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又真的过了好久好久……）
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面对已经关上的玻璃门，后厨里厨师们还在洗碗筷的声音，灰汤只感到幸福的静谧。
空气中，有隔着缝隙吹来的风声，刚刚已经擦过的玻璃窗背后，有全身包裹在黑色大衣中，借着路灯光盯报纸的行人存在。
另一头，一辆汽车飞驰而过，在无数高楼的阴影间，远处某街巷的光辉仿佛汽车飞逝的尾缀。
灰汤又想到六年以前。
那个将自己带出云端的男人，下车后就真的没有再回来。
有一段时间，灰汤看紧列车的进出口，以及左右两车厢可以通到这里的窄门。可是，列车发动了，且一直到自己选择某个站台落下，他的身影也没再出现过。
（真的有这样的人啊）
灰汤心里所有的，的确只是这样一种感慨。
她直到后来才知道自己来到的地方叫深圳，是这个国家的新科技园区，未来大有可为之处，全国的青年才俊和“掘金者”也慕名前往这里。
在这里，一直到将来的十几年，几十年乃至百年，都会有一代又一代人带着满腔热血而来，随后又落寞地驻留或败走。祖籍在此的原住民，不会想到这里的房产区区几十年就翻了上千倍。
左右一个城市的命运，其实就是一个意志这么简单。
在一处的繁荣背后，是无数黯淡，且在时间长河中渐渐为平庸所掩盖，或言所“遗弃”的城市尸体。
有些城市本来就类似于“留守儿童”。
那天出了火车站后，浮现在灰汤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将来要带来无数哀伤与掠夺的地方。
远超云端的大城市的光晕，目眩般转动在她的视野里。在这里有一番成就，或许是每一个感受到如此光晕的人，都会在那一刻自发而然的念头。
由于没有学历，没有文凭，可幸亏是对身份证要求不严的时代，纵使生活在时代的夹缝里，灰汤也可以找到一些工作——洗碗工，洗发小妹，推拿师……一次次让自己的手变得皲裂，在各种东西的腐蚀下变得苍老和深沉。每每看见这些手，不伤春悲秋是不可能的吧。
可奇妙的事就在这里。
——除了手，无论脸，双腿还是肌肤，灰汤都保存着完全的少女风貌。
不如说，是接近十六岁的年纪，反而让她少女时的那份质朴，带来了一种知晓某些禁果后的羞涩。这种羞涩中的淳朴，往往总最迷人。
所以，不管在哪里，都会有客人盯着灰汤傻傻的乱看。而如果有一个一知半解的笑容作为回应，那真是整整几天都能心情舒畅。
有人红着脸，提出过表白，被少女微笑着劝阻。其实灰汤自己也不明白劝阻的理由，只是这么多年来，她脑海里，似乎总飘荡着那个当初站在列车门口，忽然就消失的黑衣身影。
不过，至于这情感是不是爱，她就不知道了。
灰汤只觉得，一定要有机会再见他一次，如果能见见该多好啊。
毕竟是使自己人生改变的人。
老板拍了拍手，灰汤也收起翘着的二郎腿，走过去开总结小会。她有一双雪白的长腿。
记得当时，因为伤手的原因，工作总是做了又换，最终便在这里安定下来。老板和老板娘夫妇人很好，因为灰汤来了后店里营收明显变好，给她入了5%的股份，也多次为她涨了工资。
长得漂亮，在很多情况下的确有其优势，而要利用这优势的起点，就是“热情”。
——灰汤想，应该就是从那时起，笑容戳破冰冷的肌肤，面具般凝结在自己的肌肤上。
频率切不可太高，唯有珍稀才会让人期待品尝。
偶然浮现的微笑，便可成为许多人一天的幻想。
“来啦！”
思索结束，灰汤带着爽朗的笑容，交叠着食指在桌上坐好。
这笑容就像真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