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着他的眉头皱起,田冰放开他的太阳穴,开始不断碾平着那一处竖纹,更带着一丝怜惜,责怪道。
“别皱眉,还嫌不够老相啊,你看看,这都擀不平了!你呀,有空就喜欢胡思乱想,什么选择不选择的,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啊,错过了就回不去了,只能一直向前走。”
“哇,老婆,你真棒,简直是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啊!我顿悟了:这人生的选择,就没有对错,又哪来的后悔呢!每一次面临选择,即便受到外部干扰,但四肢和脑袋都是自己的呀,都是自己的决定,所谓的对错,也许是试错之后的懊悔,也许是偶然成功的炫耀,也许是欲求不满的贪婪,也许是故作深沉的矫情,不过都是成人的借口罢了。”
中信对选择的阐述,更像是对自己的开解,随着年龄的增加,由而立迈向不惑,不可逆的人生,自我安慰也好,蓦然感悟也罢,都是为了坚定己心,向着不可知的未来摸索前行;自怨自艾也好,傲然不羁也罢,都是为了无怨无悔,沿着冷暖自知的心路烙印足迹;风霜雪雨有何惧,这个世界我来过,欢颜有泪又何妨,一饮一啄谁能惑?
田冰轻声问道:“舒服点儿了?”
“嗯,再按一会儿,等下我就去那个停车场看看。”
说完,中信合起了嘴巴,闭上了眼睛,放空了思绪,全心去感知那治愈的抚摸,懂得享受的人才有享受的可能,一味苦闷的人只有不变的忧郁。
半下午的时候,中信到了那个无所不达的停车场,眼前的情形让他的心中有些微凉:
没有宽敞的大门,只有破败的围墙;没有平整的地面,只有杂草丛生的荒凉;没有正规的写字楼,只有一排简易的违章;没有鲜亮的招牌,只有许多的小黑板在风中摇晃……
看着远处杂乱停放的货车, 中信暗自确认来对了地方,他走向了那排简易房,沿着走廊溜达了一圈,却发现每一间皆如拷贝复制一般:一张破旧的黄色办公桌,一部固定电话,两名工作人员,黑色的双人沙发。
他随意走进一家,工作人员的接待很不热情,简单问明情况后,就拍着胸脯保证有车,只要缴了信息费,就提供车主的电话,运费由货主与车主自行协商。
面对如此的简单粗暴,中信岂敢轻易相信,准备换一家问问,却遭来了工作人员鄙视的眼神,仿佛他就是一个傻子,却也不拦着,一副爱走不走的样子。
走了几家下来,中信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场面,同时,也知晓了一个事实:哪家都一样,他们之间是和谐的竞争关系,共同遵守默认的规则,加之,他特意说着吴市的方言,也便选择了随意,而没有对他表现出强硬的态度。
其中一家的大姐,态度要热情些许,她邀请中信坐了下来,说道。
“咱们都是吴市人,实话跟你讲吧,你也不用到处问了,这里几十家物流公司都差不多,你在报纸上看到的广告,也都是我们打的,家家都没有车,赚的就是介绍费,收了你的钱也就是帮你把信息发布出去,就会有等着配货的司机找上来,看到外面挂着的黑板了吗?”
那女人用手一指风中飘摇的小黑板,中信联想到之前看到的内容,立刻就明白了,他点了点头,指着外面不时走过的糙汉子,问道。
“这些人就是车主吧?他们都是在选择顺路的配货信息吧?”
“对,有车主看到了合适的信息,他们就会找到我们要货主的电话,然后他们自己打电话给货主谈运费。”
“晓得了,谢谢你了。”
中信淡淡一笑,站起身准备离去,却被那女人叫住了。
“你不是要发货吗?”
“不急,我出去再转转。”
“我跟你讲,可不能私下去找那些车主,我们整个停车场是有规矩的,不然,就会有人找你麻烦,为了省二百块钱,万一伤到哪儿可不值得。”
那女人的神情很慎重,看着不像是吓唬,中信想了想,也是,这样简单的操作模式,肯定是漏洞百出且效率低下,但存在即合理,能够维持下去,必然有其保障的方式,甚至是匪气的手段,确实没必要耍那个小聪明,惹来是非,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受伤了终归自己遭罪。
中信又坐了下来,拿出香烟,尝试着发给女人,她倒是坦然地接了过去,并随手点燃起来,中信玩笑道:
“大姐,我看你们这个行当很有江湖味儿啊,每家也就一两个人,那些车主可都是跑江湖的壮汉,你们管得了他们吗?”
“小兄弟,我看你也是文化人,我才好意提醒你的,这个停车场可不归我们管,我们只是花钱租地方,真正的老板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出来,那些车主哪个敢呲牙?一天一百的停车费谁敢不交?他们定下的规矩谁敢不遵守?他们收了我们的钱,自然会保护我们的利益,你自己去找车主就是坏了规矩,他们自然就会出来管了,而管的手段呢,你懂的。”
那女人言辞似有不满,却也是无可奈何,中信娴熟地吐了一个烟圈,借着烟雾的衬托,装出一副混江湖的样子,油滑世故地说道。
“懂,这道上的规矩都差不多,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挡了别人的财路那就是生死大仇,出来混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和气生财嘛。”
那女人用手赶了赶眼前的烟雾,带着怪异的笑容,说道:“小兄弟,那信息我就给你上咯。”
“上吧,不就是二百块钱嘛,越快越好。”
中信打开单肩包抽了两张,那女人一把抓过,笑意堆了满脸。
“你放心,只要你不出这个场子,找不到配货的车,这钱还会退给你的,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那女人说完,就扭着屁股出门了,先敲了敲小黑板后,才慢悠悠地取下,写了一行简短的信息后,又给挂了回去,那娴熟的动作,像极了海边晒鱼干的渔人,那淡定的笑意,更像是装满了对车主的关爱。
‘鱼干’的腥鲜立即引起了骚动,饥渴的男人们扑了上去,门前的场面一度有些热闹,却又是那样的静谧与和谐,没有嘈杂的人声,缭乱的只是急切的眼神,黢黑的脸庞热辣地看着小黑板,似要与之比一比,谁才是真正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