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振动，祝筠抱着松树仍站不稳，跌跌撞撞滚了出去。
承华殿的砖瓦簌簌落下来。在砖瓦崩塌的摧枯拉朽声里，齿轮转动的声音隐约可闻
“什么情况！感觉地宫要塌了。”陆六惊慌的看向头顶散落的泥土。
“是机关。承华殿里的机关。”高照听到了那金属卡合的声音。
“甭管承华殿了，头儿先想办法撤吧，再呆在这里会被被活埋！”地宫的震动并没有停止，借住火折子的光，陆六甚至看见墙顶裂开一条缝。
高照合上双眼，试图从一片混乱中听取地宫机关的破解之策。
陆六晃着火折子，满墙寻找薄弱处，希冀某一堵墙可以成熟的裂开一条缝，放他俩一条生路。直到他在风的呼啸和建筑的崩塌声里，照到地宫里的第三张脸。
“啊！”陆六一声惊呼，往后跳了一步，惊得高照睁开了眼，火折子也灭了。
“将军？”黑暗中响起祝筠清澈的声音。
“呼。”陆六再次吹开火折子，地宫里有了光。
“长安，你怎么过来了。”高照满脸惊异。
“嘿，管他为啥过来。”陆六像看着稀世珍宝一般看着祝筠，“祖宗，先把头儿和我救出去再说。”
“哦，好。”祝筠寻着光而来，本能的先注意到自己熟悉的将军和陆六，反而忽视了困住他们的铁栅栏。
“那边墙上有机关，你试一下。”见祝筠无从下手，高照指点到。
祝筠顺着墙摸过去，果真摸到了可以转动的石台。祝筠费了些力气，石台缓缓转动。铁栅栏随之缓缓抬起。
不等栅栏完全抬起，高照与陆六便矮身侧滑出来。
“嘿，小子，你从哪里来的！”陆六困兽出笼，兴奋地凑到祝筠面前。
“那里。”祝筠指着身后十丈远的洞口，透过洞口，还能看见地宫外的微微月色，祝筠看着高照，激动道，“地震了，我没站稳，就滚进来了。没想到将军在这里，真巧。”
祝筠话音刚落，洞口就传来哄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耳边的风声就停了，连带着洞外的一抹月色也不见了踪迹。陆六的火折子，成了唯一的光源，祝筠的喉结滑动一下，郁闷道，“呃，洞口塌了。”
“这、这……那诗怎么念的来着，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一山放过一山拦。是吧，头儿。”陆六拽起诗文来，高照也招架不住。
“洞口眼看着是出不去了。”高照尝试搬动落石，根本就是愚公移山。
“好在地面不震了。”祝筠插嘴道，“往地宫里面走可有出口。”
“有。”高照很确定，因为他听到了李邺从承华殿里传来的声音。李邺撤退时，是往地宫深处的方向。
“地宫如迷宫，机关重重。头儿三思。”陆六道。
“长安，你在外面可看见王姬是否脱险？”高照问。
祝筠摇摇头，“当时黑袍人说要拉着王姬到地下说，就地震了。我跌倒前看见好多侍卫甩了绳索滑向承华殿，但承华殿都快塌了，后面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高照翻开地图，“不是地震，是机关。李邺触动承华殿的机关，将大殿里的人带到了地宫。”
“原来他说的到地下谈谈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他要拉着王姬到阎王那里谈谈。”祝筠长舒一口气，忽而注意到一个名字，“李邺？绑走大家主的人是那个国子监祭酒，李老板的父亲？”
“嗯。”高照点点头。他转身看向幽深的地宫。
“他、他还活着！”祝筠嘴张得很大，下巴都快要脱臼了。
“既然王姬在地宫，也没有掘开洞口的必要。你们两个跟紧我。”不等陆六相拦，高照就收起图纸走向地宫深处。
承华殿的高阁上，赫连依扶着穆云上靠在临窗的位置。赫连依不退，因为只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那些弓弩手都是百步穿杨的高手，在黑袍的利刃威胁到王姬和大家主之前，他们手里的箭会刺穿敌人的心脏。
然而，百密一疏。赫连依知晓秦殿有地宫，却不知承华殿内有机关，机关转动，殿内的人会落入地宫。
黑袍人站在安全的地方，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地面塌陷，赫连依护着穆云上跌入地宫。卫兵在外，弓弩手在上，而地宫内，是他们的主场。
地面寒凉如冰，唯一的光在头顶，在他们落地的一瞬，头顶的地板就合上了。“本以为算无遗策，还是失算了。”赫连依在黑暗里挣扎着爬起来，她摸到了穆云上的衣袖，轻呼，“云上，云上。”
