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天界繁文缛节较多,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仙又迂腐得很,对于“未婚先育”之事视若猛虎。但好在颜雍的归来暂时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再也没人来秦岸眼前聒噪了。
颜雍。对于这个名字,秦岸很熟悉。那是七万年前神战中鸟族的首领,亦是当今天帝玖鸿的胞弟。不久前众人一致决定将颜雍归纳入凶神的范畴,这样讨伐起来也能名正言顺些。但老仙们为颜雍的名讳争了起来:七万年前他的确叫颜雍,但现在他却改名易姓,变成了屠辛。
除此之外,他还是当今唯一一只九尾狐的师父。
一层层地归纳起来,每归纳一层天界的担忧便多了一分。鸟族众人就不必多说了,深海的矶姬族也归于他的麾下,曾经被屠得差不多的鬼族也重整旗鼓……
可是,再多的担忧加起来,都不足一个白夕。因为,择天秤归来。
这才是最让人焦头烂额的地方。
神战一触即发,天后却执意要秦岸和锦绣先举行婚礼。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锦绣是天后的亲侄女,秦岸是天帝的亲侄子。两人除了外表相配,身份也格外对等。
秦岸以神战为由拒绝了。他先是分析了两方的实力对比,又表明自己愿为天界出征。如今国家大事在前,自己又怎能为儿女私情分心?
这个理由正经到不能再正经。天后却早已料到,横眉冷竖:“天界从来没有未婚先育的道理。你维持了自己的形象,却想置锦绣于何地?”
天后这句话说得不无道理。天上的人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声誉,尤其是像锦绣这样的女子,她倾慕秦岸是众所周知的,当初为了秦岸还与他一同历劫。如今她挺了个大肚子回来,却依旧是待嫁姑娘的身份,着实说不通。
“秦岸不敢。”
“我看你敢!”
天后咄咄紧逼,秦岸跪伏在汉白玉地板上,心一点点地冷了下来。他想起回天界的那日,众仙相迎。锦绣比他早回来一日,亦站在人群之中。他记得她穿着白色的纱衣,头发随意绾起。他以前从未注意过她的模样,可那一日的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的肚皮微微隆起。
她看着他,微笑。
他一瞬间凉到脚底。
她摸着肚皮,微微张嘴,似乎说了什么。
他惊得后退两步,失了自己战神的风范。
他读懂了那句无声的话:“秦岸,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必须娶我。”
天底下拿怀孕来逼婚的女人何其多,锦绣却是唯一一个不费一兵一卒,就让秦岸乖乖就范的。年岁稍长的神仙都知道秦岸和白夕的旧事,也知道当年的一些旧闻。可这么多年来,锦绣就像一幅无处不在的画,静静地摆在那里,依旧美丽,却让人忽视不得。
如果说白夕对秦岸是爱恨杂糅,那么锦绣对秦岸就是执念。不管你爱不爱我,不管我爱不爱你,我就要得到你。得不到,我就毁灭。
这个道理何其霸道,但就是让人沉迷。
如今锦绣腹中的孩儿一日比一日大了,若真的拖到生产后再结婚,老神仙的唾沫星子能喷死秦岸。
秦岸深吸一口气,肩膀沉了下去:“秦岸……愿意即刻娶锦绣为妻。”声音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天后冷冷一笑。天帝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不过他赏了秦岸一面护心镜当作礼物。秦岸谢恩退下。
秦岸回到自己寝宫时专门绕了路。刚到达门口,还没来得及踏进就听到侍童沙哑的嗓子:“濯华上仙,您不能再喝了啊!”
接着便是一片乒乒乓乓的破裂声,不知道又有多少瓷器遭了殃。
秦岸赶紧走了进去,他倒不是怕濯华砸,只要濯华愿意,整个别院给他烧了也未曾不可。但他怕濯华失手打伤侍童,毕竟前几日濯华就因醉酒打伤了仙侍被天帝训斥了一顿。
走近一看,浓郁的酒味刺得人睁不开眼。濯华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还攥着个小酒壶往嘴里倒酒。濯华身后站着的正是方才哭喊的小仙童,眼泡子都哭肿了。秦岸赶紧让他下去。
他正欲伸手去扶,却被濯华喷了一脸的酒气。
“啊,秦岸回来了。”濯华拍了拍地板,示意秦岸坐下,“不愧是战神家的地板,果真坚不可摧!来,喝酒!喝酒!”话毕,手一颤将酒壶甩了出去。
“酒壶呢?我的酒壶去哪儿了?”濯华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四处寻找自己的酒壶,最后终于找到,连忙捡起就往嘴里倒。
秦岸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哗”的一声抽出了剑,一把将酒壶劈作两半。
“濯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句话又气又怒,同时带着些许怜悯。
这不是他认识的濯华。
濯华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刺啦”一声撕开衣裳,露出结实的胸膛:“来,劈,往这里劈。秦岸,若是你的一剑能让这里不痛,就请使劲刺下去。”
秦岸的手抖了抖。
濯华的声音放得很慢,却带着无尽的苦血。他拽着秦岸的手,放在胸膛上,一字一句地问:“秦岸,你告诉我,我明明是个物仙,为何会长出心来?为何长出了心,又这样痛!”
物本无心,不知忧愁。
濯华是个物仙。按照惯例,他这般由死物修成的仙,本不该有心的。物仙不比寻常神仙,他们修炼起来更费力,即使练成也多缺少人类的七情六欲。譬如说天界还有个由玉梳修成的女仙,得了一位男仙的爱慕,但女仙是物仙,无心无欲,愣是不懂男仙的意思。男仙苦追了数千年,最终死心。
由此可以看出物仙天生就缺了一根筋,一颗心。濯华这个物仙初上天时十分闹腾,尤其喜欢拈花惹草,得了一众仙娥的倾慕。但只有与濯华相交多年的秦岸知道,濯华的闹腾都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他的内心就是一颗冷冰冰的石头,任谁都掀不起波澜。
可是,半月前,濯华去了人间一趟,回来后就疯了。
他逢人就扒开衣裳,指着胸膛里一个跳动的东西道:“这是什么?这里面跳动的东西是什么?它好痛,你们快帮我把它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