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将军府衙,李桢已是阶下之囚。
堂上除了安珠湖之外,还有与其同来接亲的副使金寿恒。他高坐在将军右手边,对跪在堂下的李桢怒目而视。
“同来的时候有说有笑,一路恭贺。原来这厮早就有准备,这一定是李焞与王大妃他们的授意!他们与清国一同设了此局,只等我来钻!”李桢心里暗自叫苦,只恨自己太急于功利没有识破。
“你可知罪!”安珠湖怒喝道。
面对将军,李桢强行狡辩道:“我在盛京,一直广结善缘,礼贤下士,接济贫苦流人,有识之士有目共睹。不知道何罪之有?还有我对安琪格乃真心倾慕,满怀诚意前来娶亲,与将军结秦晋之好,将军又何故以此诱捕我?”
安珠湖道:“事到如今,你还不主动认罪!我给你提个醒,凤凰城八尸九命惨案是否与你有关?”
“这我知道,我国那商人也受困那场大火,也怪他太过招摇,到处显富,才引来祸端牵累了村民。此乃我管束无方,照这样说来,我的确难辞其咎。
安珠湖怒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百般狡辩!你看看这人是谁?”
怀仁领着一个半大的男孩从后堂走了出来。是参豆子!时隔三年,参豆子已长高了不少,但容貌还未大变,李桢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淌了下来。
参豆子一看到仇人,难掩悲愤,手指他嚎道:“就是这个人面兽心的狗贼!是他命人杀了我爹,杀我邻里,还放火烧屋,我今天跟你拼了!”说完就要扑过去拼命,若无衙役阻拦,他恨不得把李桢撕碎。
李桢的头瞬间炸裂:“参豆子是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都怪那日黑鹰没能斩草除根。”
安珠湖厉声喝道:“你还有何话说?”
李桢把心一横,打算死不认账:“我早就听说参豆子失去了记忆,他的供词定是有人唆使,将军千万不要听信他的鬼话!”之后,他又将先前的那套参豆子贪图朝商钱财,放火烧屋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参豆子见他居然反咬一口,颠倒黑白,气得哇哇大叫,一时急火攻心,竟昏了过去。
金寿恒喝道:“大胆逆贼!你此时还在巧言诡辩,当日你一行十余人,你以为都能被你封住口吗?”
李桢怒道:“你一小小的吏曹判书,居然也敢忤逆犯上,和我大放厥词!”
金寿恒起身凛然道:“你在朝鲜揽政多年,残害多少忠良!王上早已看出你的狼子野心。今特赐我特权,代他审你!”说罢,从袖中取出国王诏书,痛陈李桢在朝鲜结党营私、拥兵自重、目无朝纲…林林总总,足有十八条罪状。只是隐去了一些家丑之事。
李桢笑道:“你这么多罪状,为何隐去我宣淫后宫一条?今日我为你加上吧,哈哈哈”
“你!…你!…”金寿恒万没想到李桢此时已经全然不顾国体,当着大清国官员的面自揭国羞。
安珠湖无暇理那朝鲜宫廷艳事,他又提来一人,正是当日纵火之后,派去凤凰城守官处报案的朝商孙方秀。他对李桢哭道:“王爷,我已全招了,你就认了吧。”
李桢的身子不自主地晃了两晃。
一衙司将一口倭刀呈上,安珠湖接过,随手重重抛在李桢的身前,喝道:“你杀那凤凰城无辜村民,起因就是因为参豆子他爹认出了这把倭刀!这柄倭刀的主人,就是你的头号杀手黑鹰!他也正是当年劫杀使团的凶徒之一!你为了掩盖事实,不惜放火烧屋,草菅人命,李桢,你的心何其毒也!”
将军又顿了顿,“还有!固山乌达在你府上,探知了你的秘密,也被你杀人灭口。你罪恶滔天,天理难容!虽然商秋野闻风而逃,但早晚也会缉拿归案。”
李桢已打算一赖到底,他又挺了挺腰板:“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可知道,我乃堂堂一国军政之主,大清皇上特敕的郡王爵,你一小小盛京将军,无权审我,我要面朝当今圣上!”
