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祥跟着唐琳步入她的闺房。
唐琳给薛祥倒了杯美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是她从五柳居带回的女儿红。
两人对饮三杯,饮罢,唐琳嫣然道:“等到今晚,我们就是夫妻了。”
薛祥挠首笑道:“那我以后岂不是得天天叫你夫人?”
他突然“哎哟”了一声,原来是唐琳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个爆栗。
唐琳指着他、瞪着他,娇叱道:“不许叫夫人,要叫姐姐。”
薛祥疑惑道:“为什么啊?”
唐琳故意白了他一眼,道:“不为什么。”
薛祥道:“我不明白。”
唐琳又道:“还有,我们之前说的话还作数。”
薛祥苦笑道:“我们之前还说过什么?”
唐琳冷笑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别忘了,这里是唐门,你若不想死,就得乖乖听我的。”
薛祥哭笑不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做你的夫君还有性命之忧不成?”
唐琳又是一声冷笑:“怎么,你怕了?要是怕,现在就可以退亲。我爹同不同意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支持你。”
唐琳当然不希望看到薛祥退婚,她只是想看看薛祥的反应。
薛祥缓了缓情绪,饮了杯酒,大声道:“我才不怕呢!要是因为这个就打退堂鼓,那跟乌龟王八有什么区别!”
听了这话,唐琳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憋住笑,正色道:“想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说?”
薛祥点了点头,道:“想。”
唐琳接着道:“先听我讲个故事。故事要从四年前说起。那时的我还只是个成天就爱到处惹事的小丫头。有一天,我听阿爹阿娘说姥姥要做七十大寿,想到后山新种的蟠桃差不多也到了成熟的时节,便想着去后山摘一颗献给姥姥当寿礼。但我并不知道蟠桃树种在哪里,只知道是在一个没人敢去的地方。我一个人进了山,在里面找寻了很久,终于在一处崖边的林子里找到了蟠桃树。就在我爬上树,摘下最好看的那颗蟠桃的时候,忽然一个不小心,从树上跌了下去,掉进一个很深的水潭里。”
薛祥给唐琳斟了杯酒,道:“你水性那么好,应该没事吧。就是那蟠桃,怕是再不能当寿礼了。”
“你错了。”唐琳突然沉下脸,冷冷道,“其实那个小丫头水性很差,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后,挣扎了几下就永远沉入水底了。”听完这话,薛祥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我现在就告诉你。”唐琳取出先前挂在腰间的那把匕首,放在桌上。“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是……”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是谁。”薛祥打断唐琳的话,“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假扮唐琳?”唐琳冷笑截口道:“我没假扮她。”说罢,她把匕首拿在薛祥面前,盯着他,反问,“你就不关心这把匕首?”
薛祥移开匕首,故作微笑道:“比起这把匕首,我更关心的是你。”
唐琳抿了抿嘴,道:“既然你这么关心我,那就跟你接着讲后面的故事吧。你说的没错,我呢,的确和那个小丫头不算同一个人,虽然在容貌上我和她看不出任何的差别,但我并不是唐老爷子的女儿,我其实是天魔老祖的侍奉弟子。”
“天魔老祖?”薛祥吃了一惊,“玉姐,想不到你居然是那个杀人魔头的徒弟!”
“师尊他才不是什么杀人魔头!”唐琳忽然变了脸色,厉叱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说出来,本姑娘出去后第一个就杀了他!”
薛祥忽然也变了脸色,忽然给自己扇了一巴掌。正要扇第二下,唐琳就握住他的手,急道:“你干什么?”
薛祥道:“我说错了话,我给你赔罪!”
唐琳道:“谁要你来赔罪?”
薛祥道:“说错话难道不该赔罪?”
唐琳把薛祥的手放了下来,道:“这不怪你。你也是受人蛊惑,才会这么认为的。”她顿了顿,故作严肃道,“听好了,以后你的脸只有本姑娘可以打。”
薛祥勉强笑道:“以后都让你打。”
唐琳又笑了。
薛祥疑惑道:“那唐琳呢?她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唐琳冷笑一声,道,“我不让她见你,是因为她现在活着和死了已没什么区别。”
“活着和死了没区别?”薛祥怔了怔,道,“你的意思,琳儿她成了活死人?”
