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惊醒了缩在旅行箱里的人。
他猛地想要打直身体,却撞在箱子内壁,发出脆响,箱子也因此翻倒。
他感到了完全不对劲的,身体的孱弱感——没有被消解弱化的疼痛,以及与记忆里幼时一样对肌肉纤维的弱掌控。
惊憷,然后是暴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刚刚发出的声音表明他已醒来。
有人在无声无息间,绕开他的防御,将强大到自视无敌的他囚禁,并去除“银血”的影响。
他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是那个今天凌晨给他发出祝福,并且再一次劝自己收手的家伙。
不对。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果真是那老头,在自己醒来的一瞬他就会立即得知,并且有所行动,而不是拖延到现在还一句话都不说。
未知又强大的敌人,并且没有绝对杀意——除了被关在这个狭小空间,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
在极为短暂的思考中,他认知了自己的处境,立刻开始观察所处环境。
黑暗中,有亮光从一大一小两个窟窿眼里照下,他看见了一个白色木头柜子的柜脚。
视力也发生变化,准确地说,是被他鄙夷的退化,这意味着“银血”已经从他体内被彻底移除。
脚上无鞋无袜,底面有颗粒附着,衣服宽松轻薄,但表面沾了很多灰尘。屁股旁边有两个东西,伸手摸去,硬且扎手刀形,是匕首;另一个则是布料裹起来的球,里面是略硬但易折——是纸,还有两张硬方片,从大小和凸起来看,一张很可能是银行卡。
完成现状认知,他只觉得惊异,难以用理智来解释现在的情况。
尽管他思考了很多事,但实际上,自惊醒到此刻只过去了不到半分钟。
注意力来到两个窟窿上,一个能大得能允许头穿过去,另一个可以过手。
毫不迟疑,他左手握拳,小拇指那侧朝上,从大窟窿里伸了出去。
试探。
用一只非惯用手,以及最能接受失去的小指,探知危险情况。这个和头一样大的窟窿眼,简直就是对智力的侮辱,它分明就是断头台。
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刃具伤害。
他立即行动,仍是用左手摸索关着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首先碰到的是一个塑料把手。
旅行箱?他立即寻找拉链头,但只摸到了一小截链齿。左手收回从较小的窟窿伸出,拉链头就在旁边。他慢慢下拉,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而右手则拿住匕首,用刀尖在内寻找着链条下止的位置。
左手拉至极限,收回。用匕首撬掉下止,刀尖反向滑开咬合住的链齿。
拉链已经彻底分开,他调整姿势,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旅行箱居上的部分从内被猛地踹开,藏在里面的他瞬间弹起,右手握刀刺向前方。
然而,眼前并没有想象中的敌人。
无法收力,加上躯干传来的不协调感,使得他撞在了近在咫尺的墙壁上。
疼痛,血味,还有眩晕的感觉涌上脑海,他后倒坐回箱子上,大口喘气,握紧匕首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并观察周围的环境。
对他而言,这点事都算不上伤。
这是个狭小的房间,窗边摆了一张行军床。一个积灰的简易塑料衣柜,拉链开着,里面没有东西,另外就是那个木头柜子,是个床头柜。此外,别无他物。
他看向窗外,回忆那声巨响。
景物异常熟悉,他立即明白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一个离他藏身处不远的高楼里的房间。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他持着匕首,向门口靠去。
“就是这!监控拍到他把箱子给留这儿了。老大,我们要在这儿守着吗?”一个说话有些咕噜不清的男人的声音。
“张医生?你说呢?”粗哑的声音响起,这大概就是被唤作老大的人。
“另一拨兄弟去抓人了,老板叫我们来也只是保险起见,这么多人聚在外边也不合适,”被叫做张医生的答道,“进去等,你们不正好有钥匙吗?”
