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俏影凭虚求共语,蝶恋至尊飞竛竮
回目注:竮,九青。竛竮 líng píng,孤单的样子,行走不稳。此处喻甄儿所托非人,求而不得,心有所失。
九锡门内,萧虺惊骇欲死,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如捣蒜一般:“神主开恩,神主开恩!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众人大惊,元俌亦觉意外:“难不成他当真是内应,一番威逼这便招供了?”
枏儿面色铁青,咬紧下唇,冷喝道:“起来说话,有胆子做没胆子说,我算看错你了!”
元俌冷笑:“萧虺,汝所犯何罪,一一说来!”
萧虺哭道:“神主,小人说了,您……”
“你若认罪端正,便饶你性命!”元俌微笑。
枏儿手握宝剑,欲行非常之事,萧虺回头瞥她时神色古怪,枏儿怒色顿消,待之以难言神色驻足不前。元俌面色一沉,喝到:“还不从实招来!”
萧虺一咬牙,大声道:“小人见枏儿貌美,于路上调 戏她,谁知神主天威广大,已然知晓此事,属下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元俌愕然,众人面面相觑。
枏儿神色一变,长舒了一口气,眼圈一红,扭头朝殿门处奔去,甄儿快步抢上拉住她,轻声忐忑问道:“妹妹可是失 身于他了……”
“未曾!”枏儿睫毛闪烁泪花,甄儿抿嘴一笑:“那却怕甚!待神主罚他便是!”
玄尊者正色道:“剑尊,汝身为我门肱股,犯下欺辱神主婢女这等大罪,岂不是自毁前程,令人齿冷?”
羯兕心底飞转,顾长峰不动声色。元俌笑意一现既隐,旋即肃容:“萧虺,我让你去青州办事,为何跑去冀州?”
萧虺奇道:“小人未曾去啊!”
“那你在何处碰到枏儿?”元俌追问,神色严厉。
“是我私自去青州,在折返时遇到此贼,此贼见路上人少,便对我动手动脚。我……淫贼,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枏儿拔剑愤然向前,庭上大乱,众人苦劝一番,枏儿泪若断线玉珠,颗颗滚落。
“神主,小人……”萧虺忐忑抬头,元俌叹道:“还有何话说?”
萧虺从怀中取出一册,玄尊使接过,递给元俌,元俌展开,面露惊喜神色,随即收起册子,起身下阶,拉住枏儿,枏儿怒道:“便因为他立了大功,你便不管人家冤屈!我再也不见你!”
元俌百般安慰,转头对萧虺道:“我意将枏儿许配给你,若何?”
“不行!”枏儿大怒,萧虺大喜,神色激动万分:“谢神主,神主大恩,小的粉身难报!”
“强扭的瓜不甜,若是枏儿姑娘不愿,强而为之,岂非不美?还请大哥三思。”
“顾长峰!神主老早便应允此事,何须你来多嘴!”
萧虺勃然大怒,手指博吟喝骂,眼神欲择人而噬。枏儿面现奇异神色,躲到甄儿身后,左脚却向前迈出半步。羯兕在一旁冷笑不语。元俌眼射 精光,静观局势。
“哼!你便将我给他,他也碰不得我!”枏儿推开殿门自去了。
元俌一叹,萧虺忐忑道:“神主,属下……她……”
“枏儿性子刚烈,我和她说,‘来日为你择一英雄夫婿’,她听我言,本来甚喜,往日对你也无甚恶感,若非你这般猴急,此等美事已成!”元俌一番责备。萧虺苦叹,不知所对。
“汝此次立了大功,还要何赏赐?”
“我……她……”萧虺回头瞅着殿外枏儿远去身影,不住叹息。元俌大笑:“晚上便教汝圆满!速速下去修整!”
“是!是!多谢神主!”萧虺不住叩拜,旋即一阵风般追了出去。甄儿笑的花枝乱颤:“色厉胆薄,空有一身本事,此人万不可能是那贼人。”
“属下也觉得非是剑尊。”玄尊使笑道。
“博吟,你觉得如何?”