大约是被这一跌摔得痛了，穆云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喃喃道，“阿依……对不起。”
“醒来就好，我们先离开。”赫连依忍痛扶起穆云上，摸着墙离开。
当年梁信命丧凤麟台，赫连依也是最后一次踏足秦宫。长元之乱后，燕王立都大安，长元都城更名幽州，交与赫连依管辖。赫连依将城中心东迁，秦宫封锁，成为城郊的一座荒殿。因梁信身死尸骨无存，赫连依便以秦宫为陵，缅怀亡夫。但十几年来，她从未踏入过那座宫门。所以此刻的她并不清楚如何走出地宫。
她唯一知晓的是跌落的位置是承华殿下方，而且黑袍人会很快寻来。她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卫兵来救。
穆云上被喂了迷药，药劲正盛，走路、说话皆极为吃力，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将自己所知尽力告知赫连依，“那个声嘶的女人……是奉常妻……方九娘。”
“方九娘？她不是死了吗！”赫连依顿住。
“是我……”穆云上无力说道，“是我允她……留在幽州。”
赫连依叹了口气，“你的心，太软了。”
赫连依扶着穆云上走了很长一段路，本以为这地宫的路畅通四连，没想到也会走到尽头。
地宫的尽头有方石台，上面铺着些陈年的干草。赫连依索性不再寻路，扶穆云上躺下休息，等待援兵。
地宫幽暗，不见光亮。于王姬二人来说是件好事，证明黑袍的人没有举着火把追来。王姬因顾忌引来敌人，亦很少与穆云上交谈。
穆云上此刻已然完全清醒了。若有火把有光，他或许会继续装晕装睡，但现在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装的必要。他睁着眼睛，心里满是怅惘。
“阿依，我准备了一套喜服……”穆云上左思右想，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如果没有明天，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嗯，”赫连依很轻柔地说道，“我都知道了。”
穆云上蓦地睁大了双眼，尽管能看到的仍是一片漆黑，“瞿万？”
“到处寻不见你，瞿万提供了些线索。”赫连依坐在石台上，背对着穆云上。
穆云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忽然有些感激这片黑暗，将自己因败露而侘傺模样完全遮掩。只是地宫太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慌乱不安的心跳。
话说到这个份上，穆云上本应一鼓作气追问个究竟，但他还是泄气了。穆云上从来都晓得，除非木已成舟，否则赫连依一定拒绝他。譬如现在，赫连依若是答应，绝不会相对无言这么久，必是在思索如何婉拒。既是定数，何必自讨无趣。
尽管被黑暗笼罩，看不清赫连依的神情，但穆云上仍不敢继续面对她。穆云上翻了个身。这或许是他此时此刻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逃避。
陈年的桔梗，被风化成枯。轻轻一撵，便碎成了沫。阿依安慰说有救兵，只是不知是敌人先到还是救援先到。穆云上搓着桔梗，不经意触到了坑坑洼洼的石台。
好似带着古老法术的符篆，直戳穆云上心底。他无意间念了出来。
“赫、连……吾、妻。”
赫连依一愣，回过身，“我见你是得寸进尺。”
穆云上向来镇定，就连方才被赫连依知晓心底的秘密也不会激动到手抖，但此刻他再也无法冷静了，“手给我！”
当赫连依还在愣着要不要伸手，穆云上已经摸到了她的衣袖，拉着她的手按在石台上。
纤柔的指尖触到斑驳的石刻。
“是他。”
赫连依的声音颤抖起来，滚烫的热泪滑下面颊。
石床上刻着的书文，是二人熟悉到髓骨里的字迹。仿佛是故人穿梭二十年的岁月光阴，披着一袭风尘来到赫连依和穆云上的面前。掌心滑过那一排排龙飞凤舞的文字，宛如轻抚故人的脸颊。
“原来，尽隐大哥当年是被囚禁在这方不见天日之所。”穆云上撑着觳觫的身体坐起来。眼前缓缓浮现出梁信披戴枷锁，面壁刻划的场景。
“离别太匆忙，诸多心事未言。”
“一生不负卿，唯此事相瞒。”
“赫连吾妻，恕今生不能相伴，若有来世，愿孑然一身，去寻你。”
“阿信，我听见了……”赫连依抚着跨越二十年的绝笔，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