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吃过早餐，聊了一阵。
煮着花茶的瓷壶发出轻微的沸腾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的味道，赫西塔坐在单人椅上悠闲的展开一本红皮书。
面前是干净的乌木桌，钢笔纸张，和学海无涯苦着一张脸的简，她正拿着两本古典魔法分类大全和欧尼亚特兰发展史书麻木的寻找关于仪式魔法的相关线索。
“我有种回到了百年前，在欧尼亚特兰生活的时候，那时我还在圣兰尼德大学教书。” 赫西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欣慰的看着简。
“古典魔法真的很枯燥。”简不情愿的说着，但还是低着头，认真学习。
房间很快变得安静起来，只剩下简翻阅纸张的声音，赫西塔双手捧着杯子，低头看着漂浮上来的花叶，水中映出灰蓝的眸子。
气氛变得开始奇怪，简很快就察觉到了赫西塔的情绪，她小心翼翼的抬头观察赫西塔。
其实在她和这位名声不小的万知女巫接触的时间里，她发现赫西塔并不是外人所说的那样阴晴不定，冰冷残酷。
反而似乎总是多愁善感，眼中布满散不去的阴郁，好像藏着许多事情一样。
“赫西塔....”
简的声音拉回了漂浮在回忆中的赫西塔，她身子微颤，这才抬头看向简。
“你没事吧？”简问。
赫西塔久久凝望着简的面容，“嗯.....”她迟钝的回答着。
简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可奈何，想低下头去继续看书，忽然她的实现瞥到赫西塔苍白的脸上突然像被火灼烧一般，皮肤一块一块掉落，露出黑焦的血肉。
“！”简睁大眼睛，“你...你的....”她因惊恐而僵硬，抬起右手颤抖的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赫西塔。
这烧烂的皮肤一直从面部快速延到裸露出来的皮肤，就像被火势伤及全身。
赫西塔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变化，连忙起身转去书柜。
她从柜子上的摆放架拿出一个正方形的符印，这符印通体是银色的，反着温润的光泽，应该是银制成的，上面刻画着一个蛇头女人的面容。
赫西塔双手握住符文，放在额头，念起咒语，符文很快发出白色的光芒，赫西塔身上可怖的伤痕也逐渐随之消失。
仅仅用了几十秒的时间，她的面容因为这股神秘力量而恢复如初。
“刚刚你所看到的是我真正的面貌。”赫西塔缓缓放下符印，脸色很不自然。
二人沉默了一段，简首先打破寂静，她斟酌着问“你刚刚用的是魔法符印吗？”
赫西塔点了点头：“这是‘蛇女的毒牙’，是一种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幻术符印，我吸收了这枚符印的能量，它在我身上散发出力量，使我身边的人会像被蒙了一层纱雾般看不到我真实的模样。”
“也就是说，我现在看到的你不是你，刚刚是因为符印的能量在你身上有所减弱，幻术影响也被削弱，我才会看到你身上的....那些伤痕？”简说道最后的时候顿了顿，生怕踩到对方的雷点。
“是啊。”赫西塔垂了垂眸。
窗外早晨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散在她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
“老师我啊，曾经也拥有一切。”
简愣了愣，不知为何赫西塔突然这样说话，但她还是停下笔，放下书走到赫西塔的面前。
温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用幻术掩盖住的伤势处，轻轻问道，“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哦。”赫西塔浅浅扯出一个笑，灰蒙蒙的蓝眸像涡轮的雪雾，令人捉不摸不透又冰的深深刺人眉心。
初春早晨的风和日丽，却冷清的像坟墓，谁想春天也会很冷？冷侵如心脾。
还疼吗？
千年前因天域圣战而失去一切，自己的伴侣被带去深渊只能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圣焰焚烧，她又是什么都做不了。
在她一千多年的岁月里苦涩如歌，留不住任何东西，命运总会夺去她想守护的东西。
手握着星光，不甘的在至暗中懵懵等待着全世界都找不到身影的他们。
身上的伤早已经不疼了，但疤痕永留，她多么希望找到一种可以痊愈的方法，而不是每天用幻术支撑。
习惯绝望的处境比绝望本身还要窒息。
“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都要努力向前看啊，春日安好，往后尽是山花烂漫。”简说出了一句在书中看到的话语，声音轻柔的像春风三月里融化的冰雪。
要向前看，往后尽是山花烂漫，这句话曾经那个人也对赫西塔说过。
“你在安慰我吗？”赫西塔笑了笑，“这是你从未有过的情绪吧？作为‘简’诅咒的你，居然生成了‘同情’的情绪，这说明我们的努力还是有见效的，现在你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不再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了，那双压制你诅咒的耳环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赫西塔不再提她自己的话题，而是调侃着简一天天的细微变化。
“我要去趟黑莓林见一个人，你一会儿预习一下‘灵视’，实在闲着没事，可以去附近转一转，只要不踏入黑莓林。”
赫西塔站起身离去，铃铛被门推开而惊动的叮铃作响。
简怔怔的看着被掩上的门，嘀咕着：“那些伤痕真的不疼了吗？明明看上去很严重...”
