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诡谲的黑木林,隐藏着数以千计蠢蠢欲动又饥肠辘辘的僵尸,周遭防范薄弱的村落已惨遭尸潮屠戮,其中不少村人就此受尸群分食,更多的村人则趁机举家逃亡,生怕慢了半步便成了那些僵尸的口粮。
这些村落,自然不包括吕家村,吕家村村民成为僵尸之时,黑木林中的僵尸尚在土层中休眠。而直至江宁府厢军于吕家村全军覆没,方有了后续之事。
章铁柱曾为山鹿寨山贼,虽已洗心革面,但仍被绿柳村村民上报给官府,由于畏惧官府缉拿,他一路上专挑小路走,此前竟误打误撞来了吕家村。彼时,整座吕家村已成了阴气森森的荒村,然而夜幕未降尸群不出,加之章铁柱思维迟钝,竟一时未能看出端倪。
纵然章铁柱现下身处牛城县有朋客栈,可吕家村的遭遇仍令他心有余悸,待他娓娓道来此间经历,首先提及的便是吕家村厕所中的“厕鬼”。菲儿有感其经历新奇,故静心倾听不再开口,燕山、龙渊见此,亦保持缄默。
“可能也该着我章铁柱走背运,路上吃多了肚子疼,到了吕家村就冲向了厕所,正好这厕所里就有一只厕鬼,但当时我并不知道......”
随着章铁柱的描述,一副有味道的画面于燕山等人的脑海中绘织,章铁柱的经历亦由此处开始......
吕家村的茅房,无疑是一间光线昏暗且臭气熏天的旱厕,可那时的章铁柱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个蹲位便开始了一泻千里,却不知隐藏在暗处的变态恶鬼正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章铁柱如厕之余,忍不住感叹道:“妈了个巴子的,以前我在山鹿寨上厕所,都觉得环境够差了,这个村子的厕所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村民太不注重卫生了!操!早知道我从小树林解决了,还能给大树施肥呢!”
而章铁柱有所不知,官宦人家的厕所可与民间的厕所风格迥异,宋代时期官家厕所除了有蹲坑和小便池,亦有洗手池与火头寮,所谓火头寮装有热水,是为方便之后清洁所用。此外,繁华都市中亦有公厕,并设有所长职务,内部除了装潢风格与供水系统,俱与当代厕所相差不大。
如厕亦有“更衣”一说,宋代官家厕所、公厕中间会悬挂一根几丈长的竹竿,此物称为“净竿”,专门用于置放脱下的外衣。当时具有身份之人如厕前之所以会脱衣,是怕衣物不慎被秽物沾染。而每逢冬季,净竿下有置有火炭盆,一为取暖,二为烘烤衣物。
再言蹲位,宋代官家厕所、公厕中会设有隔板,一为免除尴尬,二为保持清洁。而隔间地面通常为木质或竹质结构,加之有专人频繁打扫使卫生达标,故宋人也是脱靴如厕。何况,每个隔间均置有熏香除味,人在其中方便不但嗅不到恶臭,反而能闻得阵阵异香。
当然,章铁柱所处环境不具备此等条件,故方便之时只得忍受吕家村厕所中的阵阵恶臭。若他知晓官家厕所、公厕有如此环境,不知会作何感想。待他方便好,随即使用厕筹清洁,却不料隐藏在暗处的厕鬼目光竟越发贪婪。
吕家村全体村民尸化前夕,这只厕鬼还不敢此时出没,后来天象‘黑猪过天河’绵延百里,日月星汉受之遮蔽,凡间生灵受之涂炭,此期间,阴邪之气遂于人间不断滋生,方使诸多邪祟修为暴涨,正因如此,此厕鬼方能于白日出没。
传闻厕鬼生性变态,最喜观人如厕,多数生前亦为心理扭曲之人,死后魂体受厕所秽气长期影响,最终化作相貌丑陋且浑身污秽的虚体怪胎。吕家村的这只厕鬼,章铁柱肉眼不可见,彼时为方便观其如厕,已然悬浮于其头顶许久,其目光所及,章铁柱的屁股亦一览无余。
若有玄门之人在场,开眼便能知悉如厕的胖子头顶正漂浮着一团猥琐的人形污泥,面对此等不堪入目的鬼怪,自是除之而后快。然而,这只厕鬼已具备一定修为,其周身萦绕着涟漪状的赤色雾气,这股雾气正是由怨气所化。怨气呈赤色,已算得上是凶灵,自具备索人性命之能为,只可惜现场并无玄门中人,章铁柱在厕鬼眼中,已成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了!
