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明是卓言的声音,暴怒、愤慨、焦躁、无挫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她屏息去听,却一阵静谧,只有风与叶的声音。
顷刻间,天旋地转,梦中的一切崩塌,宫墙破碎,日月陨落。
脚下的地面如被雷电劈裂,一分两半,在只差分毫即将坠入裂谷时,内心的恐惧如潮水在体内汇聚,奔涌而出化为一声惊叫。
“不要.......”
她在梦魇中无法抽离,眼前一片黑暗,如坠入黑洞中,一股强大的引力拉着她下坠.....下坠.......
她听到呼呼的风声如从九幽而出,带着阴厉的嘶鸣,似要吞噬自己的魂魄.......
她感到身子冰冷冰冷,像淋了一场大雨,仿佛回到襁褓之中,被所谓的母亲兮玉一掌击下,从颅顶到心口一阵锥心的痛,自此一魄残缺.....
在黑暗中下坠,她看到黑暗的另一端,是一名女子,向她飞来,一张苍白的脸,长发披散飞乱,那张脸有着精巧美丽的五官,却伤痕累累。
女子向她伸出手,痛苦哀怨。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为什么......?救我,救我......”
在女子的手即将碰触那刻,她看清了那张脸,那是兮玉,她的母亲,囚禁在天牢里被剔除了仙骨的天界罪人。
一道光划破黑暗,刺眼夺目,她用手遮挡眼帘。
光明中,伤痕累累的兮玉,化为万千碎片,然后随烟而散,风过,了无痕迹。
她站在那束光下,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染桃,染桃......”
她睁开眼,是卓言。
她的身上,额头,面颊,涔涔的冷汗细密黏腻。
她还未从梦中完全回过神来,眼里还有未褪的惊恐。
“是做噩梦了吗?”
染桃僵硬地点点头。
家佣双手端着一杯水入内,轻放在床头。
“太太要不先压压惊。”
话未说完,就被卓言不悦的打断。
“你先出去,好好想想。”
家佣恭敬地应声答道“是”,然后离去。
卓言突然屈膝,跪在地上,握着染桃的手贴在面颊上摩挲。
“桃儿,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病了。是我疏忽了,其实我应该陪在你身边,我还是被名利迷了心。”
卓言的眸里泛起点点光,让染桃想起魔界夜空里那数不清的星辰,颗颗大而明亮,此起彼伏的一闪一闪,如同一场盛大的舞蹈。
染桃咬唇否认。
“我明明好好的。”
卓言一手捏着染桃的手,一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问出:“染桃,你猜现在几点?”
染桃向窗的方向望去,轻薄的纱幔垂地,屋外一片漆黑。
于是她依据自己目前的睡眠情况进行了推测,她估摸自己应该睡了10个小时。
“应该是凌晨两点吧。”
卓言未作答,只是又问道。
“染桃,你这样的情况到底多久了?”
染桃笑着否认。
“老公,你是逼着我演戏装病吗?”
然后一股脑儿的从床上坐起。
白色的蕾丝花边贴合着锁骨,V形的领口衬出脸的娇俏可爱。
于是她继续猜了一次。
“莫非凌晨?”
卓言的眼眶开始通红,一手握着染桃的掌心,一手攥成拳,青筋突出,脉络分明。
“难道是四点?”
卓言不语,头埋下,长长的汲了一口气。
染桃的手伸到枕下摸索,摸出手机,屏幕亮起。
赫然的显示“05:25”。
她整整睡了13个小时。
明明去庙宇沿途往返睡了,在庙宇的大殿上也入了梦。
她知道她的嗜睡在恶化。
她思索着如何给卓言解释,猜测着卓言到底知道了多少状况......
“染桃,不要去想了,我都知道了。他们全都告诉我了,我昨天下午五点就回来了,本想着给你惊喜,结果你一直睡着,叫你也不醒。我甚至准备送你去医院,是家里的阿姨拦住了我,告诉我你这几个月一直这样,一天大部分时间睡着.......染桃,你应该告诉我,你让他们都瞒着我,这对你我都是一种痛苦。”
卓言一把将染桃拥入怀中,紧紧搂着,掌心托着染桃的后脑勺。
染桃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流萦绕耳畔,那是卓言的唇摩挲着耳垂下的肌肤。
“卓言,我没病,应该是之前没恢复好吧,真的,之前检查的那么详细,结果不都是正常吗?”
卓言将脸颊埋入染桃的肩胛。
“染桃,你睡多久,我都不在乎。即使一年之中只有一日清醒,我也不在乎。因为你有心跳,有温度,你可以陪着我,即使是睡着。我怕你离开,你知道那种呼吸都痛的感觉吗?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身子、心都是冰冷一片的感觉吗?”
染桃感到自己肩胛处的肌肤一片湿润。
她的心酸涩。
她想起人世间的那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整眠”,
这句话真准。
她和明煊在一起那么多个千年万年,所以才换来这区区几年。
她想起电视剧里的台词“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说的好对,那么短暂,在那么多个万年里,短到只占几年,如沙漠里的一捧沙一般,微不足道。
“估计是你不在,我太无聊了,不信,你今天陪着我,我就没那么贪睡了。”
“老婆,我信,我信......。”
卓言闭眼忍住泪水,牢牢托着染桃的头埋入自己的肩头。
可是泪水还是不听话的落下。
都说好事多磨,他以为染桃爬过两次生死关,他与染桃便可从此幸福的生活下去。
原来童话真的是骗人的。
家里的佣人在他的怒火下说出了染桃的病情。
跟在身边多年的王妈拉着他对他说:“我劝过太太好几次去治疗,不行了就让少爷您安排去国外,可是太太固执啊,说如果让您知道了,她就离家出走,让您绝对找不到。我们哪敢再给您说啊。”
王妈说到最后差点哭了。
“有一次突然下起了暴雨,哪知太太就在花园的长椅上睡着了,雨水那么大,她也没醒。我们发现时,太太的衣服鞋子都湿透了......我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太太时的情景,那时的太太还是学生,那时您还在外住,少爷,你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太太......”
卓言仿佛看到染桃独自斜靠在花园的长椅上,任凭风雨的吹打与肆虐,雨水顺着头顶,肩胛,臂弯,大腿,小腿........在地上汇聚,浅浅的蜿蜒的流淌着......
一旁的管家自责着:“是我安排不到位,如果检查即使,那天太太不会在雨里淋那么久。”
卓言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己无能。
自己的爱人病了不知道,自己的爱人瞒着自己独自承受不知道,最珍贵的宝贝无法守护,又何谈守护其它呢?
他顺手一扫,一只鸡油黄瓷釉的花瓶清脆碎地。
事情并没如染桃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