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蝶的喉咙被康如初死死扼住,眼看就要窒息昏迷过去。
“唔!”
心脏一阵剧痛袭来,绞得康如初双手刹那间无力,脚下站立不稳,双腿一软跌倒在林小蝶怀中。
林小蝶方才险些被他掐昏过去,自然也是浑身无力,两人就这样脸贴着脸“噗通”一下摔倒在地。
林小蝶捂着喉咙大口呼吸,康如初抚着心脏低声呻吟,而之前袭击康如初的那人却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喘着粗气,却不再袭击康如初,更对地上的两人视而不见,径直走向棚窝,自棚窝中拿出几个破茶杯,舀起铁锅里的热水,在他们面前各放了一杯,然后竟然当做无事发生过一般自顾自地饮起热水。
林小蝶率先缓过气来,躺在地上扭头看向正疼得满头细汗的康如初,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发现,眼前的康如初很陌生,很陌生。与十八年前的康如初,甚至与半年前的康如初,都大不相同。
究竟他经历了什么,让他变成今日这副模样,让他居然连我都想杀死?
她回想起自己与康如初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却发现那些回忆都无比模糊,而此刻,康如初的脸在她眼中竟然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她眨眨眼,原来泪水早已打湿眼眶。
叹口气,她缓缓坐起来,下意识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才注意到火堆前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头发凌乱、衣着单薄,双目无神、形容枯槁,正捧着热水瑟瑟发抖,双眼直直望向石桥外的茫茫大雪,浑不在意身旁的两人。
“唔……”
绞痛半晌,终于舒畅,康如初捂着胸口坐起来。
“惊了个呆的……”
他抚抚心口,长舒一口气,抬头发现林小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便好奇地问道:“嗯?怎么了?迷上我这张帅脸啦?”
怎么了?你刚才差点把我杀了,现在却问我怎么了?
林小蝶险些被他气死。
“你……”她深呼吸几口,却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冷声问道:“我死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康如初听得一头雾水,惊惑道:“什么你死了?你在说什么呀?”
林小蝶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康如初此刻貌似无辜的表现使她更为恼火,不愿意思考更多。
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扯下衣领给康如初看。
白皙的脖颈上,血色掐痕清晰可见。
康如初脸色霎时铁青,沉声问道:“谁干的?”
林小蝶面色涨红,委屈中带着不解,不解中带着哀怨,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你说是谁!”
康如初闻言大惊失色,旋即嗫嚅道:“你、你不会想说是我……我干的吧?”
林小蝶通红的眼眶给了他答案。
康如初低下头,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BB阿姐,我不会伤害你的,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
康如初抬起头想要解释,但有道声音打断了他——
“苦难给予人生的意义,不是教疯狂的人理智,就是逼理智的人疯狂。我没读过多少书,但这句话,我记了大半辈子。可惜年纪大了,记不起来作者是谁。”
康如初这才注意到火堆边还有第三个人。
他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人的样貌,随后脱口而出:“燕归梁?”
燕归梁似乎根本没打算回应他,也不在乎他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白手起家,从小型五金厂到大型实业集团,从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人生本该圆满。但越拥有,就越害怕失去,我吃过那么多苦难,当然要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清福。所以我丢掉了热血,步入平庸,不再拼搏,公司的业务也因此停滞不前。
“终于有一天,我重拾激情,想要让我的事业更进一步。颠覆性的决策往往带来颠覆性的结果,我的商业帝国在错误的决策下,一夜之间倾覆,荡然无存。面对无力偿还的高额债务,我心生胆怯,逃之夭夭。
“机缘巧合,我来到这片偏僻之地。就死在这个无人会注意我的村落吧。我想。但当死亡真正来临之时,我又可耻地逃跑了。自那以后,我只能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地活着。”
燕归梁停下来,端着茶杯呡口热水,呼出一口热气,继续道:“你出现了。你说要杀我以成全我。我坦然接受。我无法对自己痛下杀手,但我总归是要死的,能死在别人手里,也不错。唉,若非她的阻挠,此刻我该安享死亡。差一点,就差那一点点……”
康如初艰难地咽下口水,再次看向自己的双手,“我,杀你?”
燕归梁不再开口,兀自饮着热水,眺望雪景。
林小蝶注意到了康如初的异样,问道:“你没印象?”
“我……”
康如初仔细回想事件的经过,然后一拍脑门,说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坐到火堆边,刚想休息一下,突然有个人蹿出来想掐死我——就是你——燕归梁!妈的,我当然不甘受死,就奋起反抗,然后……然后……然后我的大脑就一片空白,直到刚才心脏绞痛不已,我才清醒过来。”
“其它的事,你完全没印象?”
“没有。BB阿姐,你相信我,我伤害谁也不会伤害你,真的!”
