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班的铃声响了以后 , 真旺庆仍然像往日一样 , 扶着已经佝偻着身体的老父亲向家里走去 。老人家仍然精神抖擞地百 日百工 , 为的是一种信念 , 为的是自己劳苦 了一生的事业的大权仍然紧紧地掌握在自己的儿子手上 。到今日为止 , 这么大一份产 业 , 这里的一砖一石都离不开他老人家的汗水 、血水甚至是泪水 。
他的下人一个个穿 得光光鲜鲜 , 他仍然不求新 , 只求不露皮肉地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 尽管他很清楚小儿 子泉柏有时候花钱大手大脚 , 他也没有过多地去责怪 , 却时时念着他刚满一岁时 , 骨 瘦如柴地爬到已经死了的躺在门板上的母亲怀里去 , 撩起母亲的衣服找母亲奶吃的情 景 。真旺庆深深地理解着老人家内心深处的痛 , 他是在用自己的毕生精力 , 全部的心 血来偿还儿女们跟着他受过的苦 , 到今日八十高龄了 , 他仍然不说一个累字 。但是 , 现在泉柏的职被撤了 , 老人家没有去开会 , 他不知道这个消息 , 该如何对他说呢? 真 旺庆扶着老父亲边走着边想。
真旺庆扶着老父亲刚上二楼 , 听见了脚步声的方老太太已经笑着迎到了门口 。真 旺庆笑着叫了一声娘 , 方老太太高兴地应了 , 伸手从长子手上接过真常恩 , 扶着他在 沙发上坐了下来 。真旺庆跟进门去 , 在房内踱了几步 , 想就这个机会将泉柏已经被撤 了职的消息向父母亲通个气 , 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 。他估计弟弟泉柏下午不回晚上肯 定要回 , 到时候他不明真相地冒了火也有人从中协调。
"你坐一下 , 旺庆。" 方老太太将一杯热茶端过来递在真旺庆手上 , 顺手带过一把 木椅叫他坐。
"多谢您喃老人家 , 总是这么客气。" 真旺庆一双手从母亲手上接过茶 , 道了句谢 , 在母亲递过的椅上坐了下来 。见方老夫人在忙着准备中饭 ,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 " 娘 , 您坐 , 我有话对您两个老人家说。"
方老太太听见长子说有话要对她和丈夫说 , 便放下了手头上的事 , 挪着三寸小脚 , 慢慢走到真老先生身边 , 坐在了沙发上 。对他们来说 , 两个儿子上门说有话要对他们 说 , 一般都是家里或药坊里的大事提出来与他们商量 , 尊求他们的意见 , 这个时候他 们都很尊重两个儿子 , 坐下来听他们说话 , 然后发表自己的意见 。然而 , 最后发表意见的一般是真老先生 。方老夫人很少说话 , 对两个儿子的话都认真听着 , 有什么意见都是与老先生沟通以后 , 由他发表出去 。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是真旺庆兄弟俩的生母 , 怕说不好得罪了儿子 , 而是守着老规矩 , 家里的主都由男人去做 , 她认为自己一个妇 道人家 , 也不像老先生和儿子一样上班 , 不晓得外边的事 , 不好多说话 , 免得自己说 错了让两个儿子为难。
真旺庆见老母亲坐了下来 , 喝了一 口手上端着的茶 , 润了润喉咙 , 语气不轻不重 地说: "今日上午乡里的朱书记带一帮人来开了个会 , 宣布撤了泉柏院长的职。"
"为么事要撤他的职?" 方老夫人等长子的话一落地 , 突然站了起来 , 打破了老规
矩 , 言不由衷的向长子发了问 。她对小儿子的疼爱 , 容不得任何人对小儿子有半点不 敬 , 更不用说是撤他的职了 。小儿子泉柏这一生对生母都没有开口叫过娘 , 在这个世 上他唯一开口叫过的娘是她这个继母 。对她这个娘 , 他绝对不亚于对生母的敬重和依 恋 , 这使他们母子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十分融洽的关系 。说实在的 , 在两个儿子中 , 她 最疼爱的还是小儿子 , 因为在她走进这个家的时候 , 长子旺庆已经懂事成人 , 在接受 她这个母亲的时候已经有他的思想 , 他是抱着观察态度来慢慢接受她这个母亲的 。而 真泉柏不同 , 在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这个角色 , 并且他是在别人歧视他没有娘的环境 中长大的 , 当他突然有了娘以后 , 首先是特别高兴 , 并且特别珍惜 , 特别敬重 , 十分 依恋 , 生怕自己再失去母亲 , 又成了别人指着骂是没娘教的野患 。 因此 , 在方老太太 走进真家门的这几十年中 , 他们母子培养起了一份特殊的情感 , 在真泉柏的言行中从 来没有生母和继母的区别。
"不晓得!" 真旺庆摇了摇头。
"老娘去问这些狗日的 , 凭么事撤我患的职? 这个药坊是这些狗 日 的办起来的呀? 是我老子一家人流血流汗办起来的 , 他们要吃要喝要钱到这里来了 , 从来不关心这些 人的困难 , 今日我患在外边奔波 , 他们在后边捅阴刀子 , 老娘去把这个老命跟他拼 了。" 方老夫人十分气愤地扬着手吼着 , 那力可穿墙的声音完全不是一般的人 , 更何况 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说出来的 , 那是母亲对儿子的一种天生的情爱造就的可以替儿子去 死的激情。
"您喃坐下来消消气 , 听旺庆说清楚了再说。" 真常恩轻轻拉了夫人一把 , 叫她先 坐下来。
"这个狗日的不跟老子说清楚 , 老子就非要去找他拼命不可?" 方老夫人仍然气咻 咻地边骂着边坐了下来。
真常恩见夫人坐了下来 , 看了一眼脸色沉重的长子 , " 撤了泉柏的职 , 院长是哪个 呢?" 他轻轻问了一句 。这一句他问到了核心问题 , 这说明他的脑子十分清醒 , 完全不是朱六宿一伙不看在眼里的老糊涂。
“是我。" 真旺庆抬头看着父母亲语气沉重 , 又十分简洁地说 。他想听一 听父母亲 对这个变化的意见再说话 , 再向他们说明自己的态度。
“好!" 真常恩突然一拍面前的茶几 , 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 走到房子中间 , 轻 轻用手中的拐杖点击着地板 , 慢慢踱了两步 , 站在了长子面前 , 满脸微笑地看着他。
“也好 , 只要大权不落到别人手上去。" 方老夫人也跟着松了一 口气 , 高兴地说。 “您喃说的是一句实话。" 真常恩扭头看着夫人 , 赞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