“萧虺欺上瞒下,恃强凌弱,对元俌大哥倒也算得上是条忠犬,只是可惜了枏儿姑娘。”
“博吟若喜欢,愚兄便为汝牵线!”元俌大笑,顾长峰苦笑不叠,不住后退,摆手道:“莫来,莫来,大哥知道兄弟并非此意!”
是日晚间,九锡门外一处客舍中张灯结彩,枏儿身着礼服端坐榻上,方才宾客满门,脸上挂满怒容;此刻独自静坐,神色娇羞、容颜可人。
“怎么还不来?”枏儿有些焦急,起身到门旁张望,却见听闻众人推杯换盏之声渐渐消失,她‘呀’的一声轻呼,急忙又转身归坐踏上,心口怦怦乱跳,竟有些许期盼!
萧虺醉醺醺推门而入,眼神浑浊,满布血丝。枏儿朝他一笑,便又扭过头去。萧虺眼神复杂难言,一转身关上房门,再回首时,眸中黑白分明,这才显出狡黠之笑容。
房内此时只剩下他二人,萧虺退去深衣礼服,侧耳细听。
“你……你还……唔!”不待枏儿说完,萧虺嘻嘻一笑,如饿狼一般扑到榻上,紧紧抱住女郎,便即强吻。
元俌此时在九锡门大殿中盘膝而坐、收摄心神,一股惊天神意自灵台中如月华一般朝四面散溢而出,顷刻笼罩整个外殿。顾长峰若有所感,一个机灵坐起,凝神屏息。
“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今日竟还想逼奸不成!”
“哈哈!主子都已应允,你这小娘还矜持什么,别忘记了,你现在已经是我娘子了!”
“你敢!”
“娘子看我敢是不敢!哎呦!饶命!饶命!”
元俌大惊,失声笑道:“枏儿这小妮子当真有手段,萧虺武功高出她甚多,如何受制?”
“你在乱动,我这剪刀立时将你那命根子去了!教你日后去宫里伺候美人,看的吃不得!”
“我不动,我不动!”萧虺尖声大叫,九锡门周遭客舍众人尽皆听闻,羯兕在静室中调息运功,听闻二人争吵声甚是不屑,以棉塞耳继续修行。
“你要娶我,非答允我几件事!如此,本姑娘便应了你!”
“别说几件,几百件也行!”
“第一,将你那几房小妾全都杀了,以后只需对我一人好!第二,以后金银私钱都归老娘管,每月只给你五两银。第三……”
元俌皱眉不语。
顾长峰心底苦笑:“这也太过强人所难!”
果不其然,萧虺大怒:“臭娘们,你不如要了老子命的好!”
“好!那咱们便鱼死网破吧!”
“啊!疼!疼!饶命!饶命!我不碰姑娘,咱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明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不行,神主命我嫁你,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你到底要怎样!”
“你发个毒誓,非吾允许,不可碰我,否则叫天打五雷轰!”
萧虺嘟嘟囔囔诅咒一番,随后‘哎呦’一声大叫,屋内叮当大响。
“你睡地下,我睡榻上!”
“你……”
过不多时,房中再无争吵,只传来男子绵绵呼吸之声。
“看来当真是我多疑了?可那蒙面人武功极高,不是萧虺?难道真是陈刓不成?多半是阿火与阿凓年轻识浅,未能一窥蒙面人武功全貌……”元俌面露杀机,“若当真是陈刓,且不论其心存反意,单说他勾结诸葛鸿、欲染指《英雄谱》一事,便已是罪无可恕!”
元俌起身踱步,忽又摇头:“不妥!所谓‘心多必乱,言多必失’!陈刓若当真存了借诸葛鸿之力巧夺《英雄谱》之心,又怎会分散心力,助幽燕剑门,他现在此刻该当身在千里之外的龙都才对!而萧虺……枏儿……”
元俌挑灯细看地图,忽而激灵灵一阵颤抖,眼中现出恐惧!
正在此时,甄儿端来一碗牛乳香酥,烛火之下,容貌似乎更胜往昔。她见情郎神色惊惶,眼中不无怜惜:“元俌哥!可有甚烦心事?”
