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关漫道,月影疏桐。
碧空长歌,车马顿途。
从文候府到洛川的路,不是很长,大约十天的行程。
李向走了八天,越过燕国的边界,看见了十几年前熟悉的河,以及早已两鬓斑白的驿长。
剩下去往洛川的路,不是他走的,而是别人帮他走的。脚长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说,是别人帮他走的呢?
很不幸,此刻的胖子,正冰冷的躺在洛川王府的行医阁内。看来,他并不能为你解决这个疑惑了。
那医阁内淡淡的芳香,掩盖了死者的气息,也仿佛在慰籍着,死者不甘的灵魂。
他就这么安静的躺着,没有死前狰狞的面容,也没有手里本该拿着的落花令。
采药的童子匆匆而过,就诊的老人不紧不慢的坐在前桌,等着前来治病的人。
似乎,没有人注意这个胖子。
哪怕人人都知道,这是文侯身边的红人。
他的死。
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知不觉,已过了晌午,阳光微微强烈了些,将这潮湿的街道蒸腾出一层淡薄的雾气。
一声骏马的嘶鸣,从医阁的门口传来。声还未消,两个披着麻布,带着斗笠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采药的童子,见到这两人,赶紧放下了手中的药篓,恭敬的跪拜着。唯有正在就诊的老人,没有放下手中的针线,自顾自的询问着病人的病情。
走在前面的人,自然的点了点头,示意童子可以离开。
来者很快来到了李向跟前,他们仔细打量着胖子那肥胖油腻的身躯。
“王伯,你怎么看,”
站在前面的男子,转头询问身后的人。
“此人,殿下不止听说过,应该还见过。”
“哦?此话怎讲?”
“李向,字伯仁。朝中人都知道,自文侯接受封号,此子便一直跟在文侯身边。但朝中很少有人知道,十几年前,此子曾是你父亲手下的武官。那年朝猎,你便是败在他的手下。”
王伯的话刚说完,男子大感意外,忍不住追问着,“不可能,当年那男子,甚是英俊,身形态健壮,怎么可能是如今这胖子?当年他武功之高,我可是见识过。”
“很多人和殿下你的反应一样,所以没人相信,这是个灵活的胖子。大部分人只会认为,这是个善于拍文侯马屁的胖子。”
老人叹了口气,仿佛有些可惜于李向的死,更有些担心文侯的迁怒。
“此子是个人才,也是条老狐狸。胖,有时候只是一种伪装,一种让敌人卸下防备的武装。所以很多事,他都替文侯办得很好,没有失败过。”
“大概除了这次吧。”
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李向失败了,因为他并没有把落花令交到燕王手里。他只把他的生命,留在了燕国。
死人,总是会带来麻烦,更何况是一个大红人。
再仔细想想,一个大红人,身边竟没有一个仆人,也没有一个护卫,他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诚然,这已经不是一种麻烦,更像一种阴谋。
面前的中年男子想到这,头有些疼了,只见他缓缓的抬起手,运起真气企图调查李向的死因。
“五脏完好,丹田也在,气海充足,只有可能是外伤所致。”
“那,这件事就有意思了。殿下早做准备吧。”
男子有些不甘心,他冒犯的掀起死者身上的白布,尝试去寻找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那具身体上,除了山峦起伏的肥肉,确实没有任何伤口。
良久。
被称作殿下的男子,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便伸手合上李向的眼睛。
最后,他放下尊贵的身份,轻轻为尸体重新盖上白布,然后转身离开。
胖子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文侯府中永远少了一个人,一个瞻前马后的胖子。
那胖子有个家,有一个如同村姑一样平凡的妻子,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李向不是个懂得享受的人,所以,他娶了一位平凡的妻子。所以,他的府邸远离了闹市,也几乎没有什么拜访者。
可偏偏现在,一位挂着紫金腰带的英俊男子,已经站在了李向的府邸门口。
他在等一个人。
既然,李向走了。
那他等的,一定是李向的夫人。
夫人面色有些惨白,眼圈越发的黑。让这原本平凡的容貌上,多添了几分丑陋。
但是没人会在乎这个。
“李夫人,侯爷吩咐我来,接您和李大人的孩子,去侯爷府。”
那位大人,平淡地说着。
只见妇人无力的点了点头,抱着那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走出了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
这朴素到简陋的李府,被青铜铸的锁,永远的锁上了迎客的大门。
连主人都不在了,又哪会有客人来?
是夜,最后留守行医阁的童子,熄灭了陪伴着李向的灯火,拉起了那杉木制的门。
当这一切忙完,童子便在自己那张柔软的床上睡去,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夜里的洛川,万籁俱静。
但是,你若仔细听,可以听见流水,可以听见虫鸣,还可以听见练剑的声音。
练剑?
看来还有无法入眠的人,是那个带着斗笠被称为殿下的男子?
不。
练剑的人,复姓独孤,单名一个云字。
独孤云,喜欢夜里练剑的毛病,已经伴随了他好多年。
所以,在这闲暇的岁月里,他选择白天睡觉,下午出去和城东的牛二叔喝酒畅谈。
而到了夜晚,他就沉迷于自己的剑意之中。
黯然的烛火,闪烁的剑影,以及欢快的汗水,交织在独孤府中,构成了这府中常有的夜景图。
不巧,今天的夜,迎来了一位赏图人。
那是一个穿着麻布,带着斗笠的男子,他在静静的看着,无声无息的等着,等练剑的人自己停下来。
“殿下?”
独孤云终于发现了家中的不速之客,他收起剑,转身面对着那男子,恭敬的问道。
殿下没有回应这屋子的主人,他只是拖着疲倦的身躯,习惯性地找到他们常坐着下棋的石桌,坐了下来。
独孤云赶紧跟了上去,坐在男子的对面。
“殿下有心事?”
独孤云开口问道。
“我不是一个喜欢惹麻烦的人。”
“我知道。”
“但偏偏,麻烦喜欢找上我。”
独孤云边听着,边拿起石桌上早已清凉的茶壶,为殿下倒了一杯茶水。
男子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殿下不妨讲讲,是个什么麻烦?”
“一个胖子,和一块雕刻精美的令牌。”
“那看来,这件事确实很麻烦。”
“这件事不仅麻烦,而且危险。没人知道,那个疯子为什么要先给我燕国送来落花令。没有哪个附属国的国君,想惹上文侯的麻烦。”
“殿下不想。”
“我当然不想。”
“但哪怕殿下不想,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所以,我需要请你帮我。”
忽然,起风了,吹起男子斗笠前的纱布,露出了殿下那双真诚的眼睛。
“我们是朋友。”独孤云起身,边说着向身后走去,他来到剑桩前,“殿下其实本不用带着倦意,亲自来到寒舍。只要殿下派人传话,我自然会帮。”
“正如你说的,我们是朋友。”这句话,是燕王说的。
仿佛后面有些话没说完,却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