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得不错！”
林小松习惯的揉了揉沈宁的头发，却发现不知不觉间这个小子的个头竟然已经差不多赶上自己了。
辽东一行，这半年多的时间让沈宁的肤色稍微便黑了一些，看起来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何止是不错？”
沈宁撇了撇嘴，对林小松略显吝啬的赞美表示抗议：“就算是换了你，我亲爱的阿爷，难道就能保证比我干的更好吗？”
林小松哑然，随即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够嚣张。”
沈宁也笑了笑道：“咱们关宁骑的人，哪一个不嚣张？”
“是啊……”
林小松叹道：“当年，咱们关宁骑的兄弟们从大兴城杀出来，从江南杀到塞北，什么时候不嚣张？”
“景蛮子手掌五千虎贲，数万劲卒，咱们什么时候看得起他？莫说景蛮子，当年刘肃亲自招揽老子，老子也不曾多看他一眼。”
沈宁笑着说道：“阿爷，吹牛逼也要有节制……”
两个人笑了笑，随即沉默下来。
是啊，关宁骑的兄弟们都是骄傲的，虽然他们都是马贼，但他们都是轰轰烈烈的男子汉，都是真正的爷们儿，没有一个孬种怂货。
无论面对的敌人是谁，无论敌人有多强大他们从来不曾退缩过，当年林小松就曾经说过，宁愿站着死，也不要跪着活。
这些年，兄弟们没一个人在敌人面前下跪。回想起来，关宁骑六十几个兄弟，还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不光是关宁骑，骄傲也同样属于黑狼军。
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塞北那几年何曾退缩过？
草原的蛮人看到黑狼军吓得屁滚尿流的例子比比皆是，他们从来不曾丢了当年泓骅那支铁军的威风。
但黑狼军也差不多都战死了，就在燕山上，死在大周自己人手里。
林小松和沈宁两个人笑着，可心中却很难过。
两个人坐在山腰一块凸出来的巨石上，在他们身前就是悬崖峭壁，在他们身后，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上百个坟包。
每个坟包上都添了新土，每个坟包边上都放着一壶酒，一碗肉。一双筷子。
山风吹过峭壁，隐约中，似乎能听到当初的伙伴们开怀畅饮纵声高歌的声音。
沈宁和林小松侧耳认真的听着，想从风中分辨出那些熟悉的声音是谁的。
“来，臭小子，今天陪阿爷多喝点。”
林小松笑了笑，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珠。
沈宁也笑着揉了揉眼睛，拿起酒壶和林小松碰了一下说道：“山风真大，吹得眼睛都受不了。”
“是啊，山风真大……”
林小松一仰脖，灌进去一大口产自关西的烧刀子，火辣辣的烈酒顺着嗓子一直烧进胸膛里，将冷冽的北风带来的寒意从身体里驱赶出去。
脑海里还有弟兄们的欢声笑语，却再也看不清他们每一个人曾经熟悉的脸庞。
苏烈躺在林小松和沈宁身边不远处，眯着眼睛看落日的余晖。
已经入了冬进了腊月，山石冷硬北风呼啸，只是看起来他却丝毫都不在意。
山风吹乱了他的长发，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在余晖照射下，看起来竟然镶嵌着一层金边。
“忆安，今后打算怎么走？”
他心中也很伤感，这种伤感来自酒，来自山风，来自沈宁他们三个人短暂的分开，来自他身后那一百余座坟墓。
但他经历的比林小松还要多，才刚刚亲眼目睹三十万府兵葬身辽东的沈宁也跟他比不了。
当年泓骅一战，他手下精骑两千多人，几乎全部战死。
可他身为领兵将领竟然没能为兄弟们挣来合理的抚恤，挣来他们应得的奖励和功劳，那个时候他心中的悲凉比现在还要浓烈一万倍。
所以，率先打破了这气氛的是他。
沈宁笑了笑，也在坚硬寒冷的大石头上躺下来，看着天上缓缓飘过的白云，看着蔚蓝得好像洗过一样的苍穹。
“先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他闭上眼，然后缓缓道：“贺若辅伯死了。”
这是他回到燕山才听到的消息，据说贺若辅伯被送到窦士城处之后不久就因为伤重不治而死了。
但沈宁却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贺若辅伯是孙安祖的老部下，在高鸡泊有着不低的地位。
窦士城收拢了孙安祖的残余人马，如果贺若辅伯活着的话他就必须给贺若一个位子，一个将来说不定会威胁到他的位子。
所以贺若辅伯死了，死的很不值。
如果当初的沈宁再成熟一点，他一定不会答应将贺若辅伯送到窦士城那里去。
但那个时候的他还是太幼稚了，经历过辽东这一趟，他已经越发的成熟起来。
“再说，燕山也不是久居之地。据说那个糊涂皇帝已经在计划第二次征讨霍叶了，明年到不了开春，各路大军还要云集涿郡。”
“趁着这个机会，我打算带着兄弟们往南走，找个好地方落脚。”
沈宁轻声说道。
