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堂闻言凑近一看，之间原来应摆成的形如“个”字的箭头现变为了“八”字形，同时这“八”字旁边还摆了两个小石头和一个看着像是用石头在地上磨画出来的“×”。
燕九孤一脸凝重地说：“这由‘个’转为‘八’，就代表着附近有不明敌友的人物出没；而这‘×’说明对方实力很强，足以对老化子他们造成极大威胁。”
“那这两个石头莫非代表对方有两个人？”赵祈在一旁问道。
“没错……奇怪……”燕九孤暗自琢磨着，过了一会才看向其余三人道，“正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镇子我们便不作逗留了，诸位施展轻功，我们直接穿行，过而不留。”
他们点了点头，四人稍作歇息，便马不停蹄穿镇而去，镇小街短，仅眨眼工夫便出了镇子。之后又顺着标记行了四五里路，眼前突然出现一间茶坊，一个老乞丐正冲他们招手。
三个小辈纷纷进了茶坊，燕九孤在门前稍作停顿，仔细看了看坊上牌匾，这才踏入。
“说说吧，遇到谁了？”燕九孤向老化子问道。
老化子举起酒葫芦猛灌一口，擦了擦嘴，又咧嘴一笑道：“这事说起来玄乎，想我老化子纵横江湖几十年，还第一次看到这种步法。
“我们行到先前那个小镇前胡乱找了个客栈，正想停下来歇歇脚，但我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不俗的气息，那人气海似乎极为澎湃，我便一边吃饭一边留意着他。细细打量之下，这人是古铜色皮肤，发色黑中泛黄，苍髯如戟，俨然一副西北大汉的模样。只见这人神情紧张，我便更加惊异。
“不多时，客栈内突然走进一个粉衣女剑客，凝重地打量着周遭，那神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冷峻。大汉见状便压低了头上斗笠，赶忙快步走出。但那女剑客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一般，拦住了他的去路，大汉这时却纵身一跃，施展轻功飞快逃走；而这粉衣女剑客也紧随其后。”
“可这有何奇怪之处呢？”李玄堂疑惑道。
“诶——”胡千崖突然凑近，一脸神秘，“这奇怪就奇怪在两人的轻功——不论别的，光说那步法速度，绝对是老化子我生平见过的最快的，如同仙法一般，就算是燕九孤也比不上。”
燕九孤听了这话却淡淡一笑：“果然，果然。”
李玄堂继续问道：“燕先生可知道？”
“略有猜测”燕九孤慢慢说道，“‘万里神行’、‘翅展九天’。”
“啊？”一旁赵祈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其余几个小辈都看向了她。
“燕先生果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从后厅突然走出一个一袭黑衣的俊俏少年郎，只见他手拿折扇，却也不扇风，更像是装饰品。
“哈哈，比不上令尊啊。”燕九孤笑道。
“这位是？”雷枭不解道。
燕九孤道：“听雨楼少楼主，陈玄清独子，陈夜凡。”
“正是在下。”陈夜凡向屈身行礼。除老化子、银华、燕九孤外其余五人也赶忙回礼。
“好，言归正传——燕先生所料不错，先前那西北大汉便是‘八大恶徒’之首的柯放云；至于粉衣女剑客……”陈夜凡顿了顿，笑道，“在场诸位或许有没见过她的，但她的事迹一定是烂熟于心……你们猜猜是谁呢？”
“‘剑神’楚清潇。”赵祈道。
“没错，这位姑娘真是冰雪聪明。”陈夜凡道，“柯放云的轻功叫作‘翅展九天’，楚清潇的轻功叫作‘万里神行’，都是日行千里的工夫，单论步法速度，天下除却江上清的‘纵云踏波’便再也找不到更快的了。
“柯放云想必也是为了‘烟尘引’来的。至于楚清潇会在，则是因为徐城主听说了纪南城的事情，恐再生变故，所以派来支援。”
“哈哈，如此看来，楚清潇大抵是要比我们先到龙虎山了。”燕九孤笑道，“不过不急，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先休息会再走。”