“活死人?”唐琳也怔住了,“大木头,你这话又是从何处听来的?”她解释道,“小丫头是还活着,但她已不能算是完完整整一个人了。因为我需要她为我续命,为了续我的命,她只能用自己的命作交换,得到我赐予她的力量。”
薛祥骇然,道:“照你这么个说法,琳儿她岂不是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这么做,就为了获得你所谓的力量?”
唐琳抿嘴道:“我的力量可是世人求之不得的。只可惜得到我力量的人已不能算得上是人,也不能说是什么行尸走肉,只能说是活傀儡。”
“活傀儡?”薛祥皱眉道,“那是什么东西?”
唐琳解释道:“活傀儡,也叫药人,是江湖上一类拥有特殊体质的人。通过找一个陷入昏迷的人作为材料,对其施以针法,自睛明、听宫、迎香三处穴位扎入其身体之中,待毒液流淌至全身后,再等上一个对时,人就自然苏醒。醒来后的人虽然能说话,也能走动,但因五感被封,不能靠自己去感知外界,只能像傀儡一样听命于那些操控他的人。”薛祥突然把匕首架在唐琳的脖子上,嗔怒道:“你这妖女,拿活人炼制傀儡,当真是丧尽天良!若还想活命,就去给唐老门主磕头认错!”
唐琳嗤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和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没什么两样。你以为是我把小丫头变成现在这样的吗?你错了,这一切都是琳儿自己愿意的。与其担心她的安危,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薛祥怔了怔,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唐琳冷笑道:“你以为来唐门提亲的就你一个人吗?”
薛祥哂笑:“你说他们啊,他们不全是来凑热闹的吗?只要琳儿想要嫁的人是我,我还怕他们?”
唐琳板起脸来,道:“大木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让阿爹邀请那些未成亲的公子来唐门?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她说她想看看你们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在当世算得上一流的高手。”她斟了杯酒,接着道,“听说你是最后一个到唐门的,在门口还跟方家大少爷吵了一架,差点打了起来。”
“一提他我就来气!”薛祥又忍不住怒道,“有几个臭钱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上了擂台小爷我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顿!”
唐琳瞪着他,咬了咬唇,失声道:“大木头,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一个方逸飞就让你恼火,到时若遇上比他更强的,你又该怎么办?”薛祥又怔住了。他紧握唐琳的手,央求道:“我的好姐姐,看在我们相识一场,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唐琳却将他的手移开,恨恨道:“我不救没有脑子的人。”
薛祥沉默了半晌,道:“那……那你和琳儿就安心看出好戏吧。这次比武,我薛祥一定会赢,也一定会把你……你们,一并接去山庄。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下去,不是吗?”
唐琳展颜一笑,依偎在薛祥的怀中,轻声道:“那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薛祥道:“我对天发誓……”说着便要扬手。
唐琳急忙将他的手放下。她对薛祥说道:“我不要你发誓。”
说这话的时候,她泪流不止。
薛祥又一次将她搂住,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好,我不发誓,但我一定说到做到。”
唐琳破涕为笑,道:“那你还想听我把故事说完吗?”
她居然还记得自己没有把故事说完。
薛祥搂着唐琳的腰肢,轻声道:“有些事,还是藏在心里比较好。”
唐琳却道:“可我怕自己不说出来,你会……”话没说完,薛祥就堵住她的嘴唇,抢着道:“我是不会误会你的。先前对你发了火,是我的不对。”
唐琳摇了摇头,道:“我是怕今晚会有危险。”
“别胡思乱想。”薛祥正色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可我就是担心你不在的时候。”唐琳道,“万一……”
薛祥又抢着道:“没有万一,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正准备离开,忽然顿住脚步,转身道:“对了,玉姐,有件事我还是没想明白。你说琳儿是四年前去后山摘桃子的,但她并不知道那桃树种在哪里,只知道是在一个没人敢去的地方。既然她明知道后山很危险,又为何执意要去?难道除了蟠桃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当寿礼了吗?”
