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二集
海老爷意气风发地说完话,无所谓地阖上双眼,再不理会众人,赵贞吉垂头丧气地暗自叹息,不着痕迹地把双手放在桌案上,心虚地用右手盖住左手,恰好遮住了中指上那颗硕大的红宝石戒指。高拱嘴角浮出一抹浅笑,得意洋洋地站起身,装模作样地问徐阶,“阁老,现在该如何办,你老该拿主意了”,徐阶沉吟一声,缓缓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这得请旨”。众官员闻言也是纷纷点头附和,站在一旁的东厂太监王户一,此时表情好似便秘一般,嘴角抽了两抽,终归是一声也不敢吭。经过海老爷的一番搅合,本该神圣庄严的三司会审,彻头彻尾的沦为了一场闹剧,一时也分不清,赵贞吉跟海瑞这两人,到底是谁在审谁,闹到最后,海老爷的罪还没定,天子门生倒是先被当庭审判了,而且犯人还嚷嚷着,要道长钦点的主审官,必须要回避此案,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都察院这边事了,镜头一切已是来到了玉熙宫精舍,道长坐在八卦台上,脸色阴沉,手里举着刚才庭审的笔录,看一页扔一页,脚边堆满了散落的纸张。陈洪小心翼翼地站在道长身后,等了好一会儿,方才试探着轻声问道,“主子,内阁那边还等着主子的旨意呢”,道长冷哼了一声,瞬间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抓起脚边的笔录,猛地挥了挥衣袖,把那些纸甩的到处都是,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吼道,“孽障!这是派了个魔障,来跟朕斗法来了!”道长心中憋着口闷气,这天子门生的战斗力,实在是弱爆了,根本就是个猪队友,那么多大臣折腾了一个上午,结果海瑞的罪没定下来,倒是把一根梁木,五万两运费外加上百条人命的烂账,给当众翻了出来,徐阶还舔着脸说什么“这得请旨”,还请个锤子的旨,这分明就是在打道长的脸啊。
眼瞅着道长恼羞成怒,陈洪自作聪明地说道,“干脆由奴婢动刑,我就不信愁降不伏他”,陈公公正经是个狠人,也从来不在乎什么名声,反正百官都被他打遍了,无非是再多打一个六品主事罢了,哪怕海老爷嘴里有燎原火,陈公公手里自有东海水,这就叫一力降十会。道长转过身,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陈洪,不屑地连声反问道,“就凭你?就凭你?你不是他的对手,那个赵贞吉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传旨,让内阁跟三法司都不要再审了,要徐阶召集,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那些饱读圣人之书的废物们,先商量一下,再选个日子,一起审他。要他把骂朕和骂群臣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嚼了,再咽回去!”陈公公只会用武器一味地去批判,却不知道长此时最需要的是批判的武器,海瑞本身死不足惜,狠狠打这个孽障一顿,也难消道长的心头之火,只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处理,那封大逆不道的《治安疏》才行。
其实根本就不用什么三司会审,海老爷在奏疏里公然辱骂君父,左右逃不过一个狂悖犯上的罪名,关键是要先给《治安疏》定个性,尤其是针对小作文里的各种指控,道长总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才行。面对无端指责,自证清白肯定是下下策,就好比你付钱吃了一碗凉粉,吃完了一抹嘴刚准备走人,此时却突然有人跳出来,指着你的鼻子造谣,说你明明吃了两碗凉粉却只付了一碗的钱。其实冤枉你的人,比你自己还清楚,你到底有多冤枉,但他偏偏是算准了你无法自证清白,才故意跳出来造谣的,你总不能真的把肚子剖开,让周围的群众去看看,你肠子里到底有几碗凉粉吧。遇到这种事,要么学张麻子,从胯下掏出一把枪,指着对方脑袋,让他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要么学道长,找一大堆的目击证人,众口一词地替自己洗地,作证说圣明天子只吃了一碗凉粉,却硬是给了两碗的钱,而且人家四季常服不过八套,这造谣的人,分明就是个丧心病狂、以邀直名的孽障。
有些话,道长自己不方便明说,只是隐晦地告诫徐阶等人,看完《治安疏》之后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然后还特地安排了天子门生,在三司会审过程中,带头批判海老爷。道长的那点儿小心思,早已是昭然若揭,奈何徐阶、高拱等人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按照道长最初的设计,本该是天子门生挑头,三公九卿围殴海老爷的戏码,结果却成了,赵贞吉跟海老爷单挑,徐阶、高拱还在一旁暗戳戳地拉偏架,结果是海老爷没被唾沫星子淹死,理学之臣的贞节牌坊却先倒了,而且主审官还必须回避审案,端的是讽刺至极。
