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处传出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一层一层向外扩散,紧跟着,外围的兵士纷纷躁动起来,李沁喜察觉有变,连忙踏入林中找寻赫苏图。
眼看她往林中越进越深,陈冬柏大步上前,伸手拦住了她,“天色太暗,林中不知是何情况,公主莫再往前了,不如先留在原地,待臣去探明内里情形,再来回报。”
李沁喜知道以自己的身手冒入林中,万一遇险只会拖累陈冬柏,但赫苏图下落不明,自己无法镇静,一时间进退两难。
就在她犹豫之际,罗织军的一名将领过来向她报信:“殿下,中央军在林子里发现了贼人的踪迹,我军正在参与围堵,小公子也在里面,您是否要进入?”
“要。”李沁喜疾速点头,“劳将军给我两匹马,我要亲自去看看。”
将领得令,朝身后招了招手,一名小兵便牵着两匹马过来了,“请殿下与先生用这两匹马,末将等随二位一同入内。”
李沁喜、陈冬柏二人翻身上马,跟在带路的将领后面,急切地朝密林中寻去。前方火光漫漫,阵阵嘶吼声回荡在夜空中,借着这些指引,李沁喜望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有两群人正在拼杀,她朝马背上猛抽了两鞭子,跑近去认这些人马。
“那是……中央军?”火光之中,她看清了与太珠里残兵拼杀的正是中央军,而在战圈东南方向的一个角落里,萨尔格和他的长子衍桑在试图突围。
陈冬柏和罗织将领也看见了那边的情形,将领大喝一声“随我来”,三人一齐挥鞭,并驾往战圈跑去。
一进入战圈,罗织将领便加入了战斗,原本群龙无首的罗织兵士立即有了方向,脱胎换骨般奋勇起来。李沁喜则被陈冬柏拦在战圈外,二人在混乱人群中仔细搜寻赫苏图的身影,终于,她们在中央军的一个围圈中发现了他。
他方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正骑在马上拉弓瞄准一名贼人。
他的刀法不好,更不懂兵法,但他是一对猎人夫妇的儿子,他有着一流的箭术,从前在山中猎猪猎狼时便箭无虚发。
见到他这模样,李沁喜不由自主湿了眼眶。
她正分神,陈冬柏却发现另一头的萨尔格父子杀了两名骑兵,抢了马正准备往外冲,中央军也及时发现了这一情况,一名将领赶紧带队冲锋追过去,李沁喜、陈冬柏、赫苏图三人也急忙跟上。
李沁喜忽然发现中央军大多都跟在赫苏图身后,心下陡然一惊,但此时追击萨尔格父子更要紧,她没有向赫苏图追问。
追出约十里后,众人来到一处狭窄山路,李沁喜疾驰中听见一阵人仰马翻的动静,紧接着,行伍突然停止前进,她不得不紧急勒马,马头仰起一人高。
原来是中央军为防万无一失,在边境沿线提前布置了伏兵,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招真派上了用场。道路两侧的伏兵早牵好了绊马索,萨尔格父子一经过,立即被绊得人仰马翻。
众兵拔刀将这两父子团团围住,这时中央军的领头将领认出了李沁喜,便上来行礼请示现在该如何发落。
李沁喜看着被扣押在地的萨尔格父子,这两人是杀害挚友夫妇的凶手,是制造叛乱意图叛乱的反贼,更是天地不容之残忍禽兽,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发落他们何需赘言!
她正欲挥手,却听见萨尔格突然啊一声惨叫起来,一支锋利的羽箭杀进他的左眼,血顿时流满萨尔格满是横肉的脸,顺着他肮脏的胡子滴下来——是赫苏图的箭。
李沁喜猛地回头,看见赫苏图脸上痛苦又狰狞的表情,他又搭了第二支箭,射瞎了萨尔格的右眼,眼见萨尔格受辱,一旁的衍桑癫狂地咒骂起来。
李沁喜抓住赫苏图再度取箭的手,赫苏图不解,亦不甘道:“姑姑?”