唐琳道:“我也不懂小丫头当时为什么一定要去后山摘桃子。”
薛祥想了想,喃喃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琳儿当时去后山,其实不是她自己想去,而是被人唆使,所以才……”他话没说完,唐琳就将手往桌上猛地一拍,娇叱道:“薛祥,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
薛祥只好说道:“好。那续命之事,你又作何解释?”
唐琳道:“本姑娘若是不说,你当如何?”
薛祥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说也没关系。”
唐琳道:“你就真对这把匕首不感兴趣?”
薛祥知道,今日的话题是绕不开这把匕首了。或许可以通过它了解唐琳的身世。他凝视匕首许久,道:“我若没猜错,这不是一般的匕首,而是既能防身,又能杀人的一种特制暗器。”
唐琳美目流转,道:“再仔细些。”
薛祥道:“像这样的暗器,江湖上只有一种,那就是罗刹飞刀。”
唐琳道:“不错。”
薛祥微微皱眉,道:“江湖上使飞刀的人不在少数,但使罗刹飞刀的唯有罗刹女一人。莫非你……就是那个罗刹女?”
唐琳媚笑起来。
她居然就是罗刹女。
她笑眯眯地反问:“你不会真以为,我是六扇门的女捕头?”
薛祥道:“但你不是有六扇门的令牌?”
唐琳道:“你也不想想,我若没有那金燕子的腰牌,如何能够服众?”
“你是罗刹女,不是金燕子,可你又是金燕子,但金燕子却不是你,”薛祥踱着步,喃喃自语,差点把自己绕晕,他恍然道,“我懂了!一定是你杀了金燕子,偷了她的腰牌,再冒充她骗我们去找鬼脸儿。要真是这样,那晚见到的樵夫想必才是真正的鬼脸儿吧?而邋遢酒肆的女掌柜其实也不是将项家灭门的凶手,真正将项家灭门的,是你吧?”
“大木头,慕容轩昂要是能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唐琳道,“你说的是没错,不过嘛,我并不是将项家灭门的凶手。”
薛祥追问:“那凶手是谁?”
唐琳道:“凶手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她接着道,“我们还是说回鬼脸儿吧。不错,那晚你见到的那个樵夫的确是鬼脸儿。我知道他走投无路,一定会躲在那里,但他是我花钱雇来的,就连他要偷的哪户人家、偷的是什么东西,也是我告诉他的。”她顿了顿,接着道,“鬼脸儿名叫莫丑,是个侏儒,虽然人如其名,奇丑无比,但精通易容术,轻功也相当好。我找到他时,他正被项家四虎的人欺负,于是我就出手替他教训了那几个人。”
薛祥道:“如此说来,是你得罪了项难敌?”
“我是得罪了项难敌,可我不像你,只知道逞能。”唐琳冷笑一声,接着道,“项难敌勾结魔教,意图做大项家在临安府的产业,想当一个土皇帝。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师尊他老人家担心他事后卸磨杀驴,留了一招后手,让我买通了项难敌的老情人,就是那个邋遢酒肆的女掌柜,故意放出消息,说她与李道长有染,引项难敌派人来杀她。项难敌果然在第二天派了项家四虎来取那女掌柜的性命,而画舫里早已点了迷香,保证他们有来无回。而且,我知道仇千仞常在西湖一带撑船,水性极好,便给他一笔钱,让他等项家四虎被迷晕后将他们大卸八块,装进布袋子,沉入湖底。项家四虎是项难敌的左膀右臂,没了他们,项难敌就失去了与魔教抗衡的能力,只能乖乖听命于魔教。”
薛祥故作微笑道:“当初你拉住我,劝我不要多管闲事,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他忽然又疑惑道,“可你让鬼脸儿偷东西,跟项难敌有什么关系?”
唐琳道:“项难敌在临安巧取豪夺,那几户人家都是为他出过力的,如果不能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本姑娘如何立威?”
薛祥道:“所以你要是把鬼脸儿抓住,破了案子,失窃的那几户人家就都会向着你了?”
唐琳笑道:“不错。”
薛祥道:“那慕容翰想必也是从一开始就已看出来这是个圈套,他作为项难敌的老朋友,必须帮他一把,先演一出苦肉计,嫁祸给我,再待你出手救我,好打探你的底细?”