“圣上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心见你这逆贼!我告诉你,拿你,正是圣上的旨意!”
金寿恒蔑视地看了一眼李桢,向安珠湖拱手道:“将军大人果然雷厉风行,替我国除了这个祸害。这逆贼,自在本朝执政以来,目无王上,独揽朝纲,残害忠良,如今又要谋朝篡位,实乃罪大恶极。今我王上特命我随队前来,协同将军办理此案,王上有旨,此贼任凭将军大人全权处置!”
安珠湖笑对李桢道:“你也看到了,现在,即使我放你回国,也没有你立锥之地。你就如同一丧家之犬,还苦苦挣扎有何意义?我劝你还是老实地交代,以免皮肉受苦。你旅居盛京多年,应该知道我刑部的手段!”
李桢听后瘫软在地。
金寿恒又拿出了朝鲜国王的手谕,恳请安珠湖将所列名单上的十数名同来党羽拿获,遣返回朝,将军一一照办。
李桢在朝鲜揽政多年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识之士早就心怀不满。有碍其王爵是清廷所敕封,又党羽遍布,权倾朝野,想要动他非一朝一夕。
随着国君日渐长大,岂容王权旁落。趁李桢率队出使,滞留盛京之际,李焞与王大妃及一众外戚经过一番谋划,赦还了流放珍岛,围篱圈禁的西人党魁金寿恒。并秘派他奉旨进京面圣,痛陈李桢在朝鲜所为,希望得到康熙的首肯。
迟迟未见金寿恒回朝复命,朝鲜王室心急如焚。这时,却又传来康熙赐婚李桢与奉天将军之女的消息,国王及大妃等大失所望。看来李桢在大清的根基日益坚固,不可撼动。正当绝望时,金寿恒从京师归来,还带回了康熙的一道口谕。
此真乃天大喜讯,国王与大妃大喜过望,“皇上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我李氏有救了!”
为稳住李桢,李焞赏赐予他许多金银珠宝,以国礼视之,并特命金寿恒随行迎亲。就在李桢踌躇满志地率领群官去盛京迎娶之时,李焞以雷霆之势,开始了清肃活动。
先罢黜了一众南党官员,将参与谋逆者下狱。南人党魁许积、尹鑴等都身受牵连,被迫辞职。同时开释了大批流放的西人,在朝中担任各曹判书,判义禁府事、都承旨等要职。
边岌因鄙夷李桢做为,早与之分道扬镳,已被革职查办,现却因祸得福,从而得免。他将李桢多年的图谋全盘道出,恳请王上降罪,李焞念其受李桢一时蒙蔽,宽赦他罪过,并命他戴罪立功,剪除李桢的余党。此后,又派他到边界查看动向,阻断李桢退路。
参豆子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那个狗贼杀了没有?”
怀仁笑道:“哪有那么快,你这次立了功,为你爹和村民报了仇。今后,再也不用过那东躲西藏的日子了。我可以送你回到凤城老家,去过正常生活。”
苍天有眼,让参豆子终于在这个关键的节点恢复了记忆。
参豆子在关二爷那里,平日就做些给牲口饲喂草料、打扫铺面等杂活。关二爷对他也算善待,参豆子不用为衣食发愁。可对从前发生的事情一概全忘,甚至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自何方,这对他来说倒也少了许多痛苦和烦恼。
一日午后,关二爷要出门,让他给马提前喂好。参豆子抱了一大捆柴草回来,不小心被门槛绊倒,仰头栽在了石头上,顿时昏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对眼前的一切却异常陌生,问人家这是哪里。别人以为他脑袋又出了毛病,忙唤来关二爷。
参豆子此时恢复了从前记忆,当年那惊悚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哭着喊着要回去救爹爹。
关二爷和魏乔却大喜过望,忙问当年惨案的经过。参豆子把当日发生得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说出,关二爷听后义愤填膺,又恍然大悟…
那日参豆子刚跑出了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爹爹的惨叫,他不敢停顿,拐过了一户房子,一头扎进了草垛里。
透过缝隙,他看见几个人手里拿着他刚摆弄过的那几把砍刀,一路追来,从他藏身的草垛旁跑过。刚稍稍松了口气,又过来一人,手中拿的正是那把长刀,他站到草垛前止住了脚步。参豆子认出是那个身材高挑,面相冷峻的随从,吓得六魂无主,裆下一湿,尿水顺着草垛底下流了出来。这人低头看了一眼,却只在眼前踱步,良久,未有任何举动,后转身离开,渐渐远去。
过了良久,参豆子见那边传来了阵阵火光和滚滚浓烟,不时有惨叫声传来。他泪眼模糊,见整个村庄淹没在熊熊火海之中。眼看火势已蔓延到藏身处,参豆子趁着暗夜的掩护,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本想跑去城中守官处报案,却见道路上都有人堵截,他无处可去,就想起曾和爹爹一起放山的张把头,他一路摸爬,终于逃到了威远堡碱厂边门,摸到了张把头的家。一见张把头,便一头栽到他怀里,不省人事…
关二爷脑中当即浮现出了自己的遭遇。他叹道:“傻小子啊,那么多把刀你不要,偏要取那把倭刀!”