老大干笑了两声, “那我们听张医生的。彪子来开门。”
铁匙入锁孔的声音。
门内那人,也就是钟新禾,神经紧绷。但危险越是迫近,他越是冷静,心里已无惶恐杂念。
六个人,他默念着,将匕首在左手衣袖上擦了擦。才六个人。
也正是因为冷静,他突然惊觉到了异常,来自身体的异常,刚刚他只以为这是脱离“银血”的副作用,但此刻想来却极其古怪——这绝不是他自己的手!还有身上的衣服,这是一套,病服?!
门被推开。
本能驱使他集中所有注意力,摒弃一切他想。冷血猎杀的本能。
“门后边好像有东西。”拿着钥匙,头上染了缕黄毛的年轻男人走进房间,向门里边看去。小黄毛身后两个人跟着他进门,他俩分别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甩棍和钢管。
“卧!”小黄毛的仅仅叫出一个字。
钟新禾递来的匕首已经入肉。
精准地自肋中刺进他的右肺,猛地横拉一下,立即收刀。小黄毛五官瞬间变得狰狞,嘴巴大张。
他身后的人已经察觉到异样。
钟新禾用肩狠狠撞门,正要捂住伤口的黄毛被顶开的门推得后仰下跌。拿钢管的人被门一别,后退半步。
另一个人手里甩棍还没完全抽出,被夹在中间,然后他就看到了最后的画面——一头扑来的野兽。
刀尖入颈,横转,割拉喉部软骨。
蓝白条纹的病服右袖溅上红点,温热,大小不一。
拿甩棍的被疾冲而至的钟新禾扑倒,后者也因此躲过了挥来的钢管。
一旁,小黄毛终于跌倒在地上,捂住伤口咳嗽,在地板上留下血沫。
钟新禾顺势翻滚,匕首尖刃破开所有接触到的血肉。拿钢管的首当其冲,右腿一软,他身后那个光头也跟着一歪。
被称作张医生,但穿着便装的男人想要逃跑,没来得及就被横扫过来的一脚放倒。
声音粗哑的老大,惊愕间,摸向腰间,撩开的衣服露出银色的枪柄。
一记左拳轰向他胯 间。
鸡飞蛋打。
他嘴巴圆张,痛极失声,面色突然变得更加痛苦——腰间又被刺中。
钟新禾抓着挂在人身上的匕首正要爬起,一道寒光劈来。他立即松手,向右一翻,堪堪避过这一刀。
拿着水果刀的光头红着眼睛,想要再接一刀,举刀时,侧身的钟新禾突然翻回,压实了长刀,随后一拳砸在他持刀那手的手腕。
光头吃痛松手,钟新禾顺势取刀,直接甩向他膝盖。水果刀飞向光头下身,刀背狠狠撞在他右膝上,他一个踉跄向后倒去,正巧挡住了刚刚站起的拿钢管那人。
钟新禾重新握住匕首,猛地使劲。失声的老大双膝跪地,而他借势站起,抽出匕首,一刀插在前者的左胸口,刀身尽没。
张医生呻吟着后爬,钟新禾没有管他,摸向了那老大的腰间,拿到了手枪,随后熟练地拨开保险。
还能动的三个人,怎敢再动。
此刻的走廊,如同一幅凝固的血腥画面。
“别,别开枪!”张医生浑身颤抖,带着哭腔:“秦……秦临,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啊,我来找你回医院的!我是张海田呐!你不记得我了?!”
秦临?医院?他记下了这两个词,头向房间偏了偏。
张海田不敢抗命,但也绝不愿意进到房间。
“喀嚓”,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再不犹豫,连滚带爬地跑进房间。
钟新禾看向门口两人,拿钢管的浑身哆嗦,哭丧着脸把手里的钢管放下,光头抱着后者的腿直发抖。
他用枪指了指跪倒的那老大。腿受伤的两人,鼻涕眼泪混在一起,一瘸一拐地把自己的老大拖进房间。
钟新禾捡起地上的水果刀,将钢管踢到门后边,走进房间,带上了门。
走廊里,只留下地面几个滴落的红斑,以及拖长的淡线。
“秦……秦临,你……”张海田缩在床边,哭喊着。
钟新禾打开灯,拉起窗帘,然后拔出匕首,把枪和水果刀扔进旅行箱,坐在箱子上,看着眼前四个还活着的人。
用左袖擦拭留红的匕首。
“大,大哥,我们都是受人指使,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钢管不在手里了,这人一边哭着说,一边给他跪着磕头。
光头和张海田立刻效仿。
脆响一时间此起彼伏,而倒着的小黄毛,已经意识模糊,微声念叨着什么。
钟新禾起身,一脚把张海田踢翻,左手食指绕着自己的脸转了两圈,又指了指。
张海田理解了一点,试探道:“秦临,你是记不得自己是谁了吗?”