.
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生硬的转动着，安静的房屋内只剩下简看书的低喃声。
‘灵视（通灵术）’是一种可以链接里世界的魔法技能。天赋极高者，轻而易举就可以直接看到里世界的画面，没有天赋的人，通过日积月累的训练也是可以达到。
活着的人类无法穿过物质界到达‘里空间’；如果召唤条件达不到，灵体也无法进入现实世界。所以现实世界必须通过仪式或者冥想进入‘里状态’，达到自身也是灵视状态时，就可以进入对方的灵性世里了。
注意，对于新手‘灵视者’而言，必须学会控制‘清零’和带着保护类的符印且一定要站在特定的魔法圆内，因为灵体的威压过于强大，‘通灵者’无法保持绝对理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灵视者须学会自我保护，理性的魔法师也会具备自我保护意识。
灵视者必须保持自我精神世界的足够理智，只有这样，才可以抵御住被通灵的那一方带来的‘清零’，如果你技巧不足，强行读取对方，你必会遭受反噬，普通人类是无法做到可以瞬间理解如此多的信息，压垮你的灵智体，甚至有可能被对方摧毁掉灵魂与肉体。
在灵视环节上，你有两种方法帮助自己达到灵视状态，一是用‘大天使之泪’进入灵视状态，这种方法具有一定的不稳定性，灵视者会被强行看到一些不能够承受的事物；二是利用咒语帮助进入精神状态。
‘大天使之泪’的配方：灯笼草，龙牙花，银羚草，用银制的碗装水，放在户外有月亮的晚上，想象在碗的上空画一个五芒星，并用欧尼语言念出‘我心如镜，水幻启蒙’。
本书推选用第二种方法，因第一种的方法风险过大，不宜使用。
简摘抄了大天使之泪的配方，便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通灵课程今天就看到这里，灯笼草赫西塔的小屋里没有了，而下节课她要教自己灵视，缺少材料怎么能行？
在黑莓林不远处的南方，有一处山丘上长满了这两种花草，天色还早，倒不如去那里看一看。
简向来喜欢直接行动，她收拾好桌子，换上一双黑色的小皮鞋，带着一把割刀，提上挂在门口的篮子就出门了。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就连阴森森的黑莓林也看上去顺眼了不少。
走了一会儿路，过了几条蜿蜒曲折的小径，面前便出现了一大片冒着幽幽蓝光的草，随风摇曳着，这些灯笼草飘逸着一股令人欲昏的香味。
“嗯，就是这个东西了。”简心安理得的长吁一口气。
她放下篮子，拿起剪刀，迎着温煦的阳光摘取这些漂亮的植物。
灯笼草的花粉呛的她止不住的打喷嚏，等到终于把这一篮子装满了所需植物后，剪刀几乎都钝了，这灯笼草的根茎坚硬，不是那么容易被折断。
她难受的揉了揉自己的腰部，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矫揉造作。
简的身体构造要比一般的人类更加脆弱，她一度怀疑这是是‘简’诅咒为了好分裂繁衍而形成的易推倒体质，这要是谁对自己动刀子，绝对是打不过对方的吧？
简诅咒几乎把所有强大的身体机能都用在了疯狂治愈的能力和分裂不死的细胞与致命魅力上...
很奇怪，明明那样好杀死的“简”诅咒，却怎么也消失不掉。
简拍了拍裙角的土尘，准备转身离去。
一种细微阴森的，熟悉的，不成语调的声音从不远处窸窸窣窣传到简的耳朵里，这声音....她很熟悉。
是海格摩....
