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摩天轮下面，今天是只乌龟。”
马槐文看着杨宇发来的信息，有些犯愁。中午杨宇来电话，说是不想接陈菲的委托，找他商量。杨宇下午还要上班，马槐文只好赶来见他，这还是第一次，马槐文自己一个人来游乐场。关键是，摩天轮下好几只乌龟，他不确定哪只才是杨宇。马槐文找了好几个，最终才发现杨宇——不是普通乌龟，是忍者神龟。
“手机拿出来跟我合照。”忍者神龟说道。
马槐文觉得奇怪，不过还是照做了。
“真他妈倒霉，这个月被投诉五次，不能再让人看见我跟熟人聊天摸鱼。”
“那我们就这样谈？”马槐文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里是自己和杨宇那硕大的人偶头套。
“对。老马，这单子我就不接了吧。”
“原因？”
“我觉得嘛，这陈菲说的不靠谱，什么跨国坐牢，十年不见，听着就像编的。天晓得他老公是不是欠钱溜了，拿我当替死鬼？”
“恐怕你还不具备这种作用。唐杰不是蒙面侠，你在小敏面前可以扮演父亲，在别人面前怎么扮演唐杰？”
“额……或者陈菲是小三，当年那男人不想认母女俩，现在她想随便找个人给她女儿交代？”
“那为什么一定要你演出狱的囚徒？如果是谎言，陈菲可以给小敏打造一个更好的父亲，至少不是犯人。”
“这……诶，咱不能老拍照，该换换，我给你跳一个。”杨宇往外走了两步，拿起道具刀左右挥舞。
“父亲这种角色，话剧里你演过很多。我相信你肯定能驾驭，关键是心态。” 马槐文收起手机，“这单委托，陈菲给的费用可不少。”
“你去不行？好歹你是正牌老爸，比我像十倍。”
“陈菲的委托，要求父亲这个角色晚上十点前必须在，但我要播音。”
“十点？”杨宇手不自觉一松，啪，道具刀掉在地上，“我晚上也得睡觉，可不能在她家过夜。”
“你不会，也不能。晚上必须回去，只是晚些。”马槐文上前拍拍杨宇，“我正在找压轴剧本，芝卉也对不上这个角色，她在跟进其他委托。为了公演，我们都要努力。”
“战斗吧。”马槐文捡起道具刀，还给杨宇，只是没看到人偶服里杨宇的苦笑。
“勇哥，我有点事，这两个月一至五只能上早，周六日要休息。”下班后，杨宇拉上组长勇哥吃饭。罗小艺发短信说加班，不回来做饭，看来还在生气。
“兄弟去赚钱了？行。我来调班。”勇哥给自己和杨宇倒上酒，“好好干，回头提携老哥我啊。”
“勇哥别给我戴高帽了，就是跟两朋友组个话剧团，要跑活动资金。我干了，你随意。”杨宇满满一杯，一口而尽。
“跟女朋友闹别扭？”勇哥忽然问道。
“……看出来了？”
“平时吃饭，你女朋友要么过来，要么打电话，今晚一样没有。”
“哎，吵着要结婚。”杨宇拿过酒瓶倒酒。
“结婚啊。你怎么想？”
“不想结，起码现在是。”杨宇看着杯中酒，吐露了往事，“我从小跟家里两老关系不好，自己出来闯社会。三年前回了趟家，在村里认了个男孩当干儿子。”
“哦？这事有什么由头？”
“他叫阿驰，爹病死，娘跑了。我看他性格像我又可怜，就认了干亲。阿驰一直想跟我到城里，但他还小，我照顾不了，村里好歹有他爷爷看着，我有空会给他打电话，逢年过节回村也给他捎点东西。”
“多个亲人也好。他现在怎样？”
“几个月前，跳水库里淹死了。他心里有结，我这个干爹眼睁睁看着，解不开。”杨宇闭上眼又干了一杯，“我杨宇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但当不好爹，怕。”
“这是原生家庭的结，不是你的问题。丈夫还没上岗，就别愁父亲的难。”勇哥举起酒杯，“结婚，生孩，养活，教育，一步步走。就像喝酒一样，刚坐下，你觉得喝不了一斤，自己准得倒。可一转眼，空瓶一堆叮当响，酒没了，你还能站起，人偶服一套，《歌舞青春》跳起来。别想那么多，干了。”
“干。”杨宇头一仰，又一杯下肚，“我去打个电话。”
杨宇到餐馆外，掏出电话打给陈菲，同意了委托。
“我把这十年间，小敏和唐杰的来往信件拍照发给你，下个月3号你跟小敏见面。” 陈菲似乎早就安排好了。
很快，杨宇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上百张照片发了过来，全是手写的信件。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杨宇有点晕，下意识闭上眼，不停摇头。
四季咖啡馆。
“不行，我得喝杯咖啡压压惊。”杨宇不停揉着太阳穴，“以后睡不着，打开这一百多封信过过眼，别说沙发，树上都能见周公。”
“给你整理出来了。”刘芝卉把一份表格递给杨宇，“书信里你要记住的内容主要是几大类：监狱生活，小敏的喜好习惯，你答应过女儿的事。”
“哎，结婚还没想好，一下让我喜当爹，有点不习惯。”
“喜当爹就对了。”刘芝卉认真道，“真实的唐杰我不了解，但书信里，他对女儿的表达总是很欢乐，你要模仿这种口吻，这是小敏对父亲的印象。”
杨宇喝了口咖啡，才发现马槐文一言不发，“老马，看什么呢？”
“李家的全家福。”马槐文坐在一旁轻抚照片，若有所思。