林小蝶盯着康如初看了许久,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到他真实的想法。
但他的眼神澄如明镜,脸上只有亟求清白的焦急之色,并无偷厄瞒骗引发的心虚之情。
除非他的撒谎技巧已经臻至化境,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否则他说的肯定是真心话。
凝视良久,林小蝶最终选择了相信他。
“好,姐姐不怪你。”
她虽这样说,可眼中分明还是闪过一丝惧怕。
这丝惧怕落入康如初眼里,叫他心生沮丧。
唉,无端端蒙受不白之冤,还要被心向之人所嫌弃,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要得这害人的心脏病……
他不自觉伸手去摸脖子上的白银项链,项链入手暖洋洋,总算让他有所慰藉。
既然暂时解决了内部矛盾,就该专心一致完成任务了。
林小蝶将目光转向燕归梁。
“燕先生,我们受大同先生委托,前来找寻您的下落。如今您安然无恙,不如……”
“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燕归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燕先生……”
林小蝶还想劝解,康如初已经嘴唇一撇,嘀咕道:“爱回不回。回去了没钱还债,还不如死在荒郊野外……”
林小蝶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燕归梁往自己的杯子里添了些热水,下了逐客令:“你说你们的任务是找到我的下落,既然现在找到了,就回去交差吧。不送。”
燕归梁的态度很强硬,但同时他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很明显略显单薄的秋装并不能满足他保暖的需求,再加上他身后简陋的棚窝,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只是在嘴硬罢了。
林小蝶斟酌一阵,继而道:“那要么这样,我们现在联系大同先生和您的妻子,让他们安排人来接您,好吗?”
燕归梁却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地收起他们面前的水杯,将杯中热水倒回铁锅,随后起身走向棚窝。
“顾戴吉。”康如初突然开口。
燕归梁脚步一顿,虽然没有转回身,但他显然对康如初说出口的名字有些印象。
康如初解释道:“苦难给予人生的意义,不是教疯狂的人理智,就是逼理智的人疯狂。这句话,是顾戴吉说的。顾戴吉的意思是,无论你是挺起胸膛勇敢面对,还是夹起尾巴临阵脱逃,苦难都是无法避免的。但他笔下的人物,没有一个屈服于苦难。我想,他试图告诉世人的是:即使苦难来临,也要活得精彩。燕归梁,既然你能对这句话记得这么牢,那么你为什么不试着停下来,好好想想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呢?”
燕归梁停顿片刻,最终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迈开双腿,走向棚窝。
康如初扭头看着他走了进去,然后耸耸肩,扭回头想要烤火取暖,只觉脚踝一阵钻心的痛,这才想起来之前崴伤了脚踝。
“嘶——惊了个呆的。”
他掀开裤脚查看,脚踝已肿得像个大茄子,别说走路,想站起来都比较困难。
“你没事吧?”林小蝶凑过来观察,“哇,这么严重!怎么会受伤的?”
康如初叹了口气:“唉,倒霉呗。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快冻死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避寒的地方——还有小火堆——当然激动得不行,没想到大雪盖住了路……”
康如初话未说完,身后不远处就传来“簌簌”声响,二人循声望去,却并未发现异样。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看向棚窝。
林小蝶起身走向棚窝,掀开帘布探看,谁料内中竟然空空如也。
“糟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燕归梁会逃走,急急忙转过身想招呼康如初,才想起来他腿脚不便,无法走路。
“康如初……”
林小蝶叹口气,蹲到康如初身边,柔声道:“燕归梁不知跑去了哪里,我去找他。你在这里等着我,别乱跑。听话,好吗?”
她知道康如初此人爱逞强得要命,偏偏又吃软不吃硬,若是单单叫他待在原地,恐怕他断然不会应允,只好用劝慰般的语气同他讲,希望他可以乖乖待在原地,以防崴伤加重。
“不行。”
康如初第一句话就是拒绝,然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啊!嘶——”
剧烈的撕痛让他根本无法站立,只能跌坐回原地。
林小蝶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相信我,我会带他回来的。”
康如初盯着她双眼许久,最终点头应允。
林小蝶松口气,站起身来往棚窝后走去。
所幸之前雪落满地,覆没脚踝,她没花多久功夫便寻到了燕归梁的脚印。
顺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很快步入丛林山路。路边有株小树,枝叶上的雪层比其它树上的薄,想来是方才燕归梁跑走时蹭到树叶抖落了些,才会发出引起他们注意的“簌簌”声。
树下的脚印比较凌乱,但指向很明显,林小蝶望望前方,是山林深处。
“呼……”
她深呼吸几口,回头看了一眼康如初,然后埋头向燕归梁追去。
康如初看着她追进雪山,还是觉得不放心,便再次忍痛尝试想要站起来。
似乎是休息过一阵,脚踝有些气力了,居然能够勉强站起来。康如初兴奋地笑了声,可很快又坐倒在地。
可以站起来,但不能行走又有什么用呢?
坐在火堆旁取了一会暖,他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
再看手环,原来不止手机,手环也没信号,根本联系不上外界。
“惊了个呆的,什么破天气,连通讯信号都给我阻断了。”
撇嘴吐槽了一阵,康如初再次抬起手环看时间,显示已经下午四点半,天色昏暗,降雪却不减反增,大有重重云覆雪,不见小儿膝之势。
“天快黑了,会不会出事啊……”
康如初有些担心林小蝶,可基于眼下的情况,他在原地等林小蝶回来才是最明智的办法,若是鲁莽行事,说不好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不行,万一她路上出点什么意外,这大雪深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将来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冒险进山,哪怕会死,也要看到林小蝶安然无恙他才死得瞑目。
“嘶——呼——嘶——呼——”
他用力站起来,咬牙拖着右腿,一步一顿往前走。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步入山林后,一阵并不猛烈的寒风刮过,原本烧得正旺的火堆,居然随风黯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