就在章铁柱准备提裤子之际,厕鬼终忍不住内心的变态欲望,其双手暴涨,紧接着在章铁柱的屁股上猛地抓了一把,随之阴恻恻地开了口:“好白的屁股啊!嘿嘿嘿嘿嘿!”
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章铁柱一跳,可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空无一物,章铁柱有感近日舟车劳顿,却不知屁股上已被印了两枚青黑的手印。他只感屁股一凉,连忙提好裤子整理好衣物起身:“这还挺凉,可能连日赶路着凉了?这几天折腾死我了,刚还幻听了,待会找村民借宿一宿,睡饱了明日再赶路。”
“不用找村民了,他们全部变成行尸走肉了,小胖子,要不你就留在厕所里陪我吧!哈哈哈哈哈哈!”
闻言,章铁柱大骇,随之咆哮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装神弄鬼的看我不揍趴你!”
“嘿嘿,也是,你看不见我,那我就显形给你看,别害怕啊!”
话甫落,厕鬼身形赫然显现,下方章铁柱只感周遭气温骤降,同时察觉出一股空前的阴冷自头上倾泻而下。章铁柱心知遇鬼,自不敢再作逗留,更不敢看头顶阴气弥漫的方位,随即故作镇定地向大门处踏步而去。
身处现下情景,章铁柱依稀记得地主老爹生前曾言:“人头顶、两肩分别有三把阳火,遇到脏东西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回头一次灭一把阳火,三把火都灭了,脏东西就能索你的命!”
思及此处,章铁柱索性不理会后上方的那团阴冷气息,但厕鬼又岂会轻易放过他?而后,但见厕鬼由蹲位上方飘下,遂紧跟在章铁柱身后,道:“小胖子,你回头看看我啊!”
章铁柱闻言,心中惊恐更甚,随即脚底抹油夺门而去,口中亦惊呼道:“妈呀!鬼鬼鬼鬼......真的有鬼......”
纵然出了茅厕,奈何厕鬼仍如影随影,章铁柱只感一股彻骨的阴寒如芒在背,他稍作平复便不再奔跑,亦心知不回头就不会有事,彼时他只得忐忑地向村子正中方向走去,却不知是羊入虎口。
在厕所耽误了一会,天色已然暗了,随着夜幕的降临,吕家村的僵尸亦一一复苏。然而,章铁柱对此浑然不知,更不信此前厕鬼的说辞,他幻想着人多了厕鬼便不敢轻举妄动,但身上的人气已使尸化的村民们涎液直流了。可惜章铁柱不明就里,仍以为寻得村民便可活命,却不知这一举动险些葬送了性命。
与此同时,身后厕鬼也察觉出气息有变,更担忧这个胖子被尸潮吞噬会浪费此次寻替身的机会,由此急切道:“小胖子,你再这么走下去被村里僵尸们抓到就尸骨无存了!让我寻替身你能留个全尸,被僵尸分尸死得很痛苦,肠子都得扯一地。你怎样都难逃一死,看你白白胖胖的,我实在不忍心你死那么惨!回头跟我回,能有全尸。”
“我信你个鬼,不对,你鬼话连篇我才不信!你想抓我做替身你好投胎,痴心妄想!”章铁柱反驳道,但仍不回头,随即他又不停高呼:“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小胖子,省省力气吧!真的都变僵尸了,骗你我下拔舌地狱。”厕鬼道。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章铁柱无视厕鬼,继续呼喊,可见此时他已不像最初那般惊恐了。
章铁柱本身便极其肥胖,其声音本便厚重,使得喊声在荒芜的村子中极具穿透力,只是如此大声呼喊暴露了自身位置,见此,僵尸们纷纷出屋狩猎。
章铁柱见村中各户大门敞开,心想着小命保住了,待会无非是会挨顿骂,却不料接下来此起彼伏的僵尸哀鸣响彻耳际,登时他方知身后恶鬼所言非虚,更是不禁一阵战栗。
僵尸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由此形成尸群只为猎食,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奈何双腿有如生了根,彼时竟挪不动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身着村民服饰的行尸伸着干枯的手爪逐渐逼近。
与此同时,一股空前的绝望亦漫延心头,章铁柱心知死神降临,但着实不想沦为尸群的口粮惨遭分尸。正当他不知所措之际,有感身后阴冷气息陡然增强,正是厕鬼有了动作,只是他仍不敢回头。
若有修行之人在场,能见厕鬼身形暴涨,其身原本只有常人大小,彼时已化作身高一丈有余的虚体污秽巨怪,且能对现实造成一定破坏。而原本萦绕于周身的红雾,亦受天象乌猪过溪加持成了乌墨之色,此间他已将鬼力攀升至极致,一心想在尸潮下保住此前看中的替身。尸群面对此种威势,纷纷停下步子与之对峙。
随后,厕鬼歇斯底里道:“我先看上的,谁都不许和我抢!”