约莫休息一个时辰后，李玄堂突然问道：“先生，您先前说静坐入定常常有两种通病，一是心神昏沉，容易瞌睡；二是心神散乱，杂念太多而把持不住。这些天晚辈对先生教的‘数息’之法的运用略有心得，业已克服过来。可这再进一步的‘系缘止’却是始终不得其法，请问先生可否略加指点一二？”
燕九孤点了点头：“不错，练来不足一月，便能做到如此地步，我的天赋不如你。”
李玄堂恭敬道：“先生谬赞了。”
“人之身心，其劳逸经常相反。身忙者心专，因无空遐想旁事。这也是‘数息’的原理所在：以自身交互来稳定心神。
“身闲者则适得其反。妄心、妄念好比顽猿，纵跃腾跳，愈想愈杂，欲止反进，奔放不已，这是入定者的第一道难关。所以，在内功修为上才有‘系缘止’这个名称。
“妄心、妄念的活动，必有一个对象，这个被想的对象便是‘缘’，如葛藤之牵附支架一样。假如我们心中忽想这个人，又想那件事……这样杂然无章的胡思乱想便叫做‘随意攀缘’。‘系缘止’的功夫就是要将万缘归一，聚集神思，如同将一只极其活跃的顽猿‘系’在一根固定的木桩上，使其无法动弹一样。
“这种‘系缘止’的方法，普通有‘系心鼻端’和‘系心脐下’两种。第一种‘系心鼻端’，是要我们将一切妄意抛开，专心注视鼻端，观息出入，从无形至有形，再由有形至无形，以至不知其有息之出入，达到忘我之境，便算成功。
“第二种‘系心脐下’是想像息鼻如线，其细如丝，自鼻至腹，绵绵不断。上下流转，像观息出入鼻端一般，从无形至有形，再自有形至无形，以及不觉息线之存在，神思相融。以上这种功夫做好之后，便可接下去练习‘制心止’和‘体真止’两种功夫。
“倘若将‘系缘止’‘制心止’‘体真止’全部掌握，便算入了‘止观’，这是每一个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都应该要做到的。但大多人也就停在了此处，即便是‘剑神’楚清潇、‘剑鬼’百里寒锋都不例外，所以寻常武学练习，将内功境界练到‘止观’便已足够。”
李玄堂一边点头一边回味着燕九孤的话。
“那可还有再进一步的境界？”银华突然问道。
“自然是有的。”燕九孤道，“佛门有‘天下大自在’，所谓‘大自在’，便是心离烦恼，进退无碍，一切执念烟消云散，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尽皆退却，以至无我无相，天人合一。
“道家以庄子为代表，则有‘逍遥’一说。所谓真正的‘逍遥’，其实是不再受到任何外物的牵引与束缚，独立于天地，顺应于自然。庄子《逍遥游》中有‘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可见鲲鹏的行动也是建立在大风的基础上，这是‘有待’，而庄子认为真正的‘逍遥’应该是‘无待’，无所依，完全的自由，因此才强调无所牵挂。所谓：太上忘情，亦是如此。”
“可这‘大自在’与‘逍遥’，一个是要成佛，一个是要成仙，我却只是个人，如何能练？”银华问道。
“说得好。”燕九孤笑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太上忘情，并非绝情，而是放下执念与牵挂，既然是‘放下’，就代表执念与牵挂定然是有的。我们所谓的‘放下’的前提，也是因为它扰乱了我们的心神，但如果它不能扰乱呢？”
“不能扰乱？”赵祈歪头思索。
“正是。想当年岳武穆一句‘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何以震得金贼闻风丧胆，不正是因为他以‘尽忠报国’作为此生唯一的执念；范文正公岳阳楼上一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见经略天下，仁心济世之志。诸葛亮、宗泽、周文王……凡天下成大事者，皆是有不可动摇的坚守与执念，这是他们的信仰。一旦一个人有了永恒的信仰，外物纷杂也都无法扰乱他们的行为。而这种信仰往往不是仅仅立于个人之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其实都是虚无，便如一枕黄粱梦，渺小似蜉蝣一掠。因此信仰的出发点倘若只在自身，那实在是飘摇无力的。唯有融入整个天下，轮回百转依旧在，才是永恒。