魏乔道:“果然是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做的,怪不得要杀人灭口!参豆子恢复的还算及时,真是天可怜见!”
事不宜迟,二人又一路护送参豆子赶往盛京。他们通过棺材铺掌柜找到了怀仁和小宝。怀仁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始末,更是义愤填膺,只是一点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黑鹰,竟会独放参豆子一马?
几人都认为此时更不可掉以轻心,容不得半点闪失。安珠湖与李桢已经结亲,不知他会不会袒护?怀仁虽然深知安珠湖为人刚直不阿,但此刻却没有全盘的把握。几经商议后,怀仁决定兵行险招,去安珠湖那里投案试探。
在安珠湖府上,怀仁尽陈李桢所做恶事。安珠湖听后,震惊不已。这事不仅关乎到凤凰城八九条人命,还牵扯到四年前朝鲜使团被劫的悬案,今天总算全都有了眉目!
为掩人耳目,安珠湖假意将怀仁关押,又密派亲信葛都,手持怀仁亲笔信火速去棺材铺子见关二爷。
二爷与魏乔见确是怀仁手笔,书中言辞凿凿,又有事先相约的暗记,当下消去疑虑,放心地把参豆子交给了葛都。
在听完参豆子的亲口讲述后,安珠湖又倒吸了口凉气,更是一阵后怕:“幸亏大错尚未铸成,否则,女儿岂不是要嫁给这个禽兽!”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夜派飞骑进京给康熙递送了密折,和皇上讲明原委,恳请皇上降罪。
康熙的密敕很快下达,赦安珠湖无罪。并命他将计就计,借成婚之机将李桢引来盛京,将其拿获。
安珠湖的密奏,正了却了康熙的一块心病。原来,康熙也接到了朝鲜国王李焞的密表,痛陈李桢在朝鲜的所作所为,请求康熙撤回当年成命。可皇上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正为此事头疼之际,得获安珠湖的密奏,当即拍案而起,他痛下决心,要将李桢绳之以法,以正视听。给安珠湖下诏的同时,康熙又秘召了在京的朝鲜的特使金寿恒,命他火速回国向李焞密传他口谕。
金寿恒得命后,如获至宝,火速赶回朝鲜,向国王转呈了康熙的秘旨。于是李焞与王大妃全力配合,将李桢送往了一条不归之路。
李桢已全盘供述了罪行。现在,将军勒令朝方遣周春明回盛京受审,正在押解途中。唯有商秋野提前嗅到了风声而逃走,去向不明,将军下令全力缉拿。
安珠湖念在关二爷、魏乔父子锄奸有功,不再追究贩参、劫牢一事,法外开恩赦其无罪。
黄腊的底细,李桢自然也都全盘交代,他将黄腊裹挟回朝鲜后,就一直圈禁在江原道清泠浦。安珠湖令朝方将黄腊遣返,而朝鲜官方回复,黄腊已跳江逃走,生死不明,安珠湖深觉蹊跷。
见怀仁有意事了拂身去,安珠湖想留他为己效力。固山的死,给安珠湖也打击巨大,他急需一信得过的后生为他效力分忧,怀仁自是不二人选。
怀仁几经推辞不受,最后,安珠湖一再“威逼”,如不答应,则以参帮同伙论处,他对怀仁说: “凭你和关二爷他们做的那些事,关你这些天也是不冤,你这算将功折罪。是留下给我做事,还是再把你投回狱里,你自己选吧!”