钟新禾点头,示意他继续。
“你叫秦临,一年前来到我们黄鸟精神病院……”张海田松了口气,立刻将自己知道说出来。
光头和没钢管听到他的话,磕头的动作立刻停了,抬头看了眼那人,见他目光扫来,也不管头痛脑昏,撞地的声音发出得更快,更响。
钟新禾坐回箱子上,一边听着,一边打开病服裹起来的小包袱。一张银行卡,一张全黑不知道是什么的塑料卡,剩下的,只是几张对折了两次的纸。
很快,他便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需要证明。
于是,起身从倒着的黄毛身上摸出了手机,对着黑屏看清自己的样子。
居然又发生了,这次还是在自己身上!
这件事对他而言并非过于难以接受,因为那个凌晨给他发祝福的老头,收养他教导他,并且时常讲述那些瑰丽绚烂故事的老头。
老家伙就是太把人当一回事了,总是说什么当时要是人再多些就好了,再多些就好了。但实际上,世界上的人多得就像油菜花梗上密密麻麻的蚜虫,一把下去都不能全部捏死,总有不少躲指缝下活着的。
这里必须要强调一点的是,钟新禾无疑是个人渣,他该死,当处极刑,且死有余辜。他的出现和存在本质上就是会带给正常人精神和生理的双重不适。没有但是。
钟新禾已经大致推想明白了这具身体的情况,暂时放松了些,这时肚子的饥饿终于不再滞后。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3月20日,下午3点34。
他饿了。
这具身体也确实有将近八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他看向张海田,因为后者的身材和此时的自己最接近。
3点38,钟新禾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已穿戴齐整,走到楼下,身上也有了些现金。
确认没人关注,他随手将手机丢进河沟里。房间那些事,被他处理成“一如既往”。
已经从手机的推送上获知了自己的藏身地发生了重大安全事故,爆炸摧毁了大半个房屋,他需要到附近去确认一下情况,当然,也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那个区域已经被封锁了,他要去一个可以在高处,且能直接看过去的餐馆,同时还要避开来抓这具身体原主的人。
“秦临。”钟新禾看着手机在河沟里消失的地方,低声念道:“你可真是个倒霉蛋。你既然替我挡了一劫,那我也帮帮你。”
毕竟,不杀李书成,自己之后也不好过。
他转身想要离去,但背上顶到了一个硬且小的棍状物体,他很清楚那是什么,自己腰间就别着一把。
距离太近,他毫无机会,不能动。
所以他举起双手,并停下了所有动作。
“既然你到楼下了,那楼上的都不在了。”他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陈述句,看来她对这样的情况很了解,也或许她自己就喜欢这样处理。
“不想问点什么?他想得确实周全,你不止聪明,身手也很不错,虽然按我听说的,你只会逃跑。小弟弟还这么年轻,都看得姐姐,”她轻轻娇叹了一声,“心里痒痒的。”
虽然她这么说着,但对准钟新禾的枪口却持得稳稳的,不仅如此,他的两只手也被抓住,用束缚皮条结实的捆了起来,就是用来束缚精神病人的同材质的变种。
钟新禾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恐惧,但在此刻,他却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女人,还有捆住自己双手的人,竟然同时有两个人可以无声无息接近自己!
