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天气尚好,我的身子在细心调养下恢复了许多。
李大妈兴高采烈的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姑娘,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我摇头。
李大妈打开布包,慈爱的望着我道:“自然是女孩子都喜欢的东西。”
原来是一盒胭脂,还有一把木梳和一面铜镜。
李大妈拿起梳子就开始为我梳头:“我家的姑娘长得这么美,整日不修边幅怎么行?”
我心头一软:“谢谢李大妈,你待我真好。”
她爽朗一笑:“谢什么谢,待会儿你才要好生谢谢我呢。”
梳完头后她又帮我抹了胭脂,最后照镜时发现气色果然好了很多。
李大妈在一旁啧啧道:“长得多好呀。这样的好姑娘,天生就该过好日子。姑娘,你要知道,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好啊。”说罢,她朝着门外一喊:“王妈妈,您可以进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我正欲详问,忽觉得肩膀上一阵巨力,压得我动弹不得。回头才看见李大妈正擒住了我的胳膊,又反折在背后。我未料到,一个农妇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我动弹不得。
顺着李大妈的视线望去,门口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双细长的三角眼将我打量来打量去:“啧啧啧,这就是你今日的货?”
“如何,货色不错吧。”
“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
李大妈拍胸脯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下了好大的功夫。”
我心头一凛,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了。
原来李大妈是人贩子,那姓王的则是老鸨,二人狼狈为奸。李大妈靠着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物色好苗子,再转手卖出去。
可叹,可叹,李大妈打了一手亲情牌,居然将我也骗了去。而我,居然真的将她当母亲。
老鸨身后走出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擒了我的胳膊。这厢李大妈和老鸨站了出去,叽叽咕咕,似乎在商讨价格。
我的心一寸寸的凉了下去。
老天爷,你果真厉害。我穷尽所有,只不过是想做个普通人,你却也见不得?
心底忽地响起一个声音:“要不要我帮你杀了他们。”
白夕,这是白夕的声音。
她醒了。
我摇头道:“不必,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一不小心将这话说了出来。我身后的打手立刻使劲,我的胳膊几乎要被折断。
他们呵斥道:“你这小丫头老实点!不要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无法无天,到时候进了红牌楼,我们都是你祖宗!”
我疼的冷汗长流,李大妈和老鸨走了进来。
老鸨赶紧让二人松开我的胳膊,连忙道:“放手,放手!这丫头精贵着呢,李大妈可真会做生意。卖了这一个丫头,下半辈子也算吃喝不愁了。”
李大妈讪讪道:“瞧您说的,我这不是给您送了一棵摇钱树吗?”
二人一番说笑。
我脑中再次传来声音:“好不容易捧出一颗真心,却被如此践踏。恨不恨?只要你愿意,我就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你,让你好生泄愤。”
我摇头,沙哑道:“滚。”
这个字又说了出来。
老鸨的脸色一变,风雨欲来:“好大的脾气,你是在同我说话吗?”一旁的侍卫道:“这丫头刚刚就在自言自语,不是脑子有病吧?”
众人的视线立刻聚集到李大妈身上。她赶紧解释:“没病!没病!这丫头健康的很!就是脾气大,像驴,得抽!王妈妈,您当了这么多年的老鸨,难道不知道有的丫头就是脾气大,要抽才会听话吗?”
老鸨冷哼一声,转头望向我,冷笑道:“说得对,驴。千人骑万人睡的角色,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姑娘,你可得想清楚,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让你生你就得生,让你死你就得死。哪怕是让你陪狗睡,你也得乖乖的给我脱裤子!若是不老实,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
我顿了半晌,终于抓出几个字眼来,朝二人缓缓一笑:“王妈妈说的对,我知道了。王妈妈既然把我买去了,那我自然是要老老实实的为王妈妈赚银子,这才是我的出路。”
老鸨赞赏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识时务的人。”
我点了点头,又望向李大妈:“李大妈,这些日子你照顾我,多谢了。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李大妈不语,将头背了过去。
我摩挲着那面镜子,缓缓道:“从最开始,你对我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我卖出去吗?”
李大妈冷笑道:“你自己蠢,怨不得别人。这样骗小孩的话,也只有你这种人才会相信。”
我点了点头,沙哑道:“我知道了,多谢李大妈教诲。”
老鸨讶然道:“我以为你会恨不得想杀了她。”
我摇头道:“杀她?没那个必要。我还得感谢她,让我晓得人心险恶,世上从来没有哪个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
老鸨微微一挑眉:“你倒是个通透人。”
我点了点头:“是啊,我都惨到这个份上了,再不通透点,真是活不下去了。”言罢,我抓起地上一根铁丝,自上而下往脸上一划!
剧痛袭来,我疼的头皮发麻,耳畔全是李大妈和老鸨的尖叫。
我笑着安抚她们:“莫怕,我不会划你们的脸。”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直到我起身离开她们的尖叫还没停止。脑子里却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李大妈说的不错,我自己蠢,怨不得别人。
因为蠢,许多道理我是真的被打掉牙以后才懂得的。譬如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我这一乘便是五百多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自己没点本事,这再大的树也保不住我的。
再者,李大妈虽然坏,却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这个世道,软弱的人,不懂得争、不懂得抢的人,都会被饿死。
我若不同白夕争抢一番,下场便是被她吃掉,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但好在现在明白也不算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这张脸好不好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所以,我干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件事。
我划了自己的脸。
一道深可见骨的疤,从右眼开始。横亘了鼻梁,一直划到右唇处。
划了脸后,她们都惊住了,直到我大摇大摆的离开也未曾想到阻拦。
白夕在我脑海里幽幽的说道:“这又是何必呢?你想离开,不必这般玉石俱焚。”
“这是我的身子,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不关你的事。”
白夕咯咯的笑了,不再说话。
这一走,不辨时辰,不分日月。我尽量走山村野区,避开人类。
一夜风雨大作,我躲在一处山洞里避雨。浑身湿透,却听得身后传来呜呜声,似是有谁发出警告。
我回头才发现,原是一头老虎,一头饥饿的老虎。
此时它正慢慢的靠近我,一口白晃晃的獠牙如倒置的刀片。
是将我当作食物了么?看着它靠近,我并不怕,反倒生出几分兴奋。
“你要吃掉我吗?若是你想吃,便来吧。比起死在荒郊野岭无人知晓,被老虎吃掉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朝它走了两步,它反倒安静下来,不再呜呜,卧在我的脚边。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栩栩生辉。最后,伸出舌头温顺的舔了舔我的手心。
那一夜,我饥寒交迫,同样遇到一头饥寒交迫的老虎。我本以为自己会成为它的食物,没曾想它却并未吃我。反倒靠在我的身旁,做了一夜的垫子。
第二日醒来,它已经消失不见了。
远处勾起云锦,漫天的锦云同脚下的花田融为一体,远远看去如一床铺开的云被。我朝那云被走去,好想扑在上面好好地睡一觉。身体轻飘飘的,脚下却像踩着棉花,每一步都绵软的很。明明三日未食,却也感觉不到饥饿。不过只是乏,很想睡觉。
花田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正缓缓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死死地盯着那人,却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
我惊得后退了两步
人,人!这是会骗我,会将我卖入青楼里的人!
我拔腿就跑,却因为脚底无力,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