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铃的葫芦药
书名:江湖如昨2唐门往事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4035字 发布时间:2021-01-26

云亦萧再度晕厥,再度苏醒,就像在一片混沌中轮回投胎了无数次,全身心空洞洞地格外疲乏。

他刚睁开双眼的时候误以为自己已是彻底地万劫不复,直到双手有了新的触感,柔软而暖和,直到鼻孔也有了新的嗅觉,嗅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他才从深不可测的绝望中陡然挣脱,他才总算活了过来。

他不是困在囚笼之内了,而是躺在一张大床上,铺着柔软如云的垫子,盖着暖和如春的被子,他身体充满了安全感地蜷缩在被窝里如刚出世不久的婴孩。

那壮汉就耐心地守候在床边,瞪着他的一双大眼睛流露出热切的关怀之情。

那壮汉已换上了一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衣服,没有一丝半毫的血迹汗渍,整个人已焕然一新,不再充斥着原始粗野的气息,不再像一头令人无法理解的怪物。

他的满脸横肉努力地要挤出自然一点的表情,最终却仍旧显得那么笨拙滑稽,一见云亦萧眼睛惺忪地醒来,他就凑过去赶忙解释着连声道歉:“对不起,孩子,我想你当时能够冷静下来,思维不至于太混乱,才趁你不备出手打晕你的。”

云亦萧怔了怔:“是你把我打晕的?”

那壮汉点头,浓密的胡须抖动着,似乎里面掩藏着的嘴在试图展现笑容:“我叫金存弓,你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就给你取好了名字,叫金枫,枫叶的枫,我们家附近正有一片枫树林,你娘也是在深秋把你怀上的,我经常扶着她去林间散心,千千万万片枫叶都红得让人沉醉。”

云亦萧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粗犷汉子竟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面,这就是英雄的侠骨柔肠吧。

他想着英雄这个词,显然对这个汉子已不再感到威胁。

他也多愁善感起来,脑海里模糊地出现了一片诗情画意的枫树林。

他甚至能看见,一片安静梦幻的阳光下,这个汉子扶着刚怀了他的母亲走在满地艳红如火的枫叶上。

多么美好的一家人。

飞云堡里成长的他,从未一家团圆地欢度过一天。

难道堡主真的并非他的亲生父亲?

金存弓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再抬起时投向云亦萧的目光已更温柔和蔼,语声却含着些许悲伤遗憾:“可你娘尚未临盆就被别人掳走了,此后生死不明,几十年了也杳无音讯,我只好当你们母子都死了。直到不久以前……”

美好破碎,冷冰冰的现实重击在云亦萧疲惫不堪的心上。

金存弓深沉地叹口气,并不即刻说完,眼睛奇异地亮了起来,语声一下子变得如暴雨中将要崩塌的大山般严峻:“你知道那别人是谁么?”

无论他态度怎么样,云亦萧又心生厌烦,冷冷道:“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是你要那女人带我来这儿的?”

金存弓很干脆地承认:“我们有一个交易,我为她打入唐门内部,她为我带回儿子,但中途我们起了冲突,触犯了她的疑心病,所以设计先困住了我,还使我身上流血不止,难以运功脱困去报复她。幸好她最终没食言,将你带到了我面前,谢天谢地。”

云亦萧看着他野蛮的脸上再次露出宽慰的表情,心里更加反感,索性侧过头懒得继续看他:“现在你满意了?凭着区区一块疤就断定找到了亲儿子?就算我接受我们是父子关系的事实又如何?让我在你们老一辈的恩怨情仇里沉沦?”

金存弓哀叹:“孩子,你被云家从小养大,耳濡目染的都是云家的气息,你至少要念及他们的养育之恩,我理解。”

云亦萧猛地转回头,目中凶光毕露,瞪着他吼道:“你理解个屁,你突然跳出来抹杀了我以前引以为豪的一切,家庭、荣耀、名声,我还年轻,可我已经努力了,已经挣来了别人一辈子也梦寐难求的东西,你倒好,突然跳出来连我未来的路也截断了!”