元俌抬首之间立时将情绪抛诸脑后,快步上前仔细打量甄儿,直看的少女面颊羞红,不敢直视。
“这是特意给我做的?”元俌握住她玉手,心头火热。甄儿‘嗯’了一声,方欲亲自喂他,却忙放下羹汤,一阵风般掠到远处,啐了他一口:“不是说了,来日待你明媒正娶时,我才给你!”
“甄儿,我等不及了!”元俌未能抱得美人,当即一笑而前。甄儿眼神嘻笑,左躲右闪,竟数次逃脱其魔掌。元俌甚是扫兴,袍袖一挥,叹了一声,背过身去。
阿甄从背后搂住他,轻声道:“阿哥,不如你我,还有阿奴姐姐,咱们几个远离中土,到海外去避世,远离纷争、逍遥快活,岂不是好!”
元俌回身,怒容渐起,怀中《万民籍》跌落地上浑然不觉:“我不杀了元曦,决不罢休!”
“呀!”一股黑煞被怒气牵引,立时从元俌怀中汹涌而出,丈许方圆遇物既毁。甄儿似受荼毒,元俌察觉有异,手掌轻挥,黑气再次收入袖中,眼中显出疲惫,身子便欲跌倒,甄儿挽住他手臂,元俌被其扶持,步履蹒跚,艰难跌坐胡床之上,这才长舒了口气,冷汗涔涔而下,面色更惨白如蜡,良久方才恢复血红。
“你倦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元俌摇头,笑道:“今日萧虺立了大功,可知他所进献之物为何?”
“不知!也不想知道!”甄儿以额枕在他膝头上,语音轻柔,忽而又抬头一笑,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你这坏蛋又不说了!”
元俌轻抚其肩,笑道:“青州陈氏余孽之隐匿《名册》!”
“什么!短短数日,他竟办成了这般大事?”甄儿惊愕抬头,满眼震惊。
“草蛇灰线,愈隐弥显,陈氏在前周之时势力颇大,又在青州割据了五十载之久,盘根错节,极难撼动,天授三年时夏贼龙城军屠戮青州,以霹雳手段铲除了陈氏一族骨干,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余孽自然是树倒猢狲散,更隐姓埋名,蛰伏于州郡,官府要想细查,当真极难!”
“官府都查不得,萧虺怎又知道?”阿甄起身,取来牛乳香酥,一口口喂给元俌,听他续道:“萧虺与陈刓不和,二人几次死斗,皆险些折在陈刓手中,如何不记恨?办此事时自是加倍用心,且萧虺本是江湖草莽,与四剑宗瓜葛极深,官不知而民知之者,比比皆是。”
“什么四剑宗!遍布村野、窥探人私,我看是四盗宗还差不多。”
元俌失声而笑,目隐凶光,轻问道:“甄儿,汝可知,何为侠?何为盗?”
甄儿失了兴致,摇头道:“我不知,也不想知。”
元俌伸手挑起美人下颌,笑叹:“汝是怕言不入耳,怕吾败兴,九锡门本就是行阴暗之事,与四剑宗也没什分别。我自知之,汝又何惧怕?”
“你倒自知!侠盗为何?快说!快说!”甄儿噗嗤一笑,反将他一军,伸出青葱五指攥成白玉般拳头不住锤击他胸口。元俌却一把抓住,二人调笑几句,他才正色道:“侠与盗本为一体。不过是以武犯禁之类,如郭解辈,年少时横行乡里,杀人甚众,藏命奸剽,铸钱掘冢。此等败类朝廷竟不能禁,在其势也。及其长,竟折节为俭,以德报怨。不过是阳举其德而阴贼于心罢了。”
“照这般说,侠盗本一体,便无分别了?”阿甄手托香腮,略感不妥,却也说不清道不明。
“还能有甚分别?镜照朱颜,鉴明华发。黑白岂可颠倒!”元俌冷笑不言。
甄儿叹息:“那陈刓终究百密一疏!”