见一向铁面无私、刚毅正直的安珠湖竟和后辈耍起了泼皮,怀仁深知将军是由衷欣赏,诚心挽留,只得遵命,日后再做打算。
安珠湖可是十分当真,他安排怀仁先做将军衙门护卫,日后再找机会升迁。这是旁人求之不得,但怀仁经历了这么多,已无意于此。
父亲还相隔异邦,如今又生死未卜。现在他还得知,梁克用已因罪遣戍乌喇,而父亲令自己不得擅自妄动,始终不明何意。商秋野却又偏偏漏网,这么多冤仇,何日能得雪?如今与高顺姬虽已误会全消,但其哥哥的死,两人终将如何面对?一系列的烦恼困扰着怀仁,令其思绪久不能平静。
安珠湖一举破了朝中两大陈年积案,为大清除了祸端,功勋显赫,受到朝廷隆重嘉奖。在盛京更是有口皆碑,声威日渐高涨。但他心中也时常隐隐作痛,深觉愧对女儿。
安琪格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直到后来方才知晓。婚嫁是女儿家一生大事,父亲却视女儿今生幸福如同儿戏。先是拆开了她与昭令,又以她做饵诱捕李桢,安琪格的懊恼和悔恨可想而知。尽管安珠湖百般劝慰,也终不肯原谅父亲,整日把自己圈在屋中,谁也不见。
安珠湖又搬来怀仁劝导,安琪格见到怀仁就是一记耳光,恸哭道:“亏我在阿玛面前那么袒护你,没想到,你们合起伙来骗我!”说罢,已泣不成声。
怀仁无言以对,安珠湖更是默默不语,是自己葬送了女儿终生的幸福,这一巴掌,仿佛打在了他的脸上。
谕旨下达,李桢罪孽深重,天理难容,理应凌迟处死,念其身份,得留全尸,绞立决,不必押赴京师,在盛京正法。周春明助纣为虐,为祸一方,将其枭首示众。一撮毛等参帮党徒也都被一举拿获,按律论处。
行刑当日,大西门外午门前人头攒动,旗民都争相来观看这显贵一时的朝鲜王公被处死的场面。
囚车经过,百姓们都指指点点。李桢看着两旁那条生活了几十年的街路,如今却把他送往黄泉。想起担惊受怕的日子,今日心中倒似解脱。
他放眼望去,周春明的人头在杆上高挂,四下里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流人面带不舍,还有百姓在唾骂,却无一在朝的官员。一流人将碗酒端到了他的跟前:“庆安君有今日,我一众流人实在锥心!请喝下这碗酒,好上路。”李桢从枷中探手接过,一饮而尽。大喝一声:“从未像今天这般畅快!”
李桢的生命,终定格在四十岁。
魏乔叹道:“他也曾为一代人杰,本有机会成为一方枭雄霸主,留名青史。可他却舍大义而贪名利,忘忧患而图安乐,以至落得今天这般下场,实在令人惋惜!”
李桢死后,金寿恒接替他驻高丽馆。此番他功不可没,国王特命他驻留陪都力主与清邦交。李桢的旧部全被他剪除,押回朝鲜受审。
现在,聚源永烧锅又回到了怀仁手里。参豆子不愿再回那个令他心碎的老家。怀仁便把他安置在烧锅铺子,让他先从学徒做起。怀仁又请回了廖师傅,把烧锅又交给了魏氏父子打理,聚源永又开始红火了起来。
这日金寿恒请怀仁到馆中一叙,看着这里的一花一草,怀仁心生无限感慨。金寿恒退去左右,递给他一信札,怀仁展开一看,心中大喜,此竟是父亲的亲笔!