金存弓被他吼得满脸横肉一条条地颤抖,呆怔半晌才沉声道:“我是毁了你原本拥有的一切,现在云家各方面的影响都非同小可,年轻人比较轻狂,不免有野心。但你终归是我金家的后代,金家需要你来重振雄风,这也算一种野心,你会有你自己的用武之地。”

云亦萧冷哼一声:“你看上去身体何其健康强壮,干嘛需要我重振金家的雄风?我是你的儿子,是金家的后代,怎么样呢?就不能走我自己的路?”

金存弓脸上一条条的横肉突然都特别地稳定,语气也特别地严肃:“不能!因为你有责任,你不仅是我儿子是金家的后代,更重要的,你还是个负得起责任的男人。我一个人重振不了金家的雄风,我是外强中干,身体内部已经非常老了,我需要帮手。”

云亦萧的冷哼变成了冷笑:“你让人费尽心机地找到我,就是为了告诉我必须负得起责任?”

金存弓点头:“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心,你不傻,也不混蛋,你挣来的东西都证明你已足够成熟懂事。”

云亦萧又咆哮起来:“但我不要这样的懂事?何况我都成亲了,有了妻子,是用云家大少爷的名义……你叫我以后怎么面对我的妻子?”

他双手紧紧地抱着头似乎已忍不住要痛哭,过了良久才声音嘶哑地说:“父亲,你真是害苦了我,你真是毁了我的一辈子,我宁愿一辈子不和你相认,可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金存弓突然伸手过去拍在他肩头,他这次竟不再反应激烈地抗拒。

再倔强的人在事实面前也最终会脆弱得不堪一击,要么迫不得已地妥协,要么就只好死路一条。

事到如今,你让云亦萧怎样去抉择?

当他声音嘶哑地说出那些话时,已经明明白白地作出了自己的抉择。

他确实是个负得起责任的男人。

但负责为何总要使人无比痛苦?

XXX

这里是一个蜿蜒曲折了不知多深邃的洞穴。

一道道石门隔出了一段段房间,越是往里去房间的灯光越辉煌陈设也越豪贵。

而云亦萧此刻苏醒过来的这房间所处位置还不到这个洞穴长度的三分之一。

他们父子在这房间说话时,阿玲就独自守在外面的房间。

那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洞中花园。

头上洞壁有条又长又大的豁口,耀眼的阳光经此照射下来。

下面栽满了花草灌木,还有小池塘里绿荷浮波,游动着几尾可爱的金鱼。

小池塘中央耸立了一座格局精巧的假山。

假山的山腰有亭子,山脚的溪水上架着木拱桥,三三两两的小人儿正在桥上凭栏看景。

而他们怎知池塘边阿玲也正在饶有兴趣地看他们。

阿玲想他们真可怜,逐年逐月逐日地只能看这一片从不变更的景色,她都忍不住替他们觉得腻味了。

不过偶尔她也会很羡慕他们,什么都不用去考虑,永远开开心心地摆着姿势看景即可。

阿玲叹口气,随便一伸手就掐断了一枝开放正盛的玫瑰花。

一层层像叠云彩般叠在一起的粉红花瓣娇艳得令她也有点怦然心动了。

她这时候也禁不住要想属于自己的情郎在哪儿呢?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她在阴谋诡计之外也渴望被男人疼爱。

也只有在独处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女人,心底缠绕起寂寞的云雾、眼神带着些许惆怅的女人。

她又叹口气,开始一片片地扯掉花瓣扔进小池塘。

花瓣先是像轻舟般在清波微漾的小池塘里慢悠悠地荡着旋儿,然后馥郁的香气把金鱼们引诱过来,沦为了一餐难得的美味。

阿玲含笑地埋怨金鱼们:“真是只知道嘴馋。”

说完这句话她就有些犯困了,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张嘴打个哈欠,脚往后面退了退,却踩到了什么,吓得她失声惊呼。

她跳开几步才转身,发现自己原来是踩到了金存弓的脚。

金存弓竟不知何时已漫无声响地站在她背后。

她叫道:“你是鬼啊,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金存弓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你兴致那么好,若冒昧打扰,会有多遗憾?”