“汗毛都立起来了,姐姐有这么吓人吗?”她凑到他耳边,轻轻说,温热还带着一丝香味的气流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侧面的一小片皮肤。
这个女人身高至少在1米73以上,不然她没理由这么轻易抵到自己耳边,不管是因为穿着高跟还是踮脚。这个身高,年轻女人,极具威胁,这种风格,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一定在哪里看到过。他强迫自己回忆曾经列出过的威胁名单,同时思考对策。
一只嫩滑的手从衣角轻轻伸进他的上衣,摸到左腰,食指和中指模仿着双腿,像迈步一样慢慢向右边探去。
右撇子?钟新禾仍不死心,但那份名单他列出来也并未放在心上过,毕竟自从制出“银血”,哪怕是这样劣化的版本,都足以让他蔑视名单上的所有人。“银血”要在,一把枪又能有什么威胁?子弹打中了又能怎样?哪怕打中的是头呢。
“肌肉收得蛮紧哦,身材不错嘛,真是越看越喜欢。”她发出了悦耳的笑声,“看来无伤拿下六个废物,就是你现在的极限了。”
她在通过获悉钟新禾现在肌肉的状态,反推刚刚的战斗情况。
“啊,这是什么,硬邦邦的小家伙,跟铁一样。”她发出了惊叹,甚至还带着一点羞意,纤细的手指在他右腰间掐了一把,“真调皮,让姐姐来帮你吧。”
她拿走了钟新禾腰间别着的枪。
“是不是你也喜欢姐姐,所以都不愿意呼救呢?”她笑意盈盈,温柔极了,指在他背上的枪也移开了。
如果是真的秦临,他指定得和她探探口风,但钟新禾不喜欢那样。
威胁消失,他直接回身一记猛踢。
短促低沉地闷响,他左腿一软,跪倒在地。这一枪打到骨头了,剧烈的疼痛,如同聚群的蚂蚁,啃噬着他紧绷的神经和几近崩溃的理智。
“天呐!小弟弟!”她一下扑到他身上,右手食指曲起在他的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姐姐真是太喜欢了你!还从来没有遇到像你这样配合姐姐工作的人,这么疼都不叫一声。你是不是也喜欢上姐姐了,真乖!
“接下来,姐姐就温柔些,继续听话,千万别害怕哟!小宝贝!”
脚上的疼痛,使得他不得不大口喘气,血已经流下打湿了膝盖处的裤子。他没有任何机会了。
白嫩的手不知何时戴上了手套,托着一张打湿的淡蓝色方巾,轻轻捂住了他的口鼻。
“别害怕,”她软软道,声音中仿佛有敛起的柔情,“就像是在和姐姐接吻。可以激烈一点哦。”
极其刺鼻的化学试剂,钟新禾知道这是什么,但腿上的疼痛使得他无法控制地大口吸气。麻醉很快就生效了,同时,脚上伤口的痛感也消失了。他的意识滑入黑暗前,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害怕,你很快就再也不会痛了,还有,姐姐叫千面。”
“爸爸,爸爸,别看了!你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你没看见那个姐姐都有男朋友了吗?你再看,我就回去告诉我妈。”不远处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威威,你怎么能诬陷爸爸呢!”中年男人生气道,突地小声恳求,“千万别告诉你妈。”
“哼,你不是教我……确实好好看啊。爸,你流鼻血了。”
中年男人似乎没有听见,小男孩又叫了一声。
“她笑起来真好看。”他沉醉道,“可惜怎么看上这么个软脚虾。”
父子俩的声音很快远去。
可疑的痕迹被她迅速清理。
千面带着寄寓在秦临身体里的钟新禾,驱车前往此次行动的终点。
而她身边,根本没有他所猜想的,无声无息的第三个人。
(PS:感谢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如果看得舒服,还请投点票和币。序幕基本会在下一章结束,之后就是第一卷。在此要说的是,序幕的内容都是有意义的,我的本意是想用一章概括,但奈何没有那个水平,而如果仅靠后面对这串故事进行填补,很可能会让观感变得奇怪和迷惑。再次感谢各位读者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