显然,厕鬼有情绪失控的倾向,章铁柱见此,心中对其忌惮更甚!或是他命不该绝,厕鬼如此释放鬼气,竟间接遮蔽了他身上的人气,同时使他有了片刻喘息之机。然而,他却并不知道此中因果,这只恶鬼竟与吕家村村民早有恩怨,若非村民死后神志丧失,此番定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
厕鬼早些天便感知到吕家村村民尽数尸化,如今亲眼得见,纵然心中大快,却也心绪难平,随即死前经历亦浮上心头......
原来,厕鬼名吴金,生前为牛城县一位行脚货商,十年前于吕家村售货期间与一位寡妇生情,于是借着磨刀手艺在村中逗留,夜间好与寡妇厮混。
村中有一无赖,名吕二狗,觊觎寡妇美色多年未遂,平日里亦对寡妇垂涎三尺,且紧盯其生活起居。由此,吕二狗撞见寡妇与吴金了有奸情,于是心中生了恶念,他不打算声张,而是心中有了毒计,唯有将二人剪除,方能消那心头之恨。
为谋划心中毒计,也是看吴金有钱,吕二狗以破财消灾为由从吴金处索要到白银五两,随即召集手下几个地痞聚到一起喝酒,酒桌上宣扬吴金的“肥羊属性”,引得地痞们对其有了歹念。而后,地痞们在暗处分批盯着吴金,没多久便把其作息时间摸清,由此吕二狗亦得知吴金敲门暗号为何:敲门三下,两轻一重;再敲三下,两重一轻。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吕二狗如法炮制骗取寡妇开门,随之带领一众地痞将其拖入屋中奸杀。待吴金来时,则被早已埋伏好的吕二狗以及众多地痞肆意暴打,接着又叫来众多村民告知寡妇被吴金奸杀。鉴于吕二狗身为无赖,村长亦惧其三分,其他村民不明真相,且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便姑且信其这套说辞,由此吴金被乱拳打死。
或许怕有人报官,吕二狗去吴金所落脚居民家抢了包袱,并将里面金银细软与众村民瓜分殆尽,由此吴金彻底在人间消失。
吕二狗曾对寡妇有过念头,但因寡妇对吴金有情,心中醋意大发更不能让二人一同埋在乱葬岗。几日后,吕二狗独自将吴金尸体从乱葬岗中起出,遂烧成骨灰带回村中撒入茅坑。
十年间,吴金日夜受茅坑秽气侵蚀,此期间魂体受虚体污秽包裹,形貌亦与生前判若两人。或许正因长期身处秽气聚集之所在,厕鬼吴金心理逐渐扭曲变态,并对人的屁股有所偏好。也正因如此,吕家村村民生前俱不敢夜里独自如厕。
而今,厕鬼吴金受天象“乌猪过溪”外泄邪能影响,其鬼力大增修为大进,这才能离开那间臭气熏天的茅房。
想来一切俱有因果,黑木林周遭村落唯有吕家村全民尸化。面对尸潮威胁,其他村落纵然有人惨死,但多数人还是能举家逃离,甚至有武林中人施以援手,唯有吕家村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或许正是天道守恒,吴金死后产生的庞然怨能足以败了吕家村的风水,并在经年后的尸祸风波中直接影响到了现实,整座吕家村亦因此而覆灭。
思及此处,厕鬼眼中泛出骇人的绿芒,其周身黑色鬼气亦开始变得汹涌澎湃。由于彼时已化作身高一丈有余的虚体巨怪,那双鬼眼亦宛若两盏明晃晃的鬼灯笼震人心魄,加之其正处于显形状态,若有生人不慎观之,必会心生惊怖胆寒之感,如此轻则疯癫痴傻、重则心胆俱裂。
待鬼眼扫视尸群,厕鬼认出昔日仇人吕二狗的尸身正混迹其中,随即一股无名之火笼上心头,若非其已然身死,下一刻必会将之碎尸万段!
