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花玉莲去厨房洗碗，段福胜把身上的警服换下来，叠得板板正正，然后把警官证和配枪，放在早已写好的一封信上，心头不由得感慨万千。自己年轻时那个除暴安良的愿望，竟然如此画上句号，真是做梦都不会想到……
他把自己父母，警校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带着他第一次开荤的牛草沟派出所所长，他亲手抓的那个连环杀人案凶手，以及牛草沟煤矿里埋着的40多具尸体，还有冤魂不散的柴栋，反复脑海中过一遍电影。竟然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人类社会与动物世界本质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弱肉强食。能脱离弱者行列，跻身食物链顶端的人，必须智商高，还得运气好。一步迈错就得像自己这样，走上逃亡之路，能不能逃掉还得靠运气。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了，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列车来了也不躲，硬挺着被它撞得粉身碎骨……
“我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走？”花玉莲推开门问。
“走，现在就走。”他机械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把两个小拉杆箱，放到后车座上，段福胜忍不住又回头看看自家窗口。
花玉莲没有意识到他在想什么，随口说道：“门窗我都关好了，又检查一遍，不会有问题的。”
上了飞机，花玉莲看到迟群，有些惊奇的轻声问：“迟市长也是旅游吗，怎么会一个人？”
迟群在段福胜家吃过饭，而且在电视上经常露面，花玉莲对他是有印象的。
“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既然遇上了就打声招呼吧。”段福胜对坐在过道另一边头等舱的迟群招招手，但没有说话。
在广州转机时，迟群和段福胜不知去哪里了。直到登机时段福胜才回来，随后迟群竟然也出现在飞机上。花玉莲愣愣看一眼段福胜，他笑道：“这可太巧了，原来老迟也去曼谷。”
出了机场已经是下午了，迟强把他们拉到一个五星级酒店。入住手续早就办好了，段福胜让花玉莲休息，他要与迟群说一会话。花玉莲从窗口看到，段福胜出门又上了那辆车，但车没开走。不一会功夫，段福胜出来那车便开走了。她赶紧脱掉衣服进了洗漱间……
“迟市长干什么来了？”两个人洗完澡，花玉莲好奇地问。
“是看一个亲戚。真是太疲劳了，咱们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看大皇宫。”他随口一说，然后搂紧她闭上了眼睛。
大皇宫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8点刚过，这里已经是游客如织，人头攒动。他们随着人流边走边逛，照了很多相，又在玉佛寺虔诚拜了佛。见花玉莲有些累了，段福胜找个四角亭让她坐下休息。
“这里的所有黄色，都是金子镀的吗？”靠在他怀里的花玉莲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吧。”
“他们国家也不富裕，把这么多金子涂在宫殿上，老百姓能高兴吗？”
段福生笑笑：“你还别说，他们的老百姓很认可，对国王还顶膜礼拜呢。”
“你说，这个大皇宫与咱们的故宫比，哪个更漂亮？”
“当然是故宫了。”
花玉莲歪着头，直视他眼睛认真问：“为什么？”
“因为故宫有沧桑历史的漂亮，这个皇宫虽然也有200多年历史，却远不及故宫那种沉淀出来质朴厚重的漂亮。打个不恰当比方说，你看前边那个女孩，贴着眼毛，瞄着浓眉，涂着鲜红的唇膏，像所有网红一样，很打众人眼。但是如果让我评价，她虽然年轻，也没有你漂亮，一个连自己脸都没有自信的人，怎么会有你漂亮。你身上有中国传统女人贤淑善良美德，她修饰外在脸面，你不用修饰，就能由内向外渗透着厚重淳朴的美。”
花玉莲笑了：“你还挺会夸人呢。”
“不是会夸人，是实事求是。咱们再说说故宫和这个大皇宫。如果说故宫是一本古色古香的历史巨著，它只能是一本彩色的小连环画。当然，连环画也是讲故事，凡是故事都是没有规律可循的。”这么说的段福胜闭一下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么说这个大皇宫也有故事了，是什么故事，你给我讲讲呗。”
“好吧，我就满足你这好奇心。”段福胜微微一笑，开始给她讲故事——
