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打开,石山正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石山年岁虽不大,但一直跟着李朔身边,做事一向谨慎周全,所以李朔对他也很信任。
“热水来了。也是赶巧,许医女今日这么晚了还没睡,倒省了再去传唤的麻烦。”石山将热水放在桌上,对霓裳说。
“这伤有些深,需得仔细处理。我这还需要一把剪子,一根蜡烛,还有我房里的医药箱,要不你在这照看着,我回去取。”霓裳说完正欲起身,却被石山连忙劝住。“奴才什么都不懂,还是医官留在这有用,你说的东西不如奴才替你去取吧。”石山十分客气,毕竟女子的闺房未经允许总不好擅入。
“那就有劳了。药箱就放在我房间的桌子上,一眼就能瞧见的。”霓裳也不推辞。
石山应下,又转身出门。
等东西的功夫,霓裳就着桌上的热水拧了把脸帕,将李朔额头的细汗轻轻拭去,一路擦过鼻梁,脸颊,一直到脖颈与耳后。
李朔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烈酒将他的皮肤烧得炽热,瞳孔里也染上莫名的欲望。而温热轻柔的动作断断续续的划过皮肤,就如在枯黄干燥的荒地里点火无异。
霓裳擦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知道他在看她,那目光太过于强烈了。可她依旧做着手上的事,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强势又迷离的眼。
一番擦拭后,霓裳将脸帕放回温水里,石山还没回来,一时间没什么事可做。霓裳有些尴尬,李朔毫不避讳的眼神让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在酒气的烘托下变得更加浓郁。
霓裳只在心里念着,希望石山能赶紧回来。
门被打开,霓裳总算送了一口气。
石山将取来的东西一一摆在桌子上,霓裳见状也赶忙动起来。她拿起剪子,从他的袖口开始一路剪开到肩头,直到正个右手衣袖都被卸下来,李朔那只被血染红了的手臂才彻底暴露出来。
霓裳又去解那缠在伤口处的一截布料。那料子已经浸满了血渍,又和伤口处的血肉贴的紧,血迹逐渐风干后必定粘的更紧,要想完全拿下来就不可避免要将血肉重新撕扯开。
霓裳已经十分小心,但疼痛还是不可避免。李朔紧皱的眉头和极力隐忍脖颈上凸起的青筋无不在表达他身体上正在承受的疼痛,但他只是一直咬着牙,连半句呻吟都不曾有。
一场漫长的行刑,霓裳总算见到伤口的原貌。如她所想,伤口确实很深,一条约两寸长的口子横亘在右手上臂,被拉开的血肉都想外翻卷着,可见当时那柄利器划过的速度有多快。
由于伤口被撕扯又有不断的新鲜血液顺着手臂淌下来。由于伤口太深,霓裳觉得这种情况普通的止血法子估计是不行的,很容易再次裂开,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好在她料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王爷,这伤口太深,纱布与止血散作用不大。”霓裳如实说。
“所以呢?”李朔声音有发自本能的颤抖。
“用针线缝起来,待伤口长好了再拆线。”霓裳用她医者的冷静判断出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就这么办吧。”
他丝毫不曾顾虑过在血肉中穿针引线只会比方才的撕扯疼上十倍百倍,回答的那样云淡风轻,就如同吃饭喝水般轻易。
霓裳伫立了片刻,暗自深吸了几口气,她在这方面的经验并不多,只是如今这是最合适的办法,何况这种情况,估计是不能再去传太医了。
“石山,你过来帮我抓稳王爷的手臂。”霓裳将石山唤到身旁,然后把李朔那只受伤的手臂摆在桌上,让石山将手臂固定住。定力再强大也不能抵抗肌体在承受巨大的疼痛所出现的自然反应,所以必须要有一定的力气将伤处牢牢固定,在缝合的时候才最安全。
她将水里的那块脸帕重新拧干,递给李朔:“咬着能省力些。”
李朔看了看她,没说什么,顺手接过那块已经叠好的脸帕,将它咬在嘴里。
霓裳将线在酒里泡过,银针在火上烤过,线穿过针孔,一切准备就绪。
“一定抓住了。”霓裳在开始之前有一次强调。
石山眼神坚定地点头。
“那我开始了。”她向李垣说。
李朔将脸偏向另一侧,示意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霓裳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上的针和线,尽力让自己的手保持平稳,这样能把伤者的痛苦降到最小。她每穿一针,线条贯穿血肉的拉扯感都明明白白地通过手指传入心口,将她的心也凝滞起来。
李朔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身体本能的反应就算他极力控制,手臂却还是会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只能一味的咬紧牙关。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是宽慰自己的精神,也是宽慰这副凡人之躯。
石山在那只手臂上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但他也一味偏着头,想来是瞧着自己的主子要遭这样的罪,心下不忍吧。
房间的灯火通明,除了在皮肤上穿针引线的细微声响,还有逐渐弥漫的血腥味与渐渐冷却的温水。
……
明晃晃的日头照入卧房,唤醒了正安静躺在床榻上的李朔。
他缓缓睁开眼,外头的太阳已经很高了,估摸着已至午时了。他正想起身,便看见了床沿上趴着的一道素色纤细的身影。她头垂在手臂间,看不见面容,只能看见她略显凌乱的发髻与两只朴素的发钗。
看样子,她是守了他一夜。
昨晚那一场救治,她也辛苦了。
不忍心吵醒她,但他酒醉后的头疼与手臂上的新伤多少限制了他的行动。
霓裳被床榻上的动静扰醒,连忙抬眼去瞧,却看见李朔正坐在床上将身子一个劲地往床边放衣衫的桁上探,一个不小心就能重心不稳摔下床来。
“王爷做什么呢?”霓裳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幕。
李朔有些尴尬:“没,没什么。”他本来是想取件长袍替她盖上,没想到身子不得力,还把她给吵醒。
霓裳心下虽是了然,但也就当做个不懂的。她上前慢慢将李朔扶到床上,又特别注意不碰到他那只受伤的手臂。
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还好,并没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