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戛然而止，乔易棠惊然坐起，脑中眩晕感却让他差点再躺回去，是墨翎及时托住他背脊，他渐渐才缓过神来。
“前辈，刚刚那是……”
墨翎垂了眼睑，“是我的记忆，在此之后突然似有结界阻挡，四周雾气弥漫一片朦胧，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我记得我与他指间相触之际，灵线显现不似错觉……”
乔易棠虽未有明说“他”是何人，墨翎却是再清楚不过，轻叹一声，“此事，也许不是惟你我二人知晓了。”
乔易棠心里一惊，忽而记起梦中男人所言，更是骇然，“那我是如何摆脱幻阵的？唐翊他——”
“没有伤及心脉，你放心，有温门主在，他会很快好起来的。”墨翎拦住正欲翻身下床的乔易棠，“你元神受到的损伤不轻，温门主说需要定心养神，否则日后难以护得一丝清明。”
“何以会如此？”
他抚上自己额间，换来墨翎又一声叹息，“在唐翊动手前你已脱离幻阵，皆因天尊。”
幻境之间相互冲突，以时空距离和元神之力相较高下。后来者、近身者、强劲者，所占优势越多，越是强势。
待墨翎走后，他本欲在榻上打坐调息，脑海中却思绪混乱久久不能平复。何人竟会得知他与洛千常之间的契约，甚至想诱导他斩断灵线，断绝那少年的生机。
他的心是一直悬着的，并非惧怕洛千常遭遇不测，而是担心更坏的情况——若少年急功近利心神不定，或者有人蓄意筹谋扰其心神……
他还从未听说过，走火入魔存在可逆性。而这，是灵线也无法传达的事情。
山中学子已陆续归来，四周都比前些天热闹多了。在赴往天尊阁的路上，各门门生遇上他皆有行礼，只是擦肩过后，总会听见背地里的议论声，无非关于昨夜一事。
他不免讶然，这消息的传播速度可谓飞快，一觉醒来便已人尽皆知。有人嘲笑唐翊没能力还敢去寻宝，有人感叹七空山果真是险地，亦有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道是遇上贼人了。
天尊阁守卫见到他依旧不阻拦，他叩响寝居门扇，大门即敞开来，书案后站立的男人薄唇微扬，招呼他落座。
“师父，昨夜……”
像是知晓他心中疑惑，乔森反问一句，“还记得为师曾告知你，五维境能够使你我二人产生情感共鸣吗？”
他的心跳得飞快，额间掌心冷汗直冒，唯恐自己的心境亦被窥破，可他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是”。
“为师察觉到你情绪有异，到妙觉门一瞧，那门生说你念了声离都七空山就匆匆离开了。”乔森看他一眼，半响才继续道，“实在叫人不甚放心，为师便带两名护卫跟着去了一趟。”
乔易棠捂捂脑袋，“上山后发生的事……徒儿想不起来了。”
他不能暴露墨翎的存在，也想试探师父究竟知道多少，惟有再一次撒下谎言。
乔森却又问他一句，“你怎么会突然去七空山呢？”
乔易棠暗道不妙，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连对事情的决策亦失算——来天尊阁前，他该先去找赵天闻一趟的。
“唐翊迟迟不归，我想起他曾询问过有关香谷的讯息，二来那儿地势险峻，也许是遇上意外，便去寻一寻。”
“惟他一人下山游玩？”
“还有他的一位好友，洞觉门的尹翎。”
乔森面露疑色，似是不解，“为师没见着第三个人，他的精神力强大如斯，丝毫未受影响？”
“徒儿今晨与他聊过，他与唐翊原商量看能否寻得些香药回来，为了加快时间未有一道探索，直至超出约定时间一个时辰仍未能在山脚客栈汇合，当即回山中想要禀报此事于我。”
看着师父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呷一口茶，许久不再提出质疑，硬着头皮胡诌的解释尚且蒙混过关，让他松一口气。
