 奶奶之所以还 睁着眼活在这个人世上 , 是还在等我的几个孙子长大成人 , 奶奶还在等你们一个个成 家 , 给我生一大群曾孙 , 奶奶在等四世同堂呀。" 说到这里 , 老太太哈哈笑了起来 , 这 笑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真情流露 。方 、真两家是世交 , 彼此的兴衰都关乎着两家人 的生命 。到现在 , 方家的 "恒春福" 药房早就不在了 , 可 " 荣恩堂" 药坊还在 , 也正 因为荣恩堂还在 , 多灾多难的 "恒春福" 的后人今日集在了同样多灾多难的荣恩堂里 , 仍然有一 口饭吃 , 真家一家人对方家一家人视同亲舅父母 , 亲表兄弟姐妹 , 这一点有目共睹 , 也是任何人不敢对方家说长道短 , 点半根指头的原因。
问了一些方富在学校里她听得不明不白的话后 , 方老太太突然将话锋一转 , 紧紧 将长孙的手抓在自己的手里说: "清货 , 我息 , 你年纪也不小了 。过去你这个年纪已经 是儿女成群了 。奶奶说这个话的意思 , 你要晓得你爸为么事要这么急把你弄回来 , 你 二叔被抓走了 , 现在还不晓得到底么样。" 说到这里 , 老人家顿了顿 , 轻轻擦了擦眼睛 角 , 又接着说: "你爷爷老了 , 帮不了你爸 , 现在就剩你爸一个人在拼命了 , 这么大一 个地方 , 靠他一个人里里外外地跑 , 有朝一 日要把他拖垮 , 你爸垮了 , 这个家也就垮了 ,崽, 你要撑着你爸 , 不能让他倒下来 , 万一他倒了 , 你要挺起来。" 她很清楚自己疼爱的长孙将面临的挑战 , 她怕这个长孙因为没有经历过大事 , 一旦突然遇到那些老 谋深算的家伙向他投来的暗箭 , 他猝不及防而手足无措 , 她希望这位长孙能够迅速成 熟起来 , 真正能够挺立在世人面前 , 让那些正在打这个家主意的人因为看见他而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