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凛冽的寒风吹得帐篷哗啦直响。
我敞开帐门,看到一侧雪山的裂缝恰与银河相接,仿佛从山体中间喷射出万千星斗。
“好久不见!”我抬起手来,对着横贯长空的银河打了声招呼。
星辰不语,抖落漫天辉芒,向邈远时空绽放亿万年前的光彩。
我打了个哈欠,信手封上了帐门的拉链。两只骡子在帐篷外晃来晃去,沉重舒缓的脚步令人心安……
正睡得昏昏沉沉之时,我忽觉地面战栗、传大音如崩。
山间、谷地,尽皆溺于聩响,浩浩吟啸之声荡涤世间凡尘。
我张目侧耳,闻得似有十万上古巨兽,裹挟磅礴伟力疾驰八荒。
天地震动,按说我本该出帐观察、防范灾变,奈何错觉有物压身,神醒身眠,动弹不得。
“鬼压床?”我心头一惊,随即又安慰自己——应当是最近压力太大,加上睡姿不适,这才引发了睡眠障碍。小的时候这种情况也遇到过几次,等上一会儿就好。
果然,科学道理值得相信,一切喧嚣都在心情平复之后归于沉寂。
我松了口气打算换个姿势重睡,可身体却依旧僵硬如初。
“嗯?咋还没完了呢?”我心里正疑惑着,突然外面亮起一阵电光,如同相机的闪光灯一般晃得我头晕目眩。
还没等我习惯性地开始读秒,就听见一声惊雷炸响。
我靠!雷声和闪电一起的?这雷不就打在我脑袋上吗?!
“完犊子了!”我这帐篷没有帐杆,全靠登山杖撑着,钨钢杖尖朝天裸奔,连个橡胶套套都没戴,这不是妥妥的引雷针吗?
想到这,我只觉一身冷汗浸透衣襟,可眼下又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躺在帐篷里绝望“等死”。
我闭上眼睛,帐篷外面却再也没有任何响动。
“幸好最近没有胡乱发誓。”我继续保持平躺的姿势,在心里默默调侃道。
第2节:七雷魅影
然而,我还是调侃得太早了。
大概一分钟后,电光再起、长烁不歇。隔着半透明的粗苯外帐,我隐约看到帐篷周围竟凭空多出七个人影!
他们在阴冷的空气里站成一圈,于呼啸风中纹丝不动,好像在围观着睡在帐篷里的我。
“蛋老师!峰少!次曲!是你们吗?”我在心中无声呐喊,但旋即又察觉不对——我反复数算营地里的人数,可即便把我本人和那两头骡子都给加上,拢共也才六个呀!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们是谁?游客吗?”不对!哪有游客半夜上山的?
不等我思索清楚,一声惊雷便赶在电光消逝之前冲撞耳膜,连绵巨响震得我心肝发颤。
一切光线随之收束,聚拢在了正中间的人影上。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光亮所在,那个人影却在一瞬之间骤然清晰——薄皮高颧、双目黑洞、鼻尖空荡、唇齿眦裂、有口无舌——整个人枯皮附骨,像被什么东西由内而外食尽血肉一般,简直与干尸无异!
“什么鬼!”我胸肺之间发出一声惊鸣,心脏狂跳,血液翻涌,每条汗腺都聚流如注……偏在此时,他突然两手抽动,趴到我的帐篷上冲我微微点头,嘴角隐约含着一丝讪笑。
“滚啊!”我紧闭双目,却还能见到所有画面的细节,甚至是飘动的枯发都一根一根看得清清楚楚。
瞬息之后,声、光两寂。我浸泡在死一般的黑暗与静谧中,逼迫自己读起了秒数。
“一秒!”四下了无人迹……
“两秒!”周遭阴暗无声……
“三秒!”我再也不能忍受胸口的憋闷,颤抖着瞪大双眼。刹那之间,电光复现,刚才那具干尸重归混沌,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下一声闷雷很快就到,同时左侧人影也跟着亮明身形——容颜朽坏,肢体破碎,每块残骸的接缝都在悬浮之际透过微光,像是被空气拼接一处——死状之惨烈似是被炸药粉身碎骨,不留全尸。
此时,一阵狂风袭来,帐篷在风压之下几乎要贴在我的脸上。那残躯的一截手臂随风掉入黑暗之中,于无明之处窸窣作响。
手指拨弄草地的声音不断游走,刺得我胸口发痒。当断臂最终停在一边,我大致听出那应是我帐篷的门前。
“大哥,我错了!别搞我的门!”我在心里苦苦哀求,可帐门那边依然传来了短促的“吱”声——那是拉链被拽开缝隙的声音。
“动啊!怎么不能动啊!”我被困在躯壳之内,急得涕泗横流。
五指如飞,“咚咚咚咚”敲击着地面,拖曳一截断臂,在漆黑帐幕中奔向我的耳旁。随着声音不断迫近,我已经感受到一丝手指弹动的气流划过皮肤。
“别碰我!”
喉头一动,雷声消散,光影无踪。
和先前一样,雷电歇息之后又是一片死寂。如此循环往复,几个人影均是亡者模样,且死相极不安详。我在极度的恐惧中默默煎熬,终于撑到了最后一个。
在我的印象中,这第七个人影应是呈半蹲姿态,隔着帐篷伏在我的脸面之上。
“三!”帐篷的缝隙灌入一股阴风……
“二!”黑暗中有东西在靠近……
“一!”心跳声盖过气喘……
“轰!”炸雷声起,我鼓足勇气面对最后一劫。可是,眼前一片空白,空无一物,连帐篷都不知所踪。我躺在草地上,感觉胸腔里的压迫感正在逐渐缓解。
“结束了?”
“当然不!”一个念头晃过心间,我瞳孔一震,一张煞白的大脸突然翻着白眼紧紧贴在我的面前,张大的嘴巴露出半边惨笑,硕大的黑框眼镜渗出腥咸血水,滴滴落在我的唇边……
“啊!”我扯开喉咙无声惊叫,目力所及皆瞬间沉于黑暗。
当我以为一切都已过去,那七个人影却忽然在无名光亮中站直身子,围着帐篷跳起了诡异舞蹈。一百八十度扭转的人头伴着骨节摩擦的“咔咔”声响,在原本绝对的安静中敲出骇人节拍……抬手、伸腿、扭腰、甩头……动作僵硬却又整齐划一,像极了一场古老而血腥的祭祀,看得人头皮发麻。
我不知道他们要对我做些什么,只能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好不容易熬到“一曲终了”,又见七颗人头“咚咚”坠地,七具尸体粉裂成灰……
光灭,坐起,我捂着缺氧的脑袋一声不吭。
心血冰凉,手脚麻木,纵使拼命呼吸也仍然喘不够气。头晕目眩之际,我脑子里唯一的意识,便是拼命祈祷着能赶快忘记刚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