苏烈嗯了一声道：“燕山上确实不适合大军驻扎，虽然你从辽东带回来不少粮食，若是无所作为的话光养活三万人够吃不少年的。”
“粮食会烂，人心也会散。士兵们大部分出身府兵，你若是不能给他们一个希望，早晚他们会离开你。”
林小松道：“陆原说的没错，这些府兵出身的家伙们，长期闲着只能让他们都废了，现在有两万多人的老兵若是不出去闯闯，那是糟蹋了他们。”
沈宁点了点头道：“当初在辽东的时候，我就和辽杀狼他们议论过这件事，大家的意思都差不多。”
“高士达在高鸡泊称东海公，窦士城甘愿奉他为大当家。河北绿林道也都尊高士达为盟主，不好夺过来。但，为了贺若辅伯，跟窦士城这一仗还是要打的。”
林小松笑了笑道：“就当让你手下的兵松松筋骨吧，别太高估了高鸡泊那群草寇，他们人是不少，但和你手下的兵根本没法比。”
“高士达算什么？老子在黄河以北称雄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穿开裆裤呢。”
“哈哈！”
苏烈忍不住笑了起来，侧着头看了林小松一眼道：“也不知道是你教会了忆安无耻，还是被忆安影响了你。”
沈宁撇了撇嘴：“显然不是后者。”
正说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阿爷，庄烈叔叔，忆安哥哥！”
沈宁他们三个人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是容若来了。
乌溪其格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穿那件白色的貂绒长裙，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纯白色的狐狸尾，将她的脸衬托的格外漂亮。
她一只手提着一个小篮子，另一只手拉着穿着厚厚的棉衣瓷娃娃一样的林容若走了过来。
看着离得近了，林容若松开乌溪其格的手，小跑着冲了过去。
林小松一把牵住容若的手，瞪着眼睛说道：“小心点！掉下去阿爷可救不了你！”
已经十三岁的容若出落的更加水灵了，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虽然年龄的增长，身子也长开了。
她的衣服很厚实，并没有让她看起来臃肿，反而显得更加修长。
因为北风寒的缘故两边的脸蛋红红的，看起来就好像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咬一口的红苹果。
她挨着林小松坐下来，撅着嘴说道：“阿爷救不了我，庄烈叔叔难道不能救我？忆安哥哥不能救我？”
林小松在她小巧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溺爱的说道：“整日就知道你忆安哥哥，也不嫌害臊。”
容若仰着小脸，很认真的回答：“我要嫁给忆安哥哥！”
林小松和苏烈哈哈大笑起来，倒是从三岁就不会脸红的沈宁很难得的红了脸。
他讪讪的笑了笑，却不知道说什么。
“忆安哥哥，你看”
林容若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沈宁，原来是一朵已经过了花期居然也能展开身姿的山菊花。
如今已经进了腊月，很难再看到盛开的金黄色小小山菊花了。
也不知道容若从什么地方发现了这朵，竟然还开得颇为艳丽。
一朵山菊花，沈宁心里忽然一紧。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叫格桑梅朵的少女，他离开燕山的时候她还在，他回到燕山的时候她已经离去。
只是这思绪一闪即逝，连沈宁自己都没有在意。
“阿爷，师父。”
乌溪其格先叫了林小松和苏烈，然后在沈宁身边蹲下来，笑呵呵的说道：“忆安，我就知道你和阿爷师父一定又跑到这里来喝酒了。”
沈宁笑了笑道：“练兵有辽杀狼他们，实在无聊，所以来这里坐坐。”
“篮子里提着的是什么？”
沈宁笑道。
“难道是知道我们酒虫钻出来了，特意拿了酒菜上来？”
乌溪其格认真道：“这么冷的天气，就算拿了酒菜上来也没法吃。”
“这是刚才有人送上山来的，那人送了东西就走了，只说是故人给你送来的礼物，我没看，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人急匆匆来了急匆匆的走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哦？”
沈宁顿时来了兴趣，他将篮子接过来，然后掀开上面的布看了看，顿时脸色一变。
篮子中，是几十支蔷薇断枝，还有一封信。
将信展开，聊聊数语，却让沈宁心绪难平。
“闻君自辽东凯旋而回，妾不胜欢喜。”
“想起当日君曾在草庐外驻足，遗憾没能看到蔷薇花开，特意剪了十几支托人送去，此花顽强不挑水土，君可自栽种于房前，待来年必有朵朵花开”
“君可采摘。秦若薇。”
此花不挑水土，君可栽种房前。待来年花开朵朵，君可采摘。
沈宁深深的吸了口气，神情逐渐恢复了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