“有了此物,来日对那些陈氏余孽或杀、或降,皆不出吾之藩篱。待我将这些名字拓印到《万民籍》上,且看灵是不灵!”元俌得意,不住抚摸那小册子,又伸手掏摸欲取《万民籍》,立时急切失色,起身四顾,惶惶然如失江山:“我的至宝……我的至宝却在何处!”
甄儿欲劝,手中骨瓷小碗被元俌挥手间击得粉碎,牛乳香酥泼了满身,更被一把推开,踉踉跄跄倒退四五步,险些跌倒在地,心中大感委屈。元俌惶急如蚁,往来查找:“在哪里,在哪里!到底丢在哪里了!”
“在这!”甄儿伸手从条案阴影下拾起那册子,稳稳递去,元俌甚是感激,又觉愧疚,接过至宝,仔细翻看,这才惊觉不妥!而甄儿早已眼中含泪,头也不回失望而去。
“甄儿!甄儿!”元俌大呼,阿甄眼含热泪,在后宫快步奔行,一闪身躲入椒风殿中。阿奴胎气越稳,正在婢女服侍之下准备就寝,看到阿甄来此,甚是喜悦:“妹妹,快来!”
(注,椒风,汉宫殿名,为昭仪所居住。)
阿奴身形越发富态,阿甄心中酸楚爆发,伏在她肩上痛哭不止。
“傻妹妹!快别哭!吓到人家宝宝了!”阿奴轻声安慰,阿甄方才察觉有异,二女共坐。
“姐姐腹中是男是女,快!快!让人家听听胎息!”阿甄破涕为笑,伏下身子,贴耳在阿奴腹肚之上仔细聆听,忽而起身掩口,笑若银铃:“看来多半是男孩,一会左、一会右,总不消停,可当真是他的种!”
“哎呦,你这淘气妮子!”阿奴心中甜蜜,看到阿甄面色又复忧郁,知她苦恋元俌,不知如何安慰。
“哎,他眼中只有锦绣江山、无上权势,纵然为他付出再多,也难有回报!我还是……我还是离去的好。”
“妹妹快别瞎说,他待咱们还是极好的,只是……”
“姐姐便是诚实之人,不会提防那坏蛋。”阿甄不忍让阿奴担心,强笑了几声,转过身擦拭眼角泪水。
正在此时,两名婢女入内:“少夫人,神主在门外,问……”
“我知道了!” 阿奴手撑腰肢,使后背挺直,又在众婢女搀扶下方才艰难起身,又安抚阿甄:“妹妹今夜便在我这处,谁也欺扰不得。”
甄儿望着那宽大的床榻,眼中含笑,心底苦涩。
阿奴挺直腰背,缓缓迈开步子,婢女搀扶之下,缓缓走到殿门,只隔着缝隙‘哼’了一声,以手顶住门栓,又将门内铁锁插牢。
“阿奴……”元俌心中甚是疼爱阿奴,有多半月不曾陪她,心中惭愧,不住赔笑。
“妹妹今夜在我这里休息,你回去吧。”
“好!好!”元俌欢喜,便欲离去。
“慢着,不许你去茝若宫。”阿奴音色甚怒,气如吐焰。元俌苦笑道:“无人相伴,甚是孤寂,阿奴,你饶了我吧。”
阿奴心软,噗嗤一笑,转身离去。
二日早间,萧虺戴着满面抓痕从房中走出,阿甄原本还满腹怨气,然在宫内阁楼上梳洗时看到他这般狼狈模样,一时捧腹,急忙跑到内室,不住催促阿奴:“哎呀,姐姐,快起来,快起来!一起来看,甚是有趣!”
“不嘛,让人家再睡会!” 阿奴甚是贪睡,翻身时呼呼声再起。阿甄笑叹,给她盖好绣被,换了一身男装,便即出宫:“阿火的伤该也大好,阿凓那厮不知如何了?”
萧虺在宫门外游荡,远远看到甄儿便欲回避,谁知阿甄快速奔来,一把拉住他,眼中嬉笑非常。
“甄姑娘!”萧虺面色尴尬,敢怒不敢言,只得抱拳行礼,用手遮住面上抓痕。甄儿笑了半响,又冷然逼问他:“哼,你这坏蛋,是不是欺负枏儿妹妹了!”
