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白衣相送(四)
书名:琴剑燕歌 作者:棠忘伯 本章字数:2808字 发布时间:2023-01-20

许大义所料不错,玄行正混迹于辽军之中咬牙切齿。耶律大石料定各派人马碍于颜面必会自投罗网,遂于两岸设下伏兵,欲将其俱歼于白沟之上。

时当两国交战,界河架桥若无兵看守,岂非不合常理!遂遣两路兵马一明一暗,以消众人顾虑。虽耶律大石所想不差,可临阵指挥更关乎成败。碰巧众人穿着宋军甲胄而来,玄行见之发懵,此番设伏可不是为了对付宋军,为防暴露遂下令按兵不动。

而待他瞧清来人虽是甲胄鲜明,却持百样兵刃,这才幡然醒悟。见对方生疑,上前亡羊补牢已为时晚矣。若众人一到,辽兵立时有所反应,许形势已大有不同。

众人见招拆招,玄行片刻间也想不出后手应对,且耶律大石亦有令在先,若无十分把握不得冒然出击,因而只得看着众人扬长而去。他恨恨过河,纠集兵众绕道而回,欲明日再设法将众人一网打尽。

众人入辽后向西北迤逦而行,此去黄金台不足百里,大伙也不急着赶路,时时警惕,谨防辽兵截击。时至子夜,便寻了处野地暂歇,除遣人交替巡哨,余人衣不解甲,枕戈待旦。

许大义自告奋勇去探查敌情,当先赶往黄金台,黎明将至已匆匆而回,众人惊醒忙问情形。他一夜急奔,唇干口燥,咕咕灌了半囊凉水,抹嘴道:“我瞧那黄金台就是个三丈来高的大土台,眼下灯火通明便没近前去。上头好像头搭了不小的擂台,辽人正往把一盆盆花往上搬呢。”

“花?什么花?搬花做甚?”曹法言顿觉有异。“俺也纳闷啊!不知他在拼命的地方弄那些玩意干什么!特意摸近细瞧,应是菊花,各路颜色都有。”许大义同样费解。众人一听也都摸不着头脑,韩翊道:“虽说重阳赏菊,可我不信他耶律大石于生死关头还有此等雅兴!”

众人不觉点头,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高凌越道:“莫不是毒药?”韩翊一惊:“大哥是说与你在太湖那般使毒么?”“不无可能!他若不是附庸风雅,便是别有用心!”高凌越道。

在场不少人曾在太湖明月坡被高凌越毒倒,而今一听,觉耶律大石此举十有八九是想使毒将大伙放倒,一时叫骂连连。韩定安朗声道:“大伙稍安勿躁,对此不必太过惊慌,虽天生万物,无奇不有,可单以花香就能让人着了道的也少之又少,他若与高贤侄用毒法子相同,咱们也好对付不是。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只怕当中另藏了什么厉害手段,大伙都留神些,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众人称是,既已到此,若只是稍见异样便即退走,那可不成样子,也只得随机应变了。

“没见辽兵么?”曹法言又问。“怎没瞧见!”许大义忙道,“我周遭走遍,在西北二三里外的一个村子中正见埋伏了大队辽兵,他奶奶的!那村子挤满了兵马,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虽大伙早想到耶律大石会动用兵马,可此时听得真切,心中仍不免生出一股恶寒。

四下沉寂,除篝火堆中爆裂声响,只有凄凄风声。忽曹法言朗声道:“事已至此,也无需怕他,生死有命,但能除了耶律大石,咱们便算没白来!”众人闻言惧意顿消,齐声高喊誓杀耶律大石。

待到天明,众人赶赴黄金台,走了五十来里,远见广阔田地间一高台拔地而起很是突兀。近前看是座夯土台,高三丈有余,长宽不下四十丈,虽雄奇之势犹在,可经千载风雨,多有土崩之处,老树横斜,蔓草攀缘,早不复当年光景。又见黄金台正东架着木制斜阶直通台上,无极宗三百来人分列阶前正侯众人。