贺安节被裹挟到朝鲜后,就一直被李桢圈禁,直到李桢势力被拔除,才得以重见天日。边岌深知贺安节的来路,向王上一一告知。李焞特行召见,贺向王上历数了李桢在盛京的所为,举朝无不震惊。
李焞求贤若渴,深知贺安节初衷意在反清,更看重他是定国安邦的贤才,遂心生怜惜,宽赦了他的罪过,未遵照大清旨意将其遣返,期望留他在朝鲜任职为官。
贺安节婉谢道:“我本欲借贵国之兵,驱除胡虏,哪知到头来,却是助纣为虐,以至脏了贵国朝堂。我自知罪孽深重,一想起那些无辜使节,我更是寝食难安,实是百死莫赎。今王上宽宥,我又怎敢得寸进尺,只求王上能赐我为散人,免遭颠簸流离之苦已足矣。”
李焞叹道:“父王英年早逝,彼时我尚年少。若庆安君真能依先生之计谋行事,一举光复我中华,我王位让与他又如何?可惜他贪图安逸,热血无存,乃至一失足罪成千古,实令人痛哉!”
贺安节更是痛心疾首:“ 可惜时机已逝,清朝国力与日俱强,三藩局势已然明朗,看来,康熙这一次的国运,又赌赢了。”
“先王常寄言‘胡虏无百年之运’,但今观清康熙之大略,丝毫不让其先祖。为何皇天总是如此眷顾胡皇…” 李焞格外开恩,遂了他的心愿。
得知父亲身在朝鲜的境遇,怀仁大为宽慰。
安珠湖在盛京一时威望空前。坊间都传,安珠湖父女巧施连环计,将这在盛京为祸多年的朝鲜王公一网打尽。
有人议论道:“怪不得这个朝鲜王公有着数不尽的财富,原来他是盛京地区最大的地下参贩。什么礼贤下士,仗义疏财,都是为了掩盖其罪责而已!”
也有人说道:“非也,此人才华横溢,长期救济穷苦,善待流人,可见他心本向善,不能全盘抹杀。只是可惜,哎…”
皇上对安珠湖予以嘉奖,又派出钦差,到盛京彻查与李桢有染的官员。一大批官员或抓或贬。曾与李桢相识的官员无不惶恐,急于撇清关系。府尹高尔位更是亲身到将军处请罪,痛陈自己老眼昏花,对李桢罪行疏查。
安珠湖怜其为官多年,政绩可陈。又年事已高,经其上疏,朝廷仅咎其失察之则,贬往山西,降任知州。
高府门前已是门庭冷落。时至隆冬,冷风习习,庭院中枯树的枝条上,已覆上了一层银霜,处处流露着刺骨的寒意。
阁楼里又传出的哀婉的琴声。
怀仁在府尹夫人的引领下登上高阁。
琴声哑然,高顺姬背对着怀仁:“你来做什么?”一面说着,一面偷偷拭泪。
怀仁语塞,喃道:“那日他拼死护卫李桢,最后是走投无路自尽,走时仍一心挂念着你。”
顺姬幽幽道:“我知道,哥哥是帮王爷干的杀人放火的勾当,迟早罪责难逃。可是,我终究不希望他死于你手,哪怕是和你相关,你明白吗?”
怀仁沉默良久,说道:“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你哥哥虽罪责深重,可他终究是人性未泯,当初就是他放过了那个孩子…”
顺姬哭道:“你根本不了解朝鲜对私逃出境的惩罚有多么严酷!哥哥说,如不是王爷救他出来,他早就死了,往后他只能用命去还。我哥哥生性好强重诺,他别无选择。我也不怪你,要怪,就怪我们生逢这个世道!”
“跟我走吧,我们回到宁古塔去,从头开始。远离这里的是非恩怨。”
“已经晚了!我已决定跟随爹娘,到山西去了。爹娘对我恩同再造,视如己出。他们现年事已高,这个时候,我更不能弃他们不顾…”
怀仁从高府出来,心中一直隐隐作痛。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弄人?每一次相逢过后都是匆匆别离?
顺姬走的那日,风沙漫天。她透过车帘,看到怀仁一直骑马跟在后面,直至百里方才驻足,恋恋不舍地张望。她眼见着怀仁离自己渐离渐远,始终未探出手去挥别,泪水却早迷湿了双眼。