“你果然从不煞我的风景。”

阿玲笑了:“两父子不在房间里好好说话,跑出来干嘛?”

金存弓道:“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阿玲道:“连旧事也重提了?我还以为你的那些旧事要重提起来非耗时几天几夜不可。”

金存弓的声音低沉如舌头灌了铅:“没重提旧事。”

阿玲愕然:“两父子相见,最该说的话不正是那些旧事吗?”

金存弓道:“什么都有个循序渐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些旧事不需要马上重提。”

阿玲更愕然:“据我所知,你可向来是比谁都心急,儿子找到了,你的脾气也改变了?”

金存弓道:“改没改变,只看别人对我的态度,如果别人仍一味地欺骗我,把我当猴耍,我的脾气就和以前是一模一样的。”

阿玲终于听懂他话外之音了,笑道:“你觉得我在欺骗你?儿子可是我给你费尽心机找回来的,你不要忘恩负义。”

金存弓冷声道:“我们先已有交易,还谈何忘恩负义。”

阿玲道:“那你究竟是怎么觉得的?”

金存弓道:“刚才我儿子告诉了我一件事,让我不能不来问问你。”

阿玲道:“好啊,你问,我洗耳恭听,若是我知道的,一定认真回答,言无不尽。”

金存弓的声音已冷如刀锋:“他说他成亲了。”

阿玲恍然点头:“原来是这件事。”

金存弓道:“他说这次来四川,是夫妻一起来的。”

阿玲道:“不错,我亲眼看见他们一起。”

金存弓的声音不仅冷而且厉了:“那他妻子呢?”

阿玲很随意地摆摆手:“送给别人了,在别人那里安全些。”

金存弓的脸色已变得和声音一样:“什么别人?”

阿玲道:“当然是……”

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门:“你确定想知道?”

金存弓道:“废话,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阿玲道:“好,我就告诉你,我把她送给唐门了。”

金存弓一听,登时怒火中烧:“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阿玲依旧很随意,面不改色:“反正对你我而言都不是毒药,是补药,大补,绝对补得不冤枉。”

金存弓怒道:“你是想引起唐门的注意?”

阿玲嫣然一笑:“聪明,唐门只要注意了这次行动,就免不了跟着动,他们只要动,我就可以乘虚而入了。”

金存弓道:“你乘虚而入了,我呢?”

阿玲道:“你?你坐收渔利呀。”

金存弓突地表情阴险,也笑了起来:“你还在当我是猴?你还想耍我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只要动了,你就拉我出来做挡箭牌,做替死鬼,我如果一切信你,还报什么狗屁仇?重振什么狗屁雄风?”

阿玲终于压不住怒火,急声道:“你既然都看透了,是不是要和我就此翻脸。”

金存弓依旧在表情阴险地笑:“你岂非早就和我翻脸了么?把我囚禁起来,满身的伤口血流如注,我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命有足够硬,自始至终都挨得下来。”

阿玲怒极也笑,却笑得非常悲哀:“在湘西的时候,我叔父趁你不备对你下了毒蛊,我在你身上戳出的伤口都离要害部位很远,流血不止其实是为了解蛊。那种毒蛊就是把患了无治之疾而惨死的人未全凝干的血液悄然输入你的体内,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那恶疾在你体内复苏,从而疯狂地腐蚀你的每一寸血肉。你那么久地流血不止却没死,不是因为你的命多硬,是因为那些血压根儿就并非属于你自己。”

金存弓闻言如遭雷击,脸色阵青阵白,眼睛瞪大,只觉天旋地转。

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显得特别荒唐,完全不知所措。

阿玲的冷笑声忽远忽近地响着:“现在你总算都懂了吧,还想我翻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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