陈洪、赵贞吉明显不是海老爷的对手,徐阶、高拱又在疯狂拉偏架、卖队友,三公九卿都如木胎泥塑一般,只顾着吃瓜看戏、P用没有,道长无奈之下也只得暂停了,既徒劳无功又丢人现眼的三司会审,打算启用那群只会圣贤书的学霸,从中挑选出一群专业辩手,做好准备工作,选良辰择吉日,再跟海老爷好好battle一番,务必用吐沫星子淹死那个孽障,逼他把说出去的话,再一字一字给咽回去。陈洪正在低头想着心事,突听见耳旁“嗯”的一声,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正好撞见道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怯怯地答了声“是”,又急忙心虚地低下头。道长只觉得心中憋着一团火,满腔愤懑却是无处发泄,于是抄起手边的法器,连续不停地疯狂敲着那口铜磬,精舍内“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好似一场疾风骤雨,只吓地陈公公是抱头鼠窜,飞也似地夺门而出。
北京城这边被一封《治安疏》搅地是乌烟瘴气,消息传到南京时,已是旬日之后,而现任的南直隶巡抚正是谭子理。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作为裕王的门人,仅仅几年功夫,谭伦犹如坐了火箭般,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参军,摇身一变就成了一省巡抚,而且还是南直隶这样的肥缺,再看看海老爷跟王用汲,同样的时间,这哥俩也不过是从七品,堪堪升到了六品,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按照谭大人这个升迁速度,只要熬到裕王爷登了基,最次也能混个入阁拜相,若是好好运作一番,搏一搏,说不定还能做个首辅、次辅什么的。对谭伦而言,自己这几年就是来地方挂职锻炼的,等镀完金之后,早晚还是要回京城的,作为裕王的嫡系,自己的前途肯定一片光明,政绩什么的都是浮云,随便对付对付即可,关键是不能出半点差池。正所谓多做多错、不做不错,那杨金水跟赵贞吉便是前车之鉴,谭伦此时只想在巡抚任上苟到天荒地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半点因果也不想沾。谁成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谭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举荐的海瑞,竟能惹下如此的泼天大祸,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这鸟知县,稀里糊涂地死在淳安呢。
阳春三月、繁星满天,秦淮河河畔张灯结彩、行人如织,河中往来画舫络绎不绝,一片灯红酒绿、燕舞莺歌,谭伦却独自站在巡抚衙门前,满腹心事地虚望着前方,片刻之后,只听得一阵马蹄与脚步声响,谭大人定睛观瞧,只见王用汲骑马领着一队兵丁,押送着两辆囚车,正朝自己这边急速走来。行至近前,王用汲也望见了夜色中的谭伦,急忙挥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翻身下马,紧走几步抱拳行礼说了声“谭大人”。谭伦随意地抱拳回礼,轻声问道,“王大人,两个贪官都押来了”,曾经在浙江并肩战斗过的好友,数年之后在南京重逢,只是客套且礼貌地称呼彼此,“谭大人”、“王大人”,有些事也不必赘述,单从称呼上就不难看出,谭子理与王润莲之间的交情,确实是再也回不去了。王用汲扭头瞄了眼身后的囚车,敷衍着答了句,“他们两个押来了,别的还动不了呢”,“把这两个贪官,押到臬司衙门大牢里去,里面去谈”,谭伦伸手一引,两个人联袂走进了巡抚衙门。
两人进了签押房,分宾主落座,谭伦手里攥着王用汲递来的公文,心不在焉地看着,王用汲坐在一旁轻轻敲了敲桌案,义愤填膺地感慨道,“完全是官逼民反,泰州的盐矿,一个月前就开始渗水,井工知道要井喷,不愿意下井,井主就买通了监盐务的太监,那太监命泰州知州派兵丁押着盐工下井采盐。眼见着冒水,不出一个时辰,井喷便起了,整个盐井一片汪洋,二百多盐工一个人也没逃出来。德兴的铜矿已经挖了四年了,矿主一直不愿意运木料加固矿顶,整个矿全塌了,三百多矿民,逃出来只有十几个。两井矿死了这么多人,豪强居然天良丧尽,连一点安抚孤儿寡母的钱都不肯出,苦主告到官衙,泰州和德兴这两地贪官,反把苦主抓了一百多人关在牢里。许多人又告到了上衙,上衙又抓了一百多人,这才引起了暴乱。原因只有一个,以宫里的监矿太监为首,德兴和泰州从县衙到州衙到府衙,每年都在井矿拿分润银子,这才酿此大祸,百姓怎能不反!子理兄,朝廷有明谕,这件事让我与你直接会同处置,地方官员由我会同南京都察院,严审严查,然后上报朝廷,查出一个就抓一个。宫里监井矿的太监,则由你密奏皇上严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