杨宇看着刘芝卉的表格，又叹了口气。这一周他陪罗小艺逛街吃饭，看了三部电影，甚至下厨做了桌凑合的饭菜，总算是把人哄舒服了，但结婚这个话题，他始终绕开，不敢想。明天，陈菲就要安排自己和小敏见面……也好，就当是体验了。
三人从咖啡馆出来，各自散去，杨宇到理发店剪了个寸头，让发型师修络腮胡，看起来成熟了几岁。回到住处，陪罗小艺看了会剧，杨宇躺到沙发上，打开手机音乐，半睡半醒熬了个通宵。
天刚亮，罗小艺还睡着，杨宇便背了包，拼车去海弘，在市中心一个公交站下车等着。陈菲一直在跟自己对位置，看着越来越近，杨宇居然莫名有些紧张。为了尽快进入角色，他闭上眼念起了人物信息：“我是唐杰，从美国巴尔的摩回来，隔离了两周。我的妻子叫陈菲，女儿唐小敏，十二岁……”
叮叮，陈菲发来信息。“我停在幸福大道，你往东走一段，到十字路口右转，穿过小路，我的车停在路边。”
出发前陈菲给杨宇交过底，小敏虽然想念父亲，但十年未见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马上以父女关系相处，她的情绪也会很复杂。杨宇把人物信息又念了一遍，感觉自己就是个庙里的和尚。深呼吸，调整情绪，开始往前走，十字路口右转，再穿过小路。不远处停着一辆红色SUV，车牌号对上了。杨宇继续往前，很快，车上下来了女人和孩子，女人自然是陈菲，孩子的照片杨宇看过，正是唐小敏。
前方像是一片舞台，马上要开场了。
杨宇将慢步调为快走，然后又转成小跑，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这套动作神态，他昨晚演练过。
随着自己慢慢接近，小敏却挪到了陈菲身后。陈菲轻轻拉过小敏，将一束花交到她手上。杨宇来到二人面前，小敏想了想递上花，“欢迎回家……”
“欢迎谁？”陈菲小声提醒道。
小敏头低了下去，嘴巴动了动，没出声。
“谢谢。”杨宇接过花，看陈菲做了个抱的动作，心领神会，伸出一只手拥抱了小敏，“今天啊，是粉丝见面会，我这个大明星也收花了，哈哈。”
臂弯里的小敏条件反射般伸起双手，撑开杨宇手臂，挡在自己身前。杨宇感觉到小敏反应，很快松开了拥抱。
“小敏可是数着日子等爸爸，刚刚还问我，为什么不在酒店门口等。”陈菲说道。
“那可是隔离的地方，你以为好玩啊。”杨宇尽量模仿着唐杰书信中开玩笑的口吻。
“好了，我们回家吧。”陈菲道。
陈菲开车，杨宇坐后排，身旁的小敏不时悄悄看自己一眼，陈菲在后视镜里给杨宇打眼色，让他和小敏说话。杨宇捧起花束闻了闻，“小敏，这花叫什么名字呀？”
“勿忘我。”
“这名字起得好呀，小敏送的，爸爸肯定不会忘。”
小敏像没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对了小敏，家里是不是还种着……那叫什么……”
“水仙百合。”
“哦对，就是这个名字，回去爸爸好好看看，小敏亲自打理的水仙百合长得怎么样。”刘芝卉提醒过杨宇，有些内容虽然信上提了，但常人也会遗忘，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反而不合理，只要别表现得一无所知就好。
“家里的水仙百合比这束花要香得多。”陈菲说道。
“是吗，那肯定是妈妈香水喷太多，熏到它们了。”
小敏努了努嘴，似乎是想笑，但忍住了。
一路上，杨宇都在努力找话聊，小敏并不主动，偶尔答话。车开进了初城新区，最终停在一栋别墅前，杨宇跟着陈菲和小敏走进，客厅比他住的房子还要大，头顶的水晶吊灯很是亮眼，皮质沙发泛着哑光，各种家具电器看起来很有档次。陈菲跟杨宇说过，这十年间搬过几次家，看来的确是个女强人，日子越过越好。坐了一会，保姆出来，说菜马上就好。
杨宇拧开水龙头，看小敏洗手的动作，便想起那是信件里提过的洗手习惯。
“七步洗手大法。”杨宇看着小敏娴熟的动作说道，“洗手掌，洗背侧指缝，洗掌侧指背，洗指背，洗拇指，洗指尖，洗手腕手臂……”
小敏洗完便去擦手，杨宇注意到她还看着自己，于是也照着七步洗下来。
“吃饭吧。”陈菲招呼着大家上桌。
放在平时，杨宇的筷子动得比谁都快，但今天不得不忍住饭香诱惑。看陈菲又给眼色，杨宇便夹了块肉给小敏，“来，小敏，替爸爸尝尝，好吃我也吃。”
小敏把肉放嘴里嚼了嚼，没有说话。
“告诉爸爸，好吃不。”陈菲指了指杨宇。
“饿了什么都好吃。”小敏道。
陈菲和杨宇都笑了。
杨宇又夹菜过去，“来，好吃就多尝块。”
“我自己夹就行。”小敏看着杨宇手中的筷子，“您在那边回来，拿筷子一点也没生疏。”
小敏说完便低头吃饭，陈菲眼神有些意外和慌张。
杨宇反应过来，灵机一动道：“哎呀，爸爸可惨了，在美国天天面包加薯条，都吃腻了。回来住酒店这些日子，总算吃上米饭，这两根小棍子啊，没几天便玩熟了。”
“哦对，您在酒店住了半个月。”小敏自言自语道。
“这个呀，就像你学习一样，小时候基础打好，学会了，这东西就放你心里头，不管多久，你想用就用。”
小敏看着桌上的饭菜，点点头算是回应，陈菲看起来很满意刚才的回答，杨宇这才松了口气。才第一天，这个父亲的角色还很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