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在仁智宫,白天打猎、观赏美景,晚上有娇娃相陪,日子过得神仙一般。不料才过了十来日,忽闻豳州有人来报,说是有东宫郎将、校尉向府衙告发,他们奉太子之命向庆州私运甲杖,意欲勾连庆州都督杨文干谋反,因事关重大,府兵已护送告变之人东宫郎将尔朱焕、校尉桥公山和他们运送的几十车甲杖,至仁智宫外,等候皇帝召见。
武德大吃一惊!连忙召见尔朱焕、桥公山和奉命护送的豳州统军杨笈,问明情况。
几人觐见向武德奏明情况,尔朱焕并呈上太子托其带给杨文干的密函,武德拆开一看,信函没有抬头和落款,但确是建成笔迹,上书:
吾忝居东宫,为秦王所觊觎。虽蒙陛下信任,然秦王势大,后宫、朝臣,多有为秦王说项者。长此以往,恐陛下反复。今陛下至仁智宫避暑,所带人少,秦王随行,此天赐良机。卿练兵不怠,颇有成效,堪为奇兵。惟七月初,卿可领兵赴仁智宫,清君侧,囚秦王,请陛下逊位,吾自长安出为响应,则大事成矣。事成,吾当授卿兵部尚书,封万户侯。
见建成竟要趁自己离开长安之际,密谋与杨文干同时起兵,内外呼应,囚秦王迫自己退位,武德惊怒交集!拿着信的手不停颤抖,斥道:“畜生!居然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还了得!”
武德惊魂未定,尚未拿定主意该如何处理,又闻宁州司马杜凤举也飞马驰至仁智宫,求见皇帝,当面密告庆州陈兵与宁州交界地带,意欲作乱!
两厢信息印证,不由武德不信!武德惊怒之下,只欲马上捉拿建成问罪,转念一想,自己在仁智宫只带了三千人马,还无险可守;而太子监国,有权调动京城十六卫兵马,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忙写了份手敕,借故别的事情,召建成来仁智宫觐见。
另一边,杜淹和侯君集也已奉杜如晦之命,悄悄来到仁智宫,向秦王汇报“战果”,以便其做好应变准备。
原来豳州治中赵慈皓,是已故桂阳公主驸马、世民姐夫赵慈景之弟,其夫人又是长孙王妃从姊妹,一向与秦王亲善。而那统军杨笈,则是他的心腹。豳州都督职位空缺,由副职治中代理州务。宁州司马杜凤举则是如晦远房从弟。此番运作,皆出自杜淹策划、如晦拍板、侯君集等人参与,赵慈皓、杜凤举等人则是在如晦与杜淹授意下配合行动。
世民心中暗自叹息!不曾想自己与大哥竟走到今天这一步。但转念一想,如若此番能通过政治运作方式,和平取代太子,不失为一条出路。但父皇会信吗?他会如何处置此事?世民一时默然无语,脑海中却在迅速推演着大哥、父皇以及杨文干各方对此事可能的反应和自己的应对之策。
派回京城传旨的御史走了,武德心里空落落的!建成会乖乖奉敕前来吗?还是会铤而走险走上不归路?建成在他眼里一向是“乖宝宝”,比世民听话、顺从,不像世民那么桀骜不驯、锋芒毕露,因此,当二郎世民出人意料地“一战两擒”,立下平灭两国的盖世之功回到京师后,世民此前已然是太尉、尚书令,为百官之首,位极人臣,实在是赏无可赏!武德也曾犹豫过,该不该顺应形势,将太子之位封给立有大功、朝野威望无人能及的二儿子?可他最终还是不愿废了自己眼中更称己意、也无甚大错的建成,他绞尽脑汁,想出个前代没有的“天策上将”尊位赐予世民,以为这样就可以平衡两个儿子,岂料这既不能释建成对世民之疑忌,也不能按住世民随着功业日隆日益膨胀的勃勃野心。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离京不过十来日,建成为何突然要采取这种成功可能性极小,而又罪不容恕的叛逆之举?一定是那帮东宫属臣!他们为了自己权势、地位,急于让建成早登大位,什么都敢干!当初在晋阳撺掇自己造反最力者,不就是自己那些属官么?
一系列疑问萦绕在武德心头,他召来老友、尚书左仆射裴寂,气咻咻道:“这个逆子!气死我了!你说大郎怎会突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裴寂平素里虽与建成亲善,但深知自己富贵荣华,全赖眼前老皇帝所赐,关键时刻,自然站在武德一边,他迟疑片刻,斟酌怎么说更能投合皇帝的心思:“也许……是手下人挑唆吧。以老臣看来,太子一向厚道,私送铠甲是真,但多半也是忧惧西宫势大,令杨文干做些防备,至于说太子会对陛下起异心……臣不敢信。不管怎么说,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反?”
弘义宫位于宫城西北,裴寂此处用“西宫”指代天策府。
“可……他这封亲笔信怎么说?”
裴寂也已看过那封信,信上分明是太子笔迹,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或许太子一时糊涂,为急于攀龙附凤的手下宵小所惑吧。待太子前来,再看他如何解释。”
“裴监,你觉得大郎会奉敕前来仁智宫吗?我是否需早做准备,下诏命周边州县兵马前来勤王护驾?”
“裴监”是大业年间裴寂任晋阳宫监的旧称,多年来,武德对他的这个称呼一直没变过,以示不忘二人旧时布衣之交。
此时的仁智宫,虽表面依旧是群峰叠翠,流泉鸣琴,武德内心里却已紧张至极。
事关天家骨肉,裴寂此时也不得不慎,伏地顿首道:“臣实不敢妄言!若陛下先行起兵讨伐,太子即便本无反意,也只得铤而走险,抗拒王师。昔日汉武帝诬蛊之祸逼反戾太子,牵连数万人,当为前车之鉴。不若暂时等待,看太子是否听命前来请罪。”
武德长叹一声,挥挥手道:“裴卿起来回话吧。如若大郎拥兵作乱,朕凭二郎,你觉得能打得过他吗?”
“这就要看上天眷顾何人了。如今陛下离京,皇太子可调动十六卫精兵。若贸然攻西京,他必拚死抵抗。燕王李艺、庐江王李瑗,俱是太子亲信,扬州都督赵郡王也与他走得近,山东更是其后院。若轻率出兵,必酿成全国战火!突厥再乘于外,后果不堪设想!为今之计,须想方设法化干戈为玉帛,避免事态扩大。”
武德沉吟良久,命内侍伺候笔墨,他挥笔草就一份密诏,盖上印信,授予裴寂,叮嘱道:“裴监辛苦一趟,领此密诏秘密回京,若逆子肯奉诏前来,你就接管南衙政事堂,主持日常事务;万一……东宫有异动,你就凭此密诏,召集十六卫兵马围住东宫,切断逆子与外界联系,再作打算。”
裴寂忙跪下领旨,深感责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