“不过个人都有个人的方式，但无外乎‘入世行义’四字。呵呵，如此说来倒也像墨子的说法。略作概括：老子是以无为求有为，庄子是以无为求无为，禅宗是以有为求无为，墨家则是以有为求有为。
“所以，最根本的问题并不在于是否有执念与牵挂，而是在于如何面对这些。等这个问题想明白了，其实与‘大自在’‘逍遥’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因为它们虽然存在，但再也无法带来烦恼，有与无，便无关紧要了。
“可这就不是通过练功可以达到的，其中奥妙，要在生活经历中去思考，去感悟了。”
李玄堂、赵祈、银华、雷枭、夏不惊都缄默不语，脸色凝重，低下头默默思考着。燕九孤见状一笑：“无妨，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你们都是少年人，经历尚少，不必急于这些问题。”
说着燕九孤起身：“事不宜迟，我们早些动身吧。这次我们先走前面。老化子，你们四个可得快点了。”言罢，李玄堂、赵祈、银华三人也随之起身。
“陈公子，后会有期。”燕九孤抱拳道。
“后会有期。”
几人再度上路。这次一路上虽然也遇到几波截杀，但都是有惊无险，八人平平安安，又行了半个月终于到达龙虎山。
龙虎山位于江西鹰潭，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东汉时正一道创始人张道陵曾在此炼丹，因“丹成而龙虎现”得名，山水秀丽。有诗为证：碧水丹霞踞虎龙，洞天福地隐仙庭。道陵纵使神行远，仍让妖魔惧逞凶。
山下有小县城，宁静平和。八人穿城而过，来到龙虎山脚，刚刚停步观望，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接着便见几十人纵马奔来。
八人定睛一看，来人中正有先前的詹穹、厉温与左寒秋，最前面还有一个身着玄袍的冷皮男子，看着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瘦长，眼色让人捉摸不透，表情似笑非笑，十分诡异。
“天元的人。”燕九孤脸色凝重，低声道，“来的是天元的大当家——戚若水。这样，银华、夏不惊，你们先带着‘烟尘引’上山，这里先留我们周旋一番。”
两人应完，带着‘烟尘引’，刚来到上山石阶旁，出现一个苍髯如戟的大汉，犹如苍鹰一般飞身而来。银华、夏不惊被他抓住后肩，用力一扔便应声倒地。眼见“烟尘引”即将被他夺走，忽然一个粉衣女剑客从天而降，长剑立刻出鞘，快得令在场之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剑便已架在了那大汉脖子上——正是柯放云、楚清潇。
“不错，有长进啊！”燕九孤笑道。
“哼，知道就好。”楚清潇回头，冷哼一声。只见她手持名剑谱第七的‘断魂秋’，鼻梁挺直，轻启朱唇，肌肤白皙，身姿修长，一身粉衣素装，却显得干净纯粹，清新飘逸。而眼中的冷峻与锐利却也不无昭告着世人她的身份——剑客。
“知道了知道了，楚清潇，先把柯放云放了吧。”燕九孤道。
楚清潇犹豫片刻，但还是收剑道：“滚吧。”
“多谢燕先生。”柯放云道。此刻他卑躬屈膝，恭恭敬敬，哪里还有半分恶徒的模样。言罢，没有一丝停留，径直离开。
“若水兄，你想怎么样呢？”燕九孤挑了挑眉道。
只见那戚若水坐在马上，盯着燕九孤斗笠下面具旁的半张脸看了许久，长叹一口气：“果然是你。”
“哈哈，我起码不能让你输得太惨。不如这样，我就站在这不动，接你三招，若是我后退一步，这‘烟尘引’便是你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