李沁喜只向下发令道:“何须废话,就地斩杀,割下他们的头!”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刚落地,中央军将领便提刀了结了萨尔格父子二人,喀嚓两声,两颗人头旋即落地,在地上无力地摇晃几下,最终彻底沦为死物。
大仇终于得报,赫苏图失魂落魄般愣愣看看地上的头颅,又看向与之分离的身子,身子还保持着跪姿,那脖颈处正往外喷血,又热又浓的血腥气弥漫在空中。
回过神来的这瞬间,他狂呕不止。
听闻萨尔格父子被诛杀的消息,太珠里部剩余残党纷纷从暗处走出来投降,中央军要把这部分人押送回喀拉哈尔进一步审问。
狭路一战后,赫苏图昏睡了两天两夜。李沁喜三人的身份不便由中央军护送,待赫苏图醒来后,三人再次轻装快马,原路潜回了喀拉哈尔。
十二天后,中央军班师回朝,元帅在朝政殿上向国王赫连葛尔奉上了萨尔格父子的首级,至此,赫连治下的第二次内战以中央军大获全胜宣告结束。
武战已终,文战却才刚刚开始。太后得知萨尔格死讯时直接晕了过去,其后赫连将萨尔格的首级挂于都城门上示众五日,又弃尸身于山林中任鸟兽吞食;萨尔格所有家眷家奴不论男女一律处死,上百人牵涉其中;在罗织部的运作下,萨尔格残党皆被处以极刑,尤其是当初动手杀害苏伊的那人,据说是被划烂全身后放毒虫咬噬至死,一些暗地里与太后有所往来的人也受了牵连,如此种种,皆大挫太后心神,令其摧肝断肠。
软禁解除后,太后仍自困殿中,试图以罪己的方式表达对赫连与李沁喜的不满,但赫连对此战的处理极具威慑力,这回,王庭中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啰嗦半个字,谁都怕触这个霉头。
太后元气大伤,索性一病不起,后宫事务皆由李沁喜做主,她趁机拉拢内命妇,极大地削弱了太后在内命妇中的影响力。
然而,后宫事易理,前朝事却难平,萨尔格一脉消亡,太珠里便成了一块无主之地,罗织部和金察部都有意接手,赫连的意思却是想将之收回自己手中。三方争夺中,金察收手得早,在赫连的默许下,掉转刀口去暗抢崇札的利益,边地势力的重新分配已成定局。
罗织这边则迟迟不肯松口,赫连以中央军斩杀萨尔格为由,试图压过罗织军的战功,罗织部不甘示弱,在朝上直言萨尔格的踪迹是赫苏图率先发现,中央军紧随其后才斩杀萨尔格父子,若论头功,当属赫苏图才是。
此言令赫连大为不悦,更糟的是还在朝中引发了议论,说赫苏图是王后养子,以王子身份在内战中对中央军发号施令,大有争夺正统之企图。
这番说辞简直令赫连怒火中烧,六月十五夜他留宿王后殿时,直以此事问罪李沁喜:“我给你金印是为了保你的性命,不是让你拿给别人发号施令的。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有意为之?”他眼中射出猜忌的光。
带赫苏图离宫去往战场前,李沁喜曾知会过他,但并未与他商量细节,二人谁也没料想事情会演变成现在传的这样。
李沁喜回话道:“金印之事全是无心之举。私自将印交给赫苏图是我的过错,你若要追究,我甘受一切责罚,但我已听他说了当时的情形,中央军为抢头功险些杀了他,他拿出金印仅为亮明身份自保,绝不是谣传的那样居心不良。”
“‘抢功’,这么说——他是站在罗织军那边了?”
李沁喜无奈地仰头,吁气道:“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孤儿,罗织人与他生疏,中央军更不会理他,经此一事,罗织人对他也颇有微词,王上大可不必担心。”
若以苏伊从前在中央军中的威信,赫连此番忌惮赫苏图并非毫无根由,可是苏伊早已人走茶凉,军中新人辈出,无论是过去、现在、将来,毫无靠山的赫苏图都不可能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你若是担心我有企图,我可以承诺绝不收他为养子。”
赫连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嘴唇浅浅地动了动,没再说这件事。今晚,她好说话得出人意料,应是苏伊和塔塔的仇已经报了,她心里不再压着这个担子,性情自然就不像之前那么激进。
内战大获全胜,赫连一方面去除了萨尔格这个心头大患,另一方面在国中又威严更盛,所以金印谣言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不说这些了,”赫连长呼一口气,“这回还有一件事值得高兴高兴——当年我对你说过,只要有机会,一定会为你向衍桑报仇,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提及多年前的那桩屈辱,李沁喜心中犹恨,在狭路上亲眼见到衍桑人头落地的那刻,藏在她心底的这笔旧账才得以清算。可这与赫连又有什么关系?
一回想过去,她立即感到疲惫极了,毫无说话的兴趣,“我记得。既然王上已明察金印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不如早些休息罢?王上日理万机,不宜晚歇。”
不等赫连点头回答,她脖子一歪,吹灭了手边的烛台,整间内殿眨眼间已没入黑暗。
烛火熄灭的瞬间,赫连眼中的微光也随之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