“谅他也不敢!”萧虺尚未回答,枏儿却已走出客舍,二女聚在一处。
阿火、阿凓,玄尊使、羯兕分别做两股从远处走来。
“不过四年不见,此人功力竟更加深不可测!”蓝雪宜皱眉。
阿火瞪视萧虺,眼中如有烈焰喷出。
“恭喜萧兄弟抱得美人归!”玄尊使微笑上前贺喜。
萧虺尴尬还礼,羯兕本欲开口,忽而感到身后热浪滚滚而来,急忙闪身,耳听的火潮中怒喝声大起:“萧虺,吾苦修经年,今天再来决一死战!”
“你这小子疯了!”漫天剑气仿佛翻滚之火浪,未触肌肤已感如焚之高热!萧虺大惊,后退半步,抽剑疾刺,只一击便直指阿火剑网之隙,火浪瓦解半数!阿火出手便遇挫,心中怒不可遏,猛提一气,火流遮蔽青天,席卷六维,让敌避无可避!
“一如前年,只知蛮力!而今更是一分为六,要逐个击破又有何难!” 萧虺冷笑一声,剑气凝聚一股,竟不顾上下左右与身后破绽,中宫直进,与正面火流激荡,如火剑气爆裂四散。阿火身前剑气四分五裂,上下左右四股剑气在外,不及回援,而萧虺夺命一击将至,大骇之下,仓促闪身躲避。
“糟了,四弟不敌!”雪宜立时上前相助!萧虺略微分神,火陨鸣已重组攻势,冰 火二气相辅相成,威力倍增。萧虺如临火海、如履冰渊,身子半冷半热,举步维艰!
枏儿神色踌躇,手握剑柄,观战良久方才发现身边立着一男子,不由得奇道:“天尊使!你怎么鬼里鬼气的,竟一点声息也无!”
“你二人做的好事!”顾长峰聚音成线,冷笑连连。
“你……”枏儿大惊,心中慌乱。顾幼锋不再理她,以奇特之节律呼吸,静静观看三人比斗。场中三人不过几招,便已显出搏命之态。
水火与剑气纠缠不休,如风暴、似雷霆!三人在场中游走甚疾!玄尊使心惊胆战。羯兕惊叹佩服。
众人观战之时,两道不类生人之阴冷气息亦在高处远望。
“黄尊使,汝以为若何?”洪尊使问道。
“哼!萧虺功力深不可测,若非有意容让,那两个齐上也非他对手!”
“你是受了气,才这如此贬损!”洪尊使哈哈一笑,黄尊使亦笑,续道:“一则旁观者清。二则且那两人毕竟伤势未愈,武功打了折扣。”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洪尊使又问:“那用火的小子,招招拼命,毫不容情,莫非他与萧虺有仇?”
“咱二人来得晚,洪老可知我大九锡门共分三代尊使?”
“有这等事?”
黄尊使点头:“最初之时,老神主开辟我门,只有连山、浮溟两宫主地位最为尊崇,连山宫主座下十大光明使者,浮溟宫主座下十二幽冥使者。这二十四人皆是武功甚高之人。可惜皆丧命于生死门夏九州之手!”
“这夏九州竟这等厉害!”洪尊者感叹。
“自山海二宫之主身首异处,神主便将其坐下仅余几名光明使、幽冥使统统聚拢一处,亲自加以统帅,而其中以渊仇雠智谋武功最为厉害!”
“可惜,可惜,我听说神主派他去刺杀夏王的巡政使邢智,却有去无回,想来亦丧命于‘凶兵·鬼神’之下了!”
“该当是了!”
“那后来呢?”洪尊者追问。
“山、海两宫全军覆没之前,神主便已着手布置后招,拱卫门庭,便是我们八大尊者。可惜到了今日,便只有玄老那滑头尚在人世。哎!”
