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被白夕召入幻境。
梦里腾起一层白雾,白夕站在浓雾中,影影绰绰拓出一个轮廓。她对我伸出了手:“乔乔,恭喜你了。”
我不语。
她又娇嗔似的道:“你也真是心急。女孩子嫁人乃是天大的事,你才与他相处了几日,就这么急急忙忙的将自己送出去了?莫不是怕错过了这个,世间便无敢娶你之人?”
我怔了片刻,冷冷道:“不管你的事。”
白夕侧着头,表情凌冽,眼睛却是笑的:“怎么不关我的事?现在你我是一体的,你嫁人,却也是我嫁人。倘若我不同意你这个婚事呢?”
我漠然道:“你若捣乱,我就杀了你。”
狂风大作,风声呼啸着涌过,拍打在山峦上。常年笼罩的浓雾第一次被吹开,白夕的脸一点一滴的清晰出来。她站在浓雾中,似笑非笑的望着我:“你杀的了我吗?”
我摸向自己的脸,光洁如新。因是幻境里,感觉不到那凸起的伤疤,但也足够了。
“我杀不了你,却杀的了自己。你若敢捣乱,毁了我的婚事,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与你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你好过。白夕,你不要逼我。”
这是我最大的把柄。
白夕安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换。她忽然道:“倘若是顾奕呢?”
我僵在原地。
白夕继续道:“倘若是顾奕来找你,让你跟他走,让你放弃这个婚礼呢。”
顿了许久,我喉咙有些干涩:“他已经和别人成亲了。”
“倘若他并未成亲呢?他不过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所以没来找你……”
我的心底一片喧嚣。微微的苦楚泛起,却像一颗朽掉的莲子。许久之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就算是他来,我也杀。”
这是我的婚礼,我不容任何人破坏。
婚礼将至,赵萧变得日益繁忙。
因前段时间出现了疫疾,这里许多人都受到了牵连,赵萧每日忙的脚不着地,还常常披星戴月的外出就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他还要去集市上采购。
不过几日的功夫,赵萧嘴角上起了一串燎泡。
我知道,他是在为钱着急。
婚丧娶嫁,哪个不是花钱的事情?赵萧只是一个乡村大夫,平时收入本就不多。再加上他宅心仁厚,时常为来看病的穷人减少药费,甚至还常常搭钱进去。以至于行医多年一穷二白,办个婚事很是捉襟见肘。
我也不在意这些俗礼,多次劝他,随随便便拜个天地就成了,不必那么麻烦。
他笑着道:“乔乔,你不知道,这结婚是女孩子一辈子仅有的一次,草率不得。再怎么简化,凤冠霞帔总得有吧?”
说完这句话,他戴上草帽,提着灯笼走了出去。
远方是一条羊肠小道,他要走到小道尽头去给人看病。
我摸了摸头上的银簪,明白了。
成亲,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如今我既然要和过去划清界限,那这过去的银簪也没必要留着了。
我用这簪子换了几两碎银,放在了他的钱袋里。
成婚当日,赵萧送上一套凤冠霞帔。
这衣服果真如人类的婚礼一般繁琐,我费了极大地功夫才完全穿上。
现在是五月,天气已经隐隐转热,我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套着,像个活生生的粽子。最后还绾了一个极复杂的发髻,又盖上一张缀满珍珠的喜帕。
目不能视物,我只得扶着墙壁往外走。刚刚走了两步门外惊起一声锁啦,紧接着便是如雨点般密集的擂鼓。
一时间锣鼓冲天,似热闹非凡。
我微微掀起喜帕,却并未见着什么人。循声望去,却见一道红影缓缓走进。腰间拴着一个绣球,手里捧着一个锁啦。
每走一步便奏响一声,最后走到我的面前,将绣球放在我的掌中:“乔乔,我来了。”
青天白日飘过几片锦云,树缝间的阳光稀稀疏疏的落下。
我们对着皇天厚土行了礼。
三根香烛袅袅生烟,他又递过一杯酒:“乔乔,这是交杯酒。喝了这个,你就是我的妻了。”
我的手有些发抖,费了极大地力气才接过酒杯。这酒杯仿佛有千斤重,坠在手里始终抬不起来。赵萧问道:“怎么了,乔乔,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举起酒杯道:“没事,我们来喝交杯酒吧。”
他狐疑的望了我一眼,也端起酒杯,就当两只手即将缠在一起时,一支长剑破风而来,直直地将酒杯刺穿!
酒杯未碎,被牢牢地插在前方的树上。我的手被震的生疼,心底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飘飘荡荡如同隔着千山万水:“恭喜白夕姑娘了,这么大喜的日子,却也不通知我一声,是怕我送不起礼么?”
一阵戚戚促促,灌木丛中走出一条紫色的身影。一袭斗篷傍身,将脸遮的严严实实。但这声音我确是忘不了的,正是锦绣。
我暗道一声不好。
锦绣既然敢来,必定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对付我。若我只是一个人就罢了,左右就是个死,大不了与她同归于尽,也不算亏。说不定还能将白夕激出来,再结结实实的收拾她一顿。但此时,我身旁有了赵萧,将这些计划全部打乱了。
锦绣见我不语,勾起一抹冷笑,朝身后道:“世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白姑娘好歹也是你的旧识。成亲不喊我也就罢了,却连你也不喊,是个什么道理?”
一方灌木动了动。
我如遭雷击。世子,是顾奕么?他不是回国成亲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对,不对,也许不是顾奕,一定不是顾奕,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穿着大红嫁衣嫁给别人……
我浑身不自在起来。
将喜帕一掀,掌心微微阵痛。心头也宛如有人拿着刀子深深浅浅的戳着。我死死地盯着那一方灌木丛,期待他从里面走出,却又怕他从里面走出。
赵萧见我神色异常,一把握住我的手:“莫怕,我在你身边。”
我干干一笑。
赵萧将我挡在身后,对锦绣厉声道:“这位姑娘恐怕认错人了。我的妻子叫乔乔,不叫白夕。而且,这大喜之日,邀请谁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我们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锦绣取下斗篷,兀自偏着头,似笑非笑道:“哦?是么。几日不见,白夕姑娘却连名字都改了。”说着她掸了掸袖子,凉凉道:“你们的婚事我本也无意打扰。可是本公主奉命捉一只千年狐妖。而这狐妖,好巧不巧,正是你成亲的妻子。这位公子,我劝你睁大眼,好生看看自己要娶的是个什么东西,否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萧一张脸霎时间涨得通红:“闭嘴!我的妻子不用你评头论足!”说着就要撸起袖子上去理论,却被我拉住了。看不出来,他平时和和气气的,也有这般暴躁的时候。
锦绣冷笑着扫了赵萧一眼,转头道:“世子,出来吧,同你的老朋友打声招呼。”
灌木丛动了动,一群飞鸟惊起,乌压压的一片。
分花拂柳中,走出一人。银色长袍,宽大的袖口被灌满风,猎猎作响。平时总是梳的整整齐齐的长发却随风飘荡。树荫间落下的光点拓在他的眉间。弓拉满,缓缓对准我。
是那双我熟悉的眼,是那张我熟悉的脸。
是顾奕,却是我从未见过的顾奕。
他不会用这样冷漠的表情看着我,甚至还对我拉开了弓,箭上弦,只等锦绣一声令下。
“公主。”他朝锦绣行了一礼,又转过头来,漠然的看着我,眼里无喜无悲。
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这番场景。我心头一痛,如有人掏心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