“上个世纪中叶，在这个大皇宫里，一声枪响，国王被刺杀了。由于找不到凶手，最后把三个仆人判了死刑，直到今天真正凶手也没有找到。故事就是这么奇妙，一声枪响，三个人抵命。用公安人员的行话说，杀人得有动机，那三个人能有什么动机？人类社会就是这么复杂，这么不公正，弱者只能是被吃的命。从古到今都是一个理，咱们那个故宫发生的耐人寻味事，不公正事要比这里多得多。个体人也是如此……”段福胜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不往下说了。
花玉莲撇着嘴说：“这也太不公平了。杀人应该偿命，但人类已经进入高度文明时代，还是受人尊重的王者之家，总不该让三个不相干的人偿命吧。”
段福胜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懂，越是王者之家，越是那些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人，他们做的复杂事、花花事、不公正事越多。老百姓想都想不出来……”
“先生，你今天咋总说半截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能说出来让我听听吗？”说话间，她亲昵用头摩挲一下他胸口。
他亲吻一下她额头：“是有点心事，但是白天不能说，晚上我会对你说。”
“你咋这么坏？”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全是幸福满满的笑。
段福胜知道花玉莲理解错了，但仍笑眯眯看着她：“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我比你想象的要坏的多。”
花玉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搂着他的腰，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下午在奢侈品专卖店，段福胜给她买个小巧的鳄鱼皮挎包，一块劳力士坤表。见这两样东西，用了十几万，段福胜还亲手把表戴在她手腕上。花玉莲又惊又喜说：“这太破费了，我也戴不出去呀。”
段福胜语气诚恳的告诉她：“在咱们那地方你戴不出去，在国外任何地方你都能戴出去。小莲，你知道吗，上午咱俩在大皇宫看到那个贴着眼毛的年轻女人，别说给她买礼品，就是与她并肩走，都是不可能的。将来她有可能也会戴上奢侈品，那是碰巧遇到土鳖，与你完全是两回事……”
豪华的璀璨明珠号游轮足有三层楼高，不但装有电梯和奢华的喷水池，还提供泰式、日式、欧式等多种自助餐，还有经典的人妖表演，以及乐队和歌手演唱助兴。游客也可以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两人选好自助美食，一边品着黑啤，一边看着湄南河两岸色彩多姿的夜景。远处是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岸边却是一些架在河水里灰突突的小木屋，还有不少光着身子的小孩，在小木屋旁戏耍。这情景让花玉莲拧了一下眉头，一下子想到了，在故宫门外，她把两人喝过的矿泉水瓶，给一个做轮椅老太太时，她说的那声谢谢……
那种架在河边的小木屋，花玉莲没来东北时曾经见过，想不到在一个国家的首都，竟然也能见到这种水上人家，幸好在北京没有这种水上人家，但是捡矿泉水瓶的人，还是随处可见的。生活若是不到了极为艰难的窘境，谁会去捡几分钱一个的矿泉水瓶呢？看来在这个世界上，陷入窘境的穷人是无处不见的。自己没有医保和社会保险，自己到了晚年失去劳动能力，没有了经济收入，能否也陷入那个老太太的窘境呢……
这么想着，她瞄瞄也对那些小木屋出神的段福胜说：“这种小木屋我在家乡时看到过，现在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想不到段福胜竟南辕北辙地说：“那个《人权宣言》就是狗屁话，而且放得太早了。如今这个社会，哪个国家也不能达到人人平等。人在社会财富分配方面都不能平等，贫富差距也越拉越大，还空口白牙讲什么人权平等。咱俩现在平等，过去平等吗？你做好饭得让我们先吃……”
花玉莲轻叹一声：“没有办法，人都是命啊！”
“咱们不认命，认命的事让别人去做吧。为了今后的自由和幸福咱俩先干一杯。”说完他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拉着花玉莲，到了甲板上。
宽阔的甲板上，跳舞的人却稀稀拉拉。看到一个矮胖子，正搂着一个高出他一头的人妖，随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圆舞曲乱晃。
段福胜笑道：“来，咱们正常人应该为这首世界名曲增光添彩。”
虽然只与段福胜学两个多月，花玉莲跳舞步伐已经很轻盈了。两个人很快便翩翩起舞，就像又回到丰城的家里，无论正常人还是不正常人，都不存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