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夕阳照着鳞次栉比的高墙深院，叶伯予拖着长长的影子，独自走在庐州的街头。他穿过街市，来到城外一座古朴的小院前。院子里有几间陈旧的木屋，屋顶长满野草，枯黄的茎叶在风中轻轻摇晃。屋外搭着一个瓜架，繁枝茂叶中垂着一个个葫芦。叶伯予伫立在低矮的栅栏外，望着院子里的一切，嘴角勾起落寞的笑意。
没多久，一间木屋的门开了。叶伯予一看，只见楚游端着一个木盆走了出来。他将盆里的水泼在葫芦的根部，抬头的一瞬，看到了叶伯予。楚游一愣，随即把盆放在地上，跑去开门。他打开院门，欣喜道:“师弟，你回来了！”见到久别的师弟，楚游喜不自胜，连忙把他迎进院子。
叶伯予拘谨地一笑，说道:“师兄，好久不见。”
楚游看了看叶伯予，又四处张望，疑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忆慈呢？”
叶伯予的目光黯淡下来，回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忆慈。前些日子我出了趟远门，她出来寻我，我以为她会来庐州。”
楚游感慨道:“忆慈这丫头啊，自从到了谪仙谷，就和我生疏了。只有你带她回来拜祭师父，她才会来这儿。”
叶伯予愁眉紧锁，喃喃道:“她能去哪儿呢？”
楚游观察着叶伯予的脸，关切地问:“师弟，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是不是病了？”
叶伯予垂下眼眸，黯然道:“我中了玉沙寒冰的毒。”
“玉沙寒冰？那不是薛家的毒药吗？”楚游一脸惊讶。
“没错。”叶伯予微微点头。
“蘅儿给你下的药？”
叶伯予望着楚游，点了点头。
楚游的眼里藏着一丝怒意，说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竟然会对你下毒！我去找她拿解药。”
叶伯予淡然一笑，说道:“没用的，我半年前去找她，被她囚禁了几个月。如今，生死对我而言已不重要。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忆慈。”
楚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叶伯予领进屋。夜幕降临，他俩坐在一张矮桌前吃饭。桌上摆着一壶酒，一碟花生和一大碗白菜。楚游盛了一碗饭，放在叶伯予面前，说道:“独自在家，就只吃些粗茶淡饭，明天我去抓点野味来招待你。”
叶伯予微微一笑，说:“师兄客气了，我对食物向来不挑剔。”
楚游拿起筷子，停顿了一下，又放回桌上。他望着叶伯予，说道:“你啊，对什么都不挑剔。以前我认为，人就是要挑剔一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后来才发现，那些一开始没看上的，挑剩的，却是最珍贵的东西。”楚游饮了一口酒，想起往事，心里有些难受。他感慨道:“师弟，如果我当初听你的，不去杀穆遨，这一生定会少了许多波折和遗憾。”
“陈年旧事，能忘则忘。”叶伯予道。
楚游点了点头，心里却难以释怀。沉默片刻，他又道:“明天，你去寻找忆慈，我帮你去找解药。”
叶伯予道:“师兄不必如此。只要忆慈能回来，我就死而无憾了。”
“说什么也要救你。师父过世之后，我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楚游悲凉的目光停在叶伯予的饭碗上，“记得那年除夕，大雪纷飞。我俩溜进一户人家的厨房，偷吃甑里的饭。主人发现了，不但没生气，还收留了我们。而后，他成了我们的师父，我俩从此才不再挨饿受冻。师父在世时常说，我俩要像亲兄弟一样。可是后来你隐居深山，我们一年，甚至几年才见得到一次。”
听到这里，叶伯予悲从中来，眼眶有些湿润了。他看着楚游，说道:“我去隐居，是因为厌倦了江湖的纷扰，不知该如何在这风云诡谲的世道中安身。伯予，也不想与师兄疏离。”
楚游哽咽道:“我仇家众多，日子颠沛流离，不知为什么而活。想过拔剑自刎，却又抱着一丝希望，幻想着还能找到如伊和女儿。可是我连女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即使与她相遇，也认不出来。每次看到忆慈，我都在想，如果她是我的女儿，那该多好啊……”
“阿绫母女，仍然杳无音讯吗？”叶伯予问道。
自责与悲伤如同藕丝缠绕在心里，令楚游无法呼吸。他无奈地说:“这么多年，我找遍了大江南北，没有半点消息。也许……也许她们早就不在人世了……”
叶伯予道:“师兄莫要悲伤，她们一定还活着。终有一天，你会找到她俩，共享天伦之乐。”
楚游叹了一口气，凄然道:“不说我了。师弟，一转眼，你也快到不惑之年了，何时成家呢？”
叶伯予苍凉一笑，平静地说:“自从我决定去谪仙谷的那一刻起，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感受着刺骨的寒意从喉咙流入心间。疼痛和寒冷侵蚀着他的身体，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冰雪雕刻的人，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叶伯予的手有些麻木，酒杯在手里微微颤抖，难以握稳。楚游见到他有异样，急忙伸出手，接过他的酒杯。触到叶伯予的手指，楚游感到一阵冰凉。他放下杯子，摊开叶伯予发紫的手掌，仿佛握着冰雪。“已经这么严重了！” 楚游惊道。
叶伯予收回手，说道:“我没事，师兄。”
楚游道:“你身体虚弱，不宜四处奔波。打今日起，你就住在这儿，我明天就去给你找药。”
“不要去找她。”叶伯予眉头一皱，口吻像是央求。
“我不找她，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叶伯予醒来时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他找遍了所有房间，也没有见到楚游。他来到堂屋，看到桌上有一张字条，拿起一看，是楚游留下的。上面写道:“师弟，我外出寻医，一月之内必归。你在此等候，切勿离开。”叶伯予放下字条，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叶伯予在小院里住了两天，楚游还没回来。一想到忆慈，他便寝食难安。这天夜里，他梦到与忆慈相识之日的场景。那时的她还是个孩子，站在窗前，望着屋外纷飞的雪。叶伯予伫立在门外，看着她瘦弱的背影。风雪吹来，叶伯予眼里难受，忙用袖子遮住了脸。待他放下手，站在窗前的却是长大了的忆慈。她的长发垂在背上，在白雪的映衬下，宛若乌云。他微微一笑，唤了一声“忆慈”。忆慈转过身来，嘴角带着笑意，眼里却含着泪。叶伯予问道:“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呢？不冷吗？”
忆慈说道:“我想看看外面的雪景。”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化成一片片白雪，被风吹散。叶伯予跑过去，想要拉住她，却只握住了几片雪。他看着融化在掌心的雪，眼泪流了下来。
叶伯予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他总觉得忆慈离自己不远，自己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天一亮，他就出门寻找忆慈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