唐琳冷笑一声,道:“你忘了慕容翰可是一条老狐狸。”说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那晚慕容轩昂坏了我的计划,我也不至于让他抓住我的把柄。”
“慕容轩昂坏了你的计划?”薛祥怔了怔,“他和你不是青梅竹马吗?”
“青梅竹马?”唐琳冷笑一声,冷冷道,“你把他想的太简单了。若他真想帮衬我,为什么要像之前那样鬼鬼祟祟的?”
薛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从湖底拖上来的布袋子?”
唐琳只是饮了杯酒,没有回答。
薛祥笑道:“你不说,那我就说了。”他解释道,“当初慕容轩昂对我说他知道琳儿的很多秘密,我就在想,他当着我的面揭露琳儿,肯定没安好心,毕竟他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我是他的情敌,如果我说好,那他接下来一定会将那晚发生的事说出来。”
唐琳用玉手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笑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薛祥沉声道:“我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猜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那晚你在画舫约见女掌柜,下达刺杀命令时被李道长撞见,你怕他告密,便对道长下了毒手,不料也被慕容轩昂撞见,他或许是尾随女掌柜见到了你,见你要杀李道长,便替他挡了那一针,因此中了毒。你认出了他,害怕被慕容翰知道,就临时改变了计划,让人将他转移到你的落花轩,放进暗室,上面铺上布袋子,再找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袋子,往里面塞进石子,丢进湖底,好让我掉进水里后能够发现那个袋子。”
唐琳拍了拍手,笑道:“ 薛祥啊薛祥,本姑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薛祥道:“其实在你更衣的时候,我就发现袋子有鬼,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石子。于是我在屋子里搜了一遍,果然发现还有一个相同的布袋子,只是比先前那个略大一点。”
“所以那时你没有搭理我,就因为你知道我骗了你?”唐琳道,“薛祥,我看你就是成心戏弄我。”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薛祥作势一惊,“姐姐舍命救我,我怎么敢戏弄你呢?”
唐琳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她凑到薛祥面前,悄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琳儿为我续命吗?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可以告诉别人,知道吗?”
薛祥点了点头。
唐琳接着道:“因为我在修炼吸血大法,就是一种魔功,通过吸食新鲜的血液,化为己用,以此保持容颜永驻。天魔老祖当年收我为徒,除了教会我如何用匕首和暗器杀人之外,还传授我这门诡异的功法,为的是让我养成残忍嗜血的性子。我一直替他效命,谁知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枚棋子,用完就可以随意丢弃。我不想受制于他,于是便找到药王谷的温神医,在他的帮助下把因溺水而陷入昏迷的唐琳炼制成了活傀儡,将我的感觉和她的感觉融在一起,这样一来,她就能源源不断地把新鲜的血液输送给我,自己也不会因此未老先衰。”
薛祥道:“玉姐,你说的这些,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的。”说完,他躬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等会儿我们就在擂台见。”
唐琳目送薛祥离开,轻叹道:“琳儿,但愿姐姐这么做,没有害了你。”
薛祥刚走出门,就撞见一人,正是先前被自己救下的慕容轩昂。慕容轩昂行礼,恭敬地说道:“薛兄。”薛祥也赶忙回礼道:“慕容兄。”
“薛兄方才可是见过了琳儿?”慕容轩昂微笑道,“想必她已经跟你说了不少事情吧?”
薛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忽然把慕容轩昂拉到一边,轻声道:“慕容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着他急切的眼神,慕容轩昂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很有礼貌地说道:“薛兄的疑问,在下自会替你解答。只是比武大会马上就要开始,薛兄不如先安心准备比武,待大会结束,我们再找地方边吃边聊,如何?”
薛祥放声大笑,他拍了拍慕容轩昂的肩膀,兴奋地说道:“那我们就说好了,如果这次比武大会我赢了,你可要好好请我吃一顿,不许反悔哦!”
慕容轩昂也笑道:“那是自然。届时一定请你去姑苏,到最好的酒楼吃席。”
这时,一名唐门弟子走来,行礼道:“二位公子,比武大会马上就要开始,请随我前往观战席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