黄尊者一声叹息,洪尊者笑道:“我等便是神主第二代辅翼,那萧虺、陈刓等人,还有这几个厉害小子,又是何时入我门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我等不过是这一锅之佐料,而下面那些又何尝不是?神主智虑深远,岂是咱们做臣子能明白的!”黄尊者忽然使了个眼色,洪尊者肃然。
“黄老、洪老!”
“神主!”洪、黄而尊者转身,对神主行礼,面色极为激动崇敬。
“这两幅身躯可还习惯?”元俌微笑,喜怒难辨,身旁侍立一绝色美人,正是桑妜。桑妜一袭玄色衣裳,平肩正背,固颐正视,神态雍容华贵。
“世间竟有如此美人!”洪、黄神色震惊,不敢多看,连忙躬身揖手:“拜见桑美人。”
“折煞贱妾了。” 桑妜揖礼,神态端庄。
(注,美人,汉制度后宫,《汉书·外戚传》记载,汉兴,因秦之称号,帝母称皇太后,祖母称太皇太后,適称皇后,妾皆称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之号焉。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简单来说,美人与两千石俸禄的朝廷重臣爵位等同。)
桑妜知书达理,元俌心中极为喜爱,轻舒臂膀,搂住其腰,笑问:“你看他三个如何?”
“妾如何知?” 桑妜面色怏怏,神气倦怠,更增美艳,使西施黯然,褒妃无色!
“但说无妨。”元俌又问,桑妜仔细看去,笑道:“他三个打得如何妾不知道,那两个姑娘却心焦如焚。”
元俌眼含杀机,又问:“此话怎讲?”
“个子高些、瓜子脸那姑娘神色焦急,倒似是担心情郎;面目俊俏的圆脸妹子,眼神忧虑中好像又带着几分惶恐,似乎满腹心事。”
元俌‘嘿嘿’冷笑:“果不其然!”
洪、黄二尊者颇为识趣,起身告退。元俌点头。桑妜叹息:“妾亦告退。”
元俌一把搂住桑妜,笑道:“现下并无外人,有甚话且说来!”
“妾本不祥之人,那日只因一言,便葬送了夫君,妾再不敢……”桑妜泪如雨下,元俌低声安慰,笑道:“此处城中皆是自己人,不必多虑。”
桑妜道:“人说伴君如伴虎,妾虽蠢笨,也知恩公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尊主,生杀大权皆在手中,若因我胡说一番,害了别人,岂不……”
“你若说出那几个姑娘心系何人,我便许之,岂不成人之美?”
“当真?”桑妜心思单纯,信以为真,当即破涕为笑,手指下方,正欲说话,便远远听枏儿冷笑道:“姓萧的,我和甄儿下了赌约,若你败了害老娘输钱,输了一两便杀你一个小妾,输了三两杀三个,若全输光了便用你手脚抵来!”
“你这死爹哭娘的丧货!”萧虺破口大骂,手上真力越加澎湃。阿火、阿凓不住倒退。
“看来妾失言了,原是几位姑娘是在下注,难怪面带忧惧!”
“枏儿当真狠辣!”元俌哑然失笑,眉头却凝在一处。桑妜微笑,一礼离去。
皇城之外,三人已然斗得不可开交,萧虺剑刺八方,星芒乱飞,处处料敌先机,阿火空有雄厚剑力却难以寸进,怒发如狂,周身‘火煞’翻滚!雪宜剑走偏锋,从旁夹击,亦将剑气蒸为‘剑煞’!
萧虺大怒:“汝辈小儿莫不是失心疯了,老子容让多时,当真以为我是病猫!”
雪宜闻言心头不快,冷笑道:“比武切磋而已,阁下非是容让,怕是力有不逮!”
“放屁!四年前败你,今番再败又有何难!”萧虺斜上一挑,势若虎形!剑气凶猛,左右疾刺二人。蓝雪宜大惊,惊险避开杀招,手臂险被刺中:“你竟也会这剑术!”
“嘿嘿嘿!知道老子只用剑气必能败你二人!识相的快滚!”萧虺恶言相向,阿火大怒,身如火焚,蓄势待发。萧虺大奇,惊怒交加,手指阿火:“未有夺 妻之恨,杀父之仇,你这疯子何故拼命!”