四周尸群中的僵尸丧失了生前的灵智,可依旧能感知出鬼气中蕴含的肃杀之意。厕鬼体表暴涨的鬼气对僵尸有一定程度的威慑作用,却不如反八卦镇墓兽那般天生对僵尸有血脉压制,而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章铁柱的双腿已恢复了行动能力,且准备伺机脚底抹油。
随后,虚体巨怪运使周身磅礴鬼气,随之右手轻点僵尸吕二狗,但见其指尖处鬼气环绕不绝,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一枚鸡蛋大小墨色气团。而后,这枚墨色气团脱手而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在仇人僵尸面门之上。紧接着,竟见这具僵尸体表泛出缕缕黄褐色的浊气,进而迅速地干瘪下去,想来这股浊气有吸纳生机之能为,正是鬼气中蕴含的秽气所化。而僵尸吕二狗的最终结局,是被浊气夺走那本不该存在的生命,化作毫无行动能力的干尸倒地不起。
趁着厕鬼对付僵尸吕二狗之际,章铁柱蹑手蹑脚地向前溜了几丈的距离,可厕鬼又岂容他从眼皮底下溜走,遂不怀好意地道:“小胖子你往哪里跑啊?我还没看够你的屁股呢!”
闻言,章铁柱心头一凛,随即步伐一顿,一滴冷汗亦由额间滴落,但他很快便开始狂奔,展现出与其身形不匹配的奔跑速度与体能,同时向身后的方向不断怒骂道:“你个死变态,给老子滚远点!都成鬼了还这么变态,生前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岁偷看隔壁邻居家小女孩洗澡,四岁逼迫邻居家小女孩看你洗澡,你五岁......”
章铁柱越骂言辞越犀利,越骂言语越不堪,登时气得厕鬼暴跳如雷,随即怒道:“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既然你不回头,我不好沾因果,你等着被僵尸分食好了,我不让你出吕家村,你就出不去!”
民间有关于鬼怕辱骂之传闻,然这仅是对寻常灵体而言,面对恶鬼若如此而为,非但不会使之远离,反而会将之激怒。当下,厕鬼吴金被章铁柱骂得狗血淋头,自是被气得七窍生烟,看着那胖子远遁的背影,已然是动了杀机。
与此同时,章铁柱正拼命狂奔着,突然眼前一切景物化作泡影,取而代之的是四周漆黑的奇异空间,他宛若置身于阴阳交界,更辨不得南北西东,登时心中一阵莫名恐慌。纵然心知是恶鬼手段,但不知该如何逃出生天。
不多时,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且声音愈发的近了,章铁柱心知尸群在缓慢靠近,由此竟是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向前方一路狂奔。然而,视线受到鬼遮眼影响,他看不见周遭环境,现实中一头撞在了树上,遂眼冒金星倒地不起。
随着哀嚎声接近,章铁柱心知尸群近在咫尺,只可惜这一撞着实令他头脑眩晕,由此也再难抓住生机,遂只得低声道:“不想我章铁柱死了都不会有全尸,老天啊!虽然我当过山贼,可我就是为了生活,我没杀过一个人啊!怎么可以这样就死了?我没活够啊!”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际,突感一股强压震慑四野,随之竟惊得身后的尸群噤若寒蝉。而后,但闻清正浑厚诗号响彻天际:“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受鬼遮眼遮蔽视野,章铁柱目不能视宛若盲人,可强烈的第六感使他无条件相信来者,更相信来者会救自己的性命。随后,他再难撑持意识,眼前一黑便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