一个月前在黑莓林中遇见的怪物，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没有在黑莓林范围内，黑莓林在屋子的北方向啊！
简僵硬的转过头看去，因为没有雾的遮挡，那怪物的模样被她看的如此清晰，通体如耗子般黑，身材瘦长的像干柴，眼睛如同两个黑窟窿，嘴角咧到耳根，尖利的牙齿上沾染着黑红的鲜血，举起手挥了挥，喉咙里模仿出没有逻辑性的男性人类的语言：
“来。快。玩。”
简瞳孔震慑，她今天身上没有带任何护身的魔法道具，怪物是随意可以看靠近自己的。
她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字。
跑！！
她的双腿再也不受控制的逃，后面那怪物追的极快，简深知自己这样跑下去根本甩不掉怪物的追击，她开始尝试绕开这个怪物，一扭身钻进茂盛的灌木丛中去，那怪物的嘶吼声像极了婴儿的哭声，抓耳又刺挠。
简蹲到一处长着苔青的石门处，捂着因剧烈运动而上下起伏的胸膛，不敢大声喘气。
她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脑袋寻看怪物的位置。
它不见了。
这是一个不妙的消息。
耳边传来凉气与血腥的恶臭，她缓缓扭头，那张惊悚的脸就与自己贴近几厘米之远，她清晰的看见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有着无数的蛆虫在扭动.....
"吼——"
怪物发出嘶叫，阵阵尸臭味从它的口中发出。
“！！！！”
简倒吸一口气，连尖叫都忘记喊出，她慌乱的想要逃开，手撑住石门的表面让自己不摔落。
“咣——”
简感受到右手似乎按到了什么东西。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门突然大开，她重心不稳直接摔落到这个地下密室里。
“啊啊——！！！”
她在坠落！
声音回荡在密室中。那怪物看着简掉落下去，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它似乎在恐惧着什么，犹犹豫豫后不甘的发出怒吼，速速离开了。
好在这个隧道并不是垂直的，它蜿蜒扭曲，简跌跌撞撞的摔在了一片厚厚的苔藓石上。
“他妈的（雪域脏话）！”简躺在地上痛苦的扭动身体，“疼死了.....”她恼怒极了，觉得自己胳膊一定摔折了，心里咒骂丑陋的海格摩一族，等有朝一日一定找它们复仇！
她艰难的站起身来，捂着仿佛要断掉的胳膊，抬头观望周围，这洞不算深，也不算浅，洞壁上有许多突出的攀岩石，可以爬上去，也可以爬进来。
这隧道之下是一个巨大的遗弃石窟，她的好奇心瞬间熄灭了怒火，开始细细观察这地方。
土白色的墙壁上面刻满了疑似以诺语的文字，天顶破破烂烂的，有阳光从上面的缺口照射进来，也有一些绿植从墙缝中长出。
她扶着冰凉的石墙，用手拨开杂草，便看到了通向上方的漫长阶梯，这阶梯是岩石造起，没有扶手，旁侧却堆积了数千把利刃，有些剑的表面铁锈斑驳，看起来像沉淀了岁月的血迹。
简试探性的踏上阶梯，用指尖触碰着那些被泥土覆盖生锈的铁剑，这些剑刃虽然失去了光泽，但仔细的观察表面还是可以看到雕刻上去的以诺文字。
石窟的深处散发出隐隐寒气，迫使她抬起头看向阶梯通向的地方，一尊用大理石所雕刻神像映入眼帘，久远的遗忘并没有掩盖住这神像精致的工艺，它雄伟的矗立在那里，便给简在视觉上带来巨大冲击，让她不由自主的升起敬畏之心，就像被这庄重肃穆的威严感‘压 迫’震慑住一样，她恍惚间摇摇欲坠差点跌下去。
神像背后有三对翅膀，最上面的那对翅膀挡在它的头部前端，握住长剑的左臂高举，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做出'沉默者'手势，姿态优雅的踩着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
这雕像眼熟极了，似乎在欧尼亚特兰见过，但她想不起来是谁。
简用手小心触碰剑的表面，摸上去凹凸不平，她抹去土尘，上面刻着的以诺语逐渐浮现出来—— כאיל。
赫西塔教过她一两次以诺语的判断与基础发音，所以她精准的判断出字面含义是一个名字，而用以诺语写出的名字无非是希维纳的神灵，也就是天域的使徒之名。
看来这是一座废弃的供奉希维纳神灵的神室。
但天域教不都是在教堂供奉的吗？
简狐疑的看着神像。
她实在想不起这个以诺语对应的名字到底是谁，便将כאיל的写法快速在大脑中记录。
＂כאיל…＂
简斟酌着念起名字的发音，仔细思考它。
她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温开始上升，有一些疑似木柴被烧时断裂的声音在耳边徘徊，这尊古老的神像有一股波动的微弱能量，像来自远古的低语一般，这是简第一次感受到空气中跳动的魔法信息。