“奸贼!吾必将汝挫骨扬灰!”阿火似有无穷怒气,缓缓而前。
枏儿冷笑:“淫贼奸污妇女甚多,说不得便欺负过人家子弟!”
“你这浪货给老子闭嘴!”萧虺极怒,眼看火煞不断逼近,身周剑气化煞,气势不断攀升,与火劲猛烈撞击!轰然大响后,萧虺倒退半步,阿火疾退三步,嘴角淤血,雪宜怒气渐起,湛蓝冷华化作冰风卷起无穷冷剑怒射前敌!
萧虺大喝一声,百剑寻隙而前,冰剑竟无功而前。蓝雪宜大骇,面门一剑相距只有数尺;火陨鸣身化星陨,以身为剑冲向萧虺,解雪宜之厄。
羯兕暗叫不妙,硬吃一剑,手臂震得酸麻,不住倒退,破口大骂道:“简直是两条疯狗!”
玄尊使早已躲到极远处,顾幼锋皱眉,提醒二女:“后退十丈!”
枏儿、甄儿却不以为意。
“汝等有伤在身,别怪我以大欺小!”萧虺怒喝一声,躲避火流之时,无数剑煞清灵游走,击其侧翼,雪宜再变,冰风化水与烈焰融做一股,啥时间一股毁灭气息朝四面八方激荡而去。
“不!”阿甄眼中流光乍现,身处白茫茫天地之间,一贵公子面带微笑朝她走来,转瞬间,苍穹被无穷巨力撕裂!巨力毁裂八荒,白光横空数里,人畜立时碾作齑粉!阿甄惊恐呼喊,眼见便即无幸,身前一人擎起双臂截挡,任凭天地崩塌,巨力难越雷池。
阿甄感到一阵温暖清凉,凝神看那男子。男子回首,容貌原本模糊,此时竟渐渐清晰,赫然与夏王神似,只多了三分稚气,少了七分沉稳。
“柳公子……我终于记起了……柳公子,是你么!”
“好些了吗?”元俌跪在榻前,以温热细绢沾湿清水擦拭其额头颈项,阿甄缓启美目,发觉自己早已睡在榻上,一阵惊呼起身,摸了摸面颊手脚,叹息:“我没死?现在是什么时辰?”
“才不过一刻钟。”元俌微笑,轻握其手,甄儿恍如隔世,轻轻缩回手掌。
元俌略感失望:“还在怨我。”
甄儿不敢以眼神相对,只侧过身子,嘟嘴道:“不怨你怨谁!”
元俌端起一碗‘牛乳香酥’,一勺一勺喂她,阿甄腮若桃李,红晕可人,口含香酥,美艳不可方物。元俌痴痴看着她。阿甄以手指点他额头,笑道:“现世报,来得快!”
“阿火、阿凓不知深浅,险些害死众人!若非博吟见机甚快,萧虺又奋力消解了他二人九成巨力,你和枏儿怕是已化作白骨。”
“天尊使这般厉害!他原在我二人身后!”
“我在上面看的清楚,博吟奋不顾身冲到你二人跟前,运起一股如山巨力抵挡刚煞。而萧虺更是首当其冲,以身为盾,受伤不轻啊!”
“尊主,萧虺在门外等候。”
“你且在此休息。”元俌轻轻放下牛乳小盏,在甄儿额上淡淡一吻,起身离去。
阿甄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柳公子……难道便是元俌哥……”
元俌从后宫走到前殿之上,萧虺满身伤痕,便欲下拜,元俌快步而前,腰间青玉琤琤而鸣,拉起萧虺,面色诚恳,答谢道:“若非汝见机得快,她两个姑娘早已身死当场!今日又立大功,可要赏赐?”
枏儿冷哼一声:“他不过看我姐妹二人美色罢了,魔剑尊、玄尊者离他更近,却未受恩惠。”
“枏儿,休得无礼!”元俌轻斥,枏儿不敢再说。
羯兕伤势虽不甚轻,却无性命之忧,笑道:“萧兄、顾兄示警在前,我二人已足感恩德!”
