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青从茶楼出来后一路向北而去。
自那日江荣入狱的消息传来后他们就立马从原先那院子搬了出来,不为其他,只因为他对这些朝廷官员的做派很是了解罢了。
江荣入狱,他们作为近期与之交往过密的人员,其结果或连坐?或威逼利诱?总之没啥好事就是了。
而回春堂的掌柜有一闲置的房产,那房子是他父亲给他留下来的,年久失修,早就不能住人了。这次也是因着与钱姨的交情,才让他们暂时住在那。
回去的路上封青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照理说雄哥最近的痴傻症好了许多,连钱姨都说说不定哪天就彻底痊愈了。
而对雄哥全盛时态的武力值他还是有自信的,想当初他可就是纯靠着自己的拳头在寨子里树立起的威信。
将钱姨放给恢复武力的雄哥照顾,他应该安心的啊?
可他怎么总感觉会出什么事呢?
前方拐角处突然出现的一四人抬轿子将他的思绪打乱了,他忍不住朝随侍在侧的那个仆人瞟了一眼,又故作镇定地默默地将视线移了开。
步伐轻盈,沉稳有力,显然是个练家子。
衣饰华丽,面相阴柔,又倒像是……宫里的?
思及此,他越发将头上的帽檐压低了些。
照他的经验,和宫里扯上的都没啥好事,只是不知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片区域?这里最近好像也没出什么大事啊!
或许是注意到有人在打量,那随从立马将视线移了过来。
那目光阴沉沉的,有如蛇蝎附体,直让人内心发寒。
就在封青以为那人会叫住他时,那人却是快速地将目光移开了。
据封青后来思量,那些人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紧急才歇了问询的心思。
封青摸了摸胸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刚刚经过那座轿子的时候这心脏更是狂跳了好几下。
或许真是他想多了吧,他摇了摇头干脆将所有疑虑抛诸脑后。
在进院子前他还特意去铁匠铺新买了把刻刀,之前离开得太过匆忙,把雄哥雕木头的刻刀忘在原先的院子里了。这几日,雄哥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着要回去拿工具,他耳朵都快被磨出茧子了。
按约定好的信号敲了敲门,门内却并无回应。
他敲门的力气稍微放重了些,可门内还是无人应答,不过这次本应紧闭的大门却是稍稍开了条缝隙。
这门……没锁?
封青心头顿时警铃作响,用力一推,陈旧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响声,而门内的场景亦已全部落入眼中。
他们废了整整两天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院子已然乱做一团。院子里有打斗的痕迹,厢房里的门窗也已掉落在地。
封青是彻底慌了。
“钱姨!雄哥!钱姨……”
他放声大喊,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院子角落里的野花倒是开的烂漫,倒想是在嘲笑他的狂妄自大一样。
他怎么就那么自信,自信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护他们周全呢?
在江荣入狱的第一时间,他就应该做主让他们俩出城的啊!
其实吧,他一早就这么建议过,他留在城里打探消息,钱姨和雄哥出城避嫌,但钱大娘根本就不同意。她那性格,做出的决定又有谁能劝说她呢?
理虽是这个理,但真当意外发生,他也难免将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葛天雄!!”
他仰天长啸,直呼其名。
村里有老人说,当你亲人的肉体和灵魂即将分离的时刻,你要大声呼喊。或许他在进入奈何桥之前听到了你的呼声,重回阳间与你作最后的道别。而这现象又有另一种说法,是谓“回光返照”。
或许这种说法是真的,在听到那久违的呼喊声时封青想。
“我说封青啊,我还没死呢!你哭哭唧唧地给谁看呢?”
院子里有几堆草垛,听回春堂的掌柜说,那是邻家堂伯放在这里的。他们也没准备常住,所以也就没动它。而此时的那几堆草垛除了一个还完整如初外,其余的早就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
而葛天雄就是从那堆杂乱的草跺中钻出来的。
“雄……雄哥,你好了?”封青声音有些颤抖,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还想着继续看老子的笑话不成?”葛天雄轻锤了封青一拳,话语中满是朗利,“兄弟,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啊!不过也确实没想到啊,以前只觉得你脑瓜子聪明,没想到也还挺有带娃的潜质啊!”
葛天雄之前那个傻样可不比孩童还难伺候吗?他自己毫无顾忌的自黑,封青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其实好几次都不想管这人呢!
想到这他难免有些羞赧,连忙将怀中的刻刀拿了出来。
“雄哥,这是给你带的。”
可这次葛天雄却没有满心欢喜地将之接过来,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它发着愣。
“雄哥?”
“嗯?这个我以后都用不到了。”葛天雄像是才回过神来,神情几经变换,最后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怎么会?”
“封青,你其实看出来了吧!你雄哥我呀,这次是真的要死了。”葛天雄的语气太过平淡,说着说着有鲜血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封青自然是看出来了,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那死人般惨白的脸色,那胸前血迹斑驳的伤口,正常人都看得出来吧!
但他又自欺欺人地幻想着,或许伤只是看起来重呢!或许还有救呢!
不过他那不受控制留下来的眼泪,也早就泄露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吧!
他比谁都知道,雄哥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他了!
“雄哥,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你啊,哎!!”葛天雄长长叹了口气,继而席地而坐,“我有点累,让我靠靠。”
见封青没反应,他又催促了一遍。
“心脉尽断,必死无疑,我心里有数!你难道不想我走得舒服些吗?我是真累,让我靠靠!”
周遭草垛遍地,两人背靠着背席地而坐。
那天,葛天雄说了很多话,像是要将今后说不了的话全都说完。
葛天雄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头子,当初之所以救他纯粹是那天闲得慌。后来之所以对他好,也是因为他对他有用。
葛天雄又说,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死了,世上正好少了一个坏人。
葛天雄还说,钱大娘于他有恩,可他却未能报恩。
葛天雄还说,朝堂风云欲变,你要好生珍重!
那天的夕阳很美,美到背后那人重重地靠在他的背上时,他亦忍不住落泪。
这么美的夕阳,独独少了欣赏的人。
随着哭声越来越大,他内心越发茫然起来,他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是不是……是不是手中的刻刀再也送不出去了。
院子里好像有人走了进来,那人拿着一把折扇,笑得好不诡异。
“和我做个交易吧,我能帮你报仇!”那人对封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