她接着尝试努力感受这股力量，或许简真的有一些通灵天赋，很快她便感受到右边的脸颊有一阵炽热的风微微吹过，惊动了墙壁上燃烧的永燃火把。
这诡异的动静并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来自天敌般的压 迫感？
她随之把视线投去神像。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空间开始扭转，自己仿佛掉入了无限深渊的裂缝，但这不像是在坠落，而是在不断上升！
她感受到现实与幻觉开始混淆，她似乎来到了另一个地方，犹如做梦般看得到景象。
简的身体飘飘，重心不稳，视线昏暗像被蒙上了一层黑纱，她尽力保持清醒，自己似乎是进了某种幻境？但简知道这不是幻境，这有可能是触及了'灵视'进入到某灵体空间。
简记得很清楚，可以向灵体提出任何问题，但她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提示。
有一个想法直冲她的心头，那就是——向灵体询问‘简’诅咒的更多信息。
既然都阴差阳错的进入了'里世界'，那就大胆试一试…
她开始深入意识中，直到看到画面。
这里似乎是教堂？
因为她听到了教堂沉闷萧肃的钟声，甚至闻到了从里飘出的神圣熏香燃烧的味道。
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不得不说，飘忽忽的感觉像是鬼魂游荡。
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保持着越理智和冷静的心态，她所看到的画面就会越清晰。
空间中神圣的光透过宫殿拱顶的天窗筛下，她感受到前方似乎有一个人。
她努力的想要看清楚，便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更加平静。
逐渐的，那模糊的影子形成了清晰的轮廓。
＂不要试图直视吾。＂
忽有一声震耳的空灵低语用古老以诺语发出警告，那声音低沉神圣，带着令人无法抵抗的压 迫。
祂是谁？
简能感受到对方无比强大的能量，且无法估测。
＂你是谁！＂简大声问道。
她感觉到自己的理智似乎不可控的开始有些混乱。
＂以德系卡维至高神的名义，以仁慈阿多尔纳之血告诉我你的名！＂她质问灵体的真名，赫西塔教过自己，灵体的真名本身是一种力量，念诵祂们的名可以压制祂们和束缚祂们。
“ כאיל…”
灵体的形象如水一般幻动着，祂的声音不太清晰，对方似乎并不想让简看到自己。
＂不..要....试..直..视...。＂
那低语再次发出警告，但这次的声音明显因为简的精神不够稳定而变得像卡断的磁带。
＂未知晓圣名的王啊，以混沌法则起誓，汝要以我等肉体凡胎所能承受的形象出现在我的意识空间内！汝要屈尊降贵！只为遵守最初的混沌之约！＂
简用欧尼语念诵着书中学到的咒语。
灵体似乎变得非常不可控，祂的形象像一团闪耀的球体。
随后她看到了那灵体的巨像出现在她精神世界中。
那名叫 כאיל 的天使临在，祂全身发光，如流金般的金发长泄而下，祂的面目万丈光芒无法被直视，背后有三双羽翼，羽翼上布满了眼目般的红色裂缝，身后的巨大光轮不停的旋转着。
不可形容的压 迫感。
光芒透过玫瑰窗将鲜血洒在地面上，猩红的十字剑在他手中闪耀。
神圣不可亵 渎的存在…
像太阳的炙热，灼烧炙烤一切生灵；像晴空万里下的教堂钟声肃穆悠远，又如牧羊童的笛声一般使得人心灵归于平静。
那短暂如幻觉般的美好平静过后，便是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本质诅咒的黑暗被无限放大的恐慌感，这是令简感到恐惧的神灵，她觉得自己宛如那神像下被压制的恶魔，在绝对力量前无法反抗。
那异象似乎注意到了简的存在，便抬起那不像人类之眼的，充满力量与光芒的双眸望向她。
嗡——
在和天使对视的一瞬间，简的世界一霎那失去了所有声音，瞬间身处一片空白之中。
理智！
她的理智要消失了！
她惊恐的不知所措。
被强大的灵体看了一眼，便失去了理智。
她忽然又像被拍落坠崖的人，不断的坠落，坠落，像从苍穹之上被打落到了她自己的肉体中去。
＂啊啊啊啊——眼睛！！—＂简捂着双眼，感觉到被火灼烧般疼痛。
拿回自己灵魂的躯壳在一瞬间就开始有肉体上的反应，她的眼睛剧痛无比。
无助的尖叫着，眼珠像融化掉了一样。
鲜血从眼眶迸出，指缝中弥漫出来，滴在这废弃神室的地上。
当简再次睁开只剩下血窟窿的眼睛时，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