“正是!正是!”玄尊者不住赞叹,“魔剑尊的剑气亦厉害非凡!”
枏儿面色冷漠:“呦,你两个何时拧成一股!”
羯兕、玄尊者面色一变,不敢反驳,元俌肃容:“枏儿!”
“枏儿是你叫的!”枏儿眼中含泪,瞪视元俌。众人大感尴尬,纷纷告退。
元俌微笑走来,欲抱她,枏儿正色道:“你已将我许给那人,怎能做这等大违仁君德行之事!”
“枏儿,你听我说……”元俌苦笑。
“不听!不听!不听!除非你将萧虺赐死,我才听你说话。”
元俌叹息:“胡闹!今番萧虺居功至伟,又救你性命,岂能恩将仇报!”
枏儿低头不语。
“你前日为何不行监视之责,却偷偷跑去青州?”
“你既不信阿甄姐,又何必信我?”
“阿火、阿凓年轻识浅,我恐甄儿约束不住他二人。”元俌面色不改。枏儿叹了口气:“我去之时,他们已然被蒙面人击退,即便现身相助也无甚意味。”
“可见过那蒙面人了?”
“便远而观之,都觉心惊胆战!”枏儿神色郑重。
元俌皱眉:“世间有这般修为者寥寥无几。除元曦与我之外,便只有欧阳云升、陈嵕极。可陈嵕极那老鬼早已因八风门灭门之事不知所踪,而欧阳云升激斗萧虺后亦因真元耗尽而死,他下葬时我便在不远处观看。”
“不,那人须发俱黑,万不可能是耄耋老人。”
“若是用易容术,那便轻而易举了。”
“非是易容之术,那人似乎有恃无恐,轻功高绝!”枏儿肯定道。
“难道是地辰明?可他身在交州,尚且自顾不暇。”元俌沉思,心惊道:“今日萧虺以一敌二,常时定是留力;那陈刓多半也是如此!以他二人旦日所显,只逊我一筹,若那蒙面人当真是陈刓,确是说得通了!”
“你在想什么?”枏儿催问,元俌看准时机,一把抱住她,笑道:“你这小娘!待吾亲亲再说!”
“呀!坏蛋!”枏儿嘻嘻一笑,身子仿佛雾气一般消散,再现身时已立在丈许之外。
“你到底为何去青州?”元俌叹了一声,枏儿道:“神主可知,木檒亦是诸葛鸿死党!”
“不可能!”元俌大惊,一时无语。
“哼,我便说了你也不信。前时路上之时,此子亦调 戏于我,我略使手段,胡乱编造一番,便让那色魔和盘托出,是以折返之时甚是不放心,这才欲再去青州一探……”
枏儿轻吐弦音,元俌凤目圆睁,杀机爆发,捏碎茶盏:“诸葛鸿匹夫,将我四个兄弟尽数诱拐,我和你势不两立!”
“你该知道,现在这四人已非当年懵懂少年,唯有阿凓、阿火尚对你忠心,余下全是识时务之俊杰、观利害之奸雄!大抵为利而来,为利而往!若要其死命恐已难为!”
“汝观萧虺、陈刓如何?”
“陈刓心机甚深,不在诸葛鸿之下,萧虺……不过是个粗鄙之人,空有一副俊俏皮囊。”枏儿面现鄙夷神色,元俌心中安泰,长舒了一口气,脑中灵光一现,又问:“阿火对萧虺之敌视竟还未消解,汝有何法?”
“我怎知道!”
枏儿顾盼生媚,睥睨有神,元俌眼见她神色挑逗,而又距若冰雪,一时心痒难搔,暗恨道:“当真便宜了萧虺这小子。”
大殿之外,火陨鸣、蓝雪宜长跪不起,顾长峰面有伤痕,却无大碍,侍立在旁。而萧虺几人早已离去。
过不多时,元俌缓缓走来。
阿火叩首:“大哥,阿火失了尊卑,请大哥责罚!”
蓝雪宜正待开口,元俌抬手,指尖射出一股烈焰包裹火陨鸣,霎时间热浪翻滚、焚天煮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