五维境的联系如此敏感，此刻他连紧张忐忑的情绪都不能有。说来可笑，心虚的事行得多，竟是不易被吓破胆了。
“为师到场之时，只见你执剑对准唐翊，一时情急再祭出五维境令你逃脱幻阵，否则一门之主残杀首席弟子的消息散开了去，恐怕你百口莫辩啊。”乔森摇摇头，语气中尽是难以置信，“岂料是他自己要往上撞，一剑穿膛，幸而没有伤及要害。”
乔易棠只觉得自己手抖得厉害，差一点点，他就步了明磊后尘。
“师父可知是何人所为？”
乔森欲言又止，一直未再开口，直到匆匆行来的朱湘打破这许久沉默，“天尊，仅存的离都来犯已被押送至地牢，其余尸身焚化完毕。”
闻言，乔森终于站起身，拍拍乔易棠肩膀，“随为师来吧。”
在路上听着乔森和朱湘的对话，他方对事情有了大致了解。昨夜是观觉门受命出的任务，但师父速度太快，待众人赶到时只需做善后工作，期间发现尚未断气却仍昏迷不醒的刺客，便带回山中盘问一二。
其中不难听出，引他入局的是鬼巫族人。
越靠近封幽地牢，他越心慌，也不知是想起往日不愉快的经历，抑或害怕即将会听到的话。
在尘灰混着血腥的熟悉味道钻入鼻尖前，乔易棠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才跟在后方继续往地牢深处走去。
生还者仅得三个，皆被箍住双手悬吊起。没有了上衣的掩盖，他们胸前的一个血窟窿又勾起他的回忆。
“阿棠，这几个人便交由你来审吧。”
乔森话音刚落，几名一直候在暗处的观觉门弟子立马泼去冰水，激醒不知是否佯装昏迷的鬼巫族罪人，又执起挂满倒刺的长鞭，立在一旁静候指令。
乔易棠被眼前从不曾见过的景象唬住了，在他的认知中，地牢只是用以囚禁罪犯之地，使人无法逃脱，他人亦不能施救，仅此而已。
上次来救唐翊时没有注意太多，此刻环视这个灯火通明的囚笼一周，原来还有许多刑具。这些惩罚相比千里散固然是不算什么，却也绝不好受。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惊诧，乔森笑了笑，“鬼巫族可要比我们狠得多，他们对我们的族人不会手下留情，我族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乔易棠怔了一会儿，他上山拜师学艺这些年从未听说过两族之间产生过摩擦，那惟有十二年前，在众人心中不可被原谅那一战，让本来就水火不容的两族，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你们这些伪君子，还有什么能比千里散更狠毒凶残！丹鼎派悬壶济世？呵，世人皆知毒药害人，这脏水便尽泼我族之身！”
他抬首望望开口那人，向前而去的脚步一顿，脸上表情未变，瞳孔却是微微放大。丹鼎派所颁布的戒规，首条便是“任何情况下，牢记丹药旨在造福苍生，即便临敌，亦绝不可使用低劣手段——欺人不懂毒，无以解毒”。
只有山中的丹师能够炼制毒丹，仅为施刑时用，有如离魂散使人无力逃脱、噬身丸逼供囚犯招架、千里散处决罪恶之徒……而成品决不能外流，是明文规定的。
琼羽仙人要自保、要临敌，就要刻苦潜心修炼。因此如温尔所言，资历高的丹师确实越发稀缺。
可此人一番话听来，丹鼎派似乎蕴藏着些不甚光彩的秘密。当然，不排除是鬼巫族人在胡说八道，口头上泄泄愤。
乔易棠行至那人身前，仰首对上他双眸，“你们在七空山布下险阵，意欲何为？”
“你……哟，这不是鬼巫族的大名人吗？”
男子话语中带着不屑与讥讽像是堵住了他的嘴巴，让他一时间哑口无言。这话落入天尊、门主和门生耳中，也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但是男子接下来的话，让他倏然之间头晕目眩，险些站不住脚——
“没有圣子的命令，我们岂敢轻举妄动？慌什么，目标当然不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