上前见,玄行、玄定、龚老头、萧刚速皆在其中,两方人马对视均无善意,许大义见了玄行本想奚落几句,可身在险地不由手心发汗,便没作那无益的口舌之争。

照说来者是客,当有人在前接引,先请曹法言一众登台。而无极宗门人却当先而上,众人只得随后。

上到台来,但见其上已被修整过,很是平整,正中另设一丈高,七八丈长的正方擂台,擂台南北则对摆着不下千把椅子,而南边已坐了三四十人,瞧其穿着打扮,像是西夏、大理等国之人,可不知这些人是否与辽人是一路的。

而无极宗门人在擂台前簇拥一人,此人三十五六的年纪,雄伟身形,着淡黄长袍负手而立,面上虽带笑意,可精光四射的眸子中犹难掩傲然之色。阔别十五载,曹法言、韩定安仍一眼认出耶律大石,旁人一见也已猜到此人为谁。

再细一瞧,擂台四周摆有数百盆菊花,其形色各异,若叫爱花之人见了,必叹为观止。然不懂花的也知这些菊花并非一地所产,齐集此处必有深意。众人怕稀里糊涂着了道,隔着老远便即止步。而耶律大石也未迎上,叫人更觉有鬼,在没弄明情形之下,自然不能冒然上前动手。

耶律大石拱手道:“曹帮主、韩庄主、吴长老,晚生见过三位前辈。”又朝众人一拱手:“众英雄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礼之处还望恕罪。”而后望着马扩道:“想不到马宣赞也管起江湖事了。”

见他自居晚辈,曹法言、韩定安只得敷衍两句,马扩也只是道:“林牙见笑了,家事、国事、江湖事有何分别呢?虽马某不才,可也不能置身事外。”

而吴长老却不管这些,笑道:“想不到宗主还记得咱这无名老儿,这可叫老儿受宠若惊啊!”耶律大石道:“当年一会,前辈大展神威,在下怎会不记得!今见前辈愈发矍铄,当真可喜可贺。”

“好说,好说。”吴长老摆手而笑,“今日重九,若论登高此间确是绝好去处,而宗主也想得周到,又摆了这些菊花,可今个咱们不为登高赏菊,乃是为了动手而来。菊花跟陶渊明这等高士相配,若成了咱们粗鄙武人打打杀杀的点缀,岂不大煞风景?”他如此说一是瞧耶律大石反应,再就是点明众人已瞧出当中暗藏蹊跷。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陶渊明独爱菊,可菊也不只为渊明而生。吴长老没听过‘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的诗句么?纵今日血溅寒花,又有何不可!”他进士出身,唐人诗句自然脱口而来,而后向南一指:“众位英雄请落座。”

话既已说破,也不需多留颜面,众人对这菊花颇为忌惮,曹法言遂道:“今日我倒想反客为主了!”说罢领人朝北边椅子而去。此时正有阵阵西北风,纵这花香有毒,众人在上风处,便不至中招。

耶律大石也未阻拦,只是道:“人言天有不测风云,能像众位这般率意而为,不失真性情,才是正理啊。”说罢一挥手,无极宗门人向南而去,自己则登上擂台。众人听出他这明褒暗贬之意,什么不测风云,那是说纵跑到上风处也未必能逃得过去。

众人想着该当如何破解,韩翊灵机一动,已有计较,正要起身,却不料被许大义抢了先。

许大义初时还有些许紧张,但听耶律大石一说,豪情陡生,屁股还没挨着座椅,猛然起身走上前去。曹法言状忙问:“干什么?”许大义扭过脸嘿嘿一笑,边走边道:“帮主,你还不知道俺么!俺看着是个糙汉,可就喜欢花花草草,最爱的就是这菊花,那陶渊明跟俺比也算不得什么!今个有这大好良机,怎能不开开眼界!”

曹法言知他哪懂得什么花花草草!可不他后话出口,许大义已快步走到擂台下,大喇喇蹲在菊丛前,拨弄拨弄这朵黄的,伸鼻嗅嗅那朵绿的,口中不住赞叹:“美呀!呦……这朵更漂亮……”瞧那模样,恨不得要将各色品种放在嘴里嚼嚼才肯罢休。

众人一见,知许大义这是以身试毒,五百来双眼睛齐齐望向他,谁人心中不赞一声“好汉子!”而感动之余也不禁为他捏把汗。

韩翊想法也是这般,然许大义只是一时愤慨,而他多想的一层是,若这些花当真有毒,那便是耶律大石不择手段在先,大伙拍